邬雪琴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安。
而一旦相通了这不安的来由,她心里的那块缝隙,就一下扩张到无穷大。
屈昂既然是顾南风最为信赖的手下,为什么会不惜欺骗顾南风来帮助自己?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带她出逃,没有想过他会如何收拾残局。可是屈昂,他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周详。
他带走顾南风的侍妾,找了替代的尸体,搜集了不易灭的药粉,顺带烧了顾南风的卧室——为了放她出去,他的举动如此之大,是不是有点过分?
而且,若他对顾南风是忠心耿耿,他做的一切,是不是太出格?
她扪心自问,没有对屈昂做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值得他如此相待。
如果说屈昂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一门心思,无条件的对她好——换在以前,她会相信。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怀疑。
怀疑屈昂的动机。
不是她太冷静。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而现实是残酷的,是冰冷的。
齐师墨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而她也得到太多次教训,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但是,把得到的这份经验,用在屈昂身上,还是令她觉得十分难受。
她从来也不想这样冷静地去揣度别人的好意,尤其,这个人是屈昂。
可是,她更不愿意,让自己再受任何蒙骗。被当成傻子戏耍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那天在地牢里,若不是隔着粗密的栅栏,她一定会伸出双手,将那个贱贱笑的南诏活活掐死。
可是,屈昂到底看中了她什么,要如此善待她——她真的想不出来。
并不是她糊涂,只是这些人,个个都戴着面具,个个都有秘密,她实在没办法了解他们在想什么。
算了,何必纠缠呢。她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自在,天地这么大,只要走出这座小屋,外面就是另一个世界,她真的已经没有兴趣,再回到之前的那个圈子里面。
或许等屈昂回来,看到这个空空如也的小屋,会有些怅惘。
或许顾南风看见那具替代自己的尸体,会如愤怒的狮子般咆哮。
或许再也等不到自己的齐师墨,会隔着冷清的长夜,独自缅怀她这个最为完美的作品……
让她心痛的,还是齐师墨,只是齐师墨。
她控制自己不再去回忆他那张苍白的脸,从怀中掏出一直带在身边的白瓷瓶,将里面的冰蓝药丸倒了出来,只剩最后一颗。
这些天来所受的屈辱,就当是为美容付出的代价。嗯,虽然受了些苦,遭了些罪,但还是有所收获的,不是么。
她将最后一颗吞下,将瓶子丢弃。
她环视着这个舒适的小屋,家具用品,一应俱全。床上铺好了柔软的铺盖,衣柜里放满了漂亮的衣服,梳妆台上有胭脂水粉,铜镜木梳。
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些散碎银两——他也不想想,她有没有机会花这些钱呢。
连食物也是现成的。有锅炉灶台,米面粮油,还有一些鲜果蔬菜,墙上挂着几串腊肉,桌上放着几大包点心,墙角甚至还有一大盆鲜活的鱼,一小桶生猛的虾蟹。
他将所有都打点得很好,一切一切都为她考虑得很周全。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毕竟是想着善待自己的。
他救了自己好几次呢,包括性命在内。她好像欠他的不止一点点。
“来世再报吧。”她忍住眼中的泪水,喃喃地对自己说。她决心只拿几包点心,就这样出门。
她尽量让自己欠他的,少一点,这样会让她心里好过一点。
她打开门,天色已经大亮,那一树繁花,在水天相接的背景里,孤单地盛开,寂寞地凋谢。
这里真的是个绝美的地方。她会将这里的所有,铭刻在脑子里,然后等老去的那一天,也为自己建一座这样的小房子,临着静谧的湖水。
再见。
她正要关上门,麦子却从里面钻了出来,衔住她的裙角。
“麦子乖,回去吧。”她柔声对它说,试图将它赶回屋子。
可是麦子根本不理,只是咬住他的裙角不放,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唤,低沉极了。
她以为它舍不得她走,心中一下子泛起柔情,蹲下身来,想像先前那样,抚摸它油光水滑的毛皮。
但是她的手,刚一接触到它的身子,它猛然转首,盯着她的手大声地吠起来。
邬雪琴心中一惊,她看到麦子的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温顺和乖巧,满是乖戾狂暴之气。
她意识到不对,再也顾不得那许多,用力甩开它的利齿,向前走了几步,立刻,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她惊愕地回头,麦子阴婺地望着她,森然白牙已经死死咬住了她的小腿,有血在裙子上散开。
“麦子,松口!松口!滚开!滚开!”邬雪琴声音嘶哑,明明知道狗是听不懂人话的,却还是愤怒地向它开吼。她举起手中的糕点,狠狠地向它的狗头砸了过去。
麦子低低地咆哮一声,反而咬得更紧。
她几乎疼的站立不住。难道没有了屈昂,这狗就变成煞神了吗?
她试着往回走,再看麦子的反应——他的利齿,果然有松开的迹象!她忍着疼痛走进门槛,麦子果然就放开了她!
邬雪琴绝望了。这狗,果然是不让她走!
腿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着血,怎么办?
她猛然想到一件事情,顿时头皮发麻,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她想起了屈昂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不小心受伤了,抽匣里有药。”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头柜,拉开抽匣,里面果然有几个小瓶,都贴着红纸作标签,其中一个标签上,赫然写着“金创药”,外加一行蝇头小楷的说明:“外用药,直接敷用伤口,每日换药。”
他真是细心。细心到了极点。
邬雪琴腿软了下来,冰冷和绝望从心脏衍生,肆意蔓延过四肢百骸。
他早就知道了!知道她会受伤!知道她会被狗咬!
这条狗,说好听点是她的陪伴;事实上,却是他留下来监视她的帮凶。
命运温情脉脉的面纱,终于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