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摸着脑袋琢磨了半天,觉得香山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要不咱们直接进京城行刺皇上?”阿九眨巴着美丽的大眼睛说。
老董摇晃着脑袋说:“咱们哪能见得到皇帝?再说入了城也白搭,皇城的城墙那么高,五根爬城索连到一块也够不着,宫里的侍卫太监可不是吃素的。”
阿九斜了老董一眼说:“老董,你以为杀皇帝靠你那身蛮力?听说京城的八大胡同有名得很,就凭姑奶奶我这脸蛋,这腰身,还有咱多年风月场上的经验……”
当阿九说到这里时,香山瞅着刘郎中和老董的眼睛如同钉子一样钉在了阿九身上。
阿九熟视无睹,接着说:“你们放心,等我到了八大胡同,用不了三两个月就能混到头牌,到时候皇帝闻讯而来,哼哼……”
阿九一边说着,一边像女流氓似得笑得前仰后合。
“就凭你?京城什么鲜嫩的货色没有,样子长得俊,吹拉弹唱不说,还懂各国的洋文,你这清汤挂面式的柴火妞谁稀罕?”老董趁机挤兑她。
阿九撅着嘴不言语了。
“你们别吵吵了,叽叽歪歪烦死人了。阿九,你的美人计在道光老头那里行不通,听说道光老头年老体弱,思想古板,而且人还抠抠搜搜的,花钱一点也不大气,身上的龙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二十多年也不换套新的,连冰糖肘子都得舍不得吃,你还指望着他掏银子去八大胡同找你呀?”
说到这里,刘郎中象个领导一样倒背着手,故作玄虚地停顿了一会说:“再说了,咱们能行刺皇上吗?行刺皇帝那叫大逆不道,是谋反!依据《大清律例》,谋反是不赦之罪,要剥皮拆骨诛九族的。”
香山瞅着时机不错,便跟着趁热打铁说:“莫说皇上行刺不得,钦差大臣也碰不得,林则徐是皇帝的全权代表,你们刺杀他,跟刺杀皇帝的罪过是一样的。再说你们没有户口本、暂住证,进了城也得被当成盲流给抓了。”
三个人觉着事态严重,满脸的寒意,谁也不言语了。
香山接着说:“诸位为行业荣誉献身的精神可嘉,但是违法犯罪成本忒高,自己的小命丢了也就算了,街坊四邻亲朋好友也跟着遭罪。刺杀钦差大臣的事,诸位再重新琢磨琢磨吧。”
正说着话的时候,他们听见远处传来叮当叮当的马铃声响。
几个人顺着声音往前一看,看见由北边向南来了一群人。前面是两辆马车,最前头的马车上插着一面大旗,上面写着“钦差大臣”四个斗大的字。
“钦差大臣到了,你们还去行刺吗?要去快去,不然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香山说。
三个人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了,最后刘郎中皱着眉,握紧拳头,嘴角蠕动,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走,咱们撤吧?”
刘郎中话音未落,老董撒丫子便跑,刘郎中也着急忙慌地跟在他屁股后头跑,阿九嘴里骂到:“两个怂包蛋,真他奶奶的废物。”
骂完以后,她也拎起包袱去追那两个男人。刚跑出去两步,阿九突然转回来头来,风情万种地冲着香山喊到:“哥呀,哪天到了广州,到群芳楼找妹子聊天叙旧哈。”
三个业余杀手一溜烟跑掉了。
这个时候,马车越来越近,慢慢能听到铜锣的声响,咣啷咣啷的。走在前面的是两辆马车,上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很多些东西,马车后面紧跟着十二人抬的绿呢大轿,轿帘着往下拉着,看不见坐在里面的钦差大臣。
香山觉着怪热闹,便斜躺在路旁看。这时候马车上的人也看见了他,他们吆喝着把马车停住,嚷嚷着说:“前面有刺客,保护钦差大人!”
上来两个彪形大汉,一个人手里拎着砍刀,另外一个人手里捏着根长矛,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眉眼之间象极了巡街的城管。
他们气势汹汹地走到香山跟前说:“喂,干什么的?为什么挡住钦差大人的去路?”
香山斜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俩眼睛瞎呀?你们走在大路中间,我斜躺在路边,碍着你们走路了?你们是横行的螃蟹呀?当钦差大臣就了不得啦?我连保安和辅导员都不怕,还怕你奶奶的钦差大臣?”
香山一番慷慨陈词把两个大汉愣是给镇住了,眼前这人看来不好惹,他们也拿不准香山嘴里说的“保安”、“辅导员”到底是神灵还是怪兽。
两个大汉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这时候,绿呢大轿的轿帘子“吧嗒”一挑,里面坐着的钦差大臣林则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香山的舍友那先生是满族人,他经常有意无意地向香山显摆他满洲正黄旗的高贵血统。那先生研究晚清史,他经常给香山念叨林则徐,那先生总喜欢一边咳嗽,一边吐沫飞溅说林则徐身高过丈,剑眉虎目,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香山有些失望,眼前的林则徐五短身材,又肥又胖,上嘴唇上短胡子,下巴上耷拉着稀拉拉的几根长髯,厚重的眼袋,五十岁出头的年龄瞅着跟七十的差不多,还说一口北方人听不懂的闽南话,绵软无力,一点也不铿锵。
林则徐倒背着手,挺胸收腹,然后像个视察工作的领导一样踱到香山跟前说:“你是干什么的?”
香山觉着说实话太费劲,不如编个故事把林则徐蒙骗过去就算了。
说谎话是香山的强项,尤其是到了京师大历史学院以后,耳濡目染,最大收获就是说谎能力突飞猛进,师大那群历史学老教授金口一开,任何不靠谱的想法都立刻变得富有逻辑,天衣无缝。
香山先装出一副忧愤的模样,说自己跟着京城的几个搞奇门遁甲,玩阴阳八卦的老头子学习些占卜和辩论术,学业未成,没想到几天前被土匪劫持出了京城。
土匪们侮辱他,扒掉他身上体面的长袍马褂,给他换上这套丑陋的洋鬼子衣服不说,还残忍地割去他的发辫,给他留了这种羞于见人的发型。
他趁着土匪们喝醉了,便趁机逃脱出来,人生地不熟,稀里糊涂地跑到这里。香山说这番话时,声音抑扬顿挫,说到动情的时候,眼角还泛起点点泪花。
香山的话吊起了林则徐的胃口,尤其眼前这个打扮得土不土洋不洋的年轻人说他学过奇门遁甲,还会算命的时候。
林则徐来了兴致,问香山说:“老弟,你都会算啥?”
香山咳嗽了一声说:“我会算的东西多了,象什么财运,官运,桃花运。象你老这么大年纪,桃花运是白搭了,要不我给你算算财运和官运?”
林则徐听完以后,摆摆手说:“咱来点简单的,你就说说我的过去,再预测预测我此次广州之行的结局就够了。”
香山从地上站起来,开始手舞足蹈,嘴里边念念有词,神叨叨得象割跳大神的神汉,看的钦差大臣眼都晕了。
香山觉着火候差不多,他突然盘腿往地上“扑通”一坐说:“钦差大人,想问什么尽管来问吧。”
“我家是哪里的?”
“福建侯官。”
“我老爹以前是干什么的?”
“教书先生。”
“我叫什么名字?”
“林则徐。”
“我爹为什么给我取名为则徐?”
“你出生那天,正好赶上福建巡抚徐嗣曾从你们家门口经过,你老爹就给你取了这个名,有效仿徐巡抚的意思。”
林则徐冲着梁香山竖起大拇指,然后说:“厉害,厉害,说得没错,那么你说说我老林以前都做过什么。”
“你14岁中秀才,19岁中举人,中举以后给福建巡抚张师诚干了几年幕僚。嘉庆16年中进士,你中了殿试高居第二甲第四名。中了进士以后,在翰林院当过编修,去云南主持过乡试,江南当过御史,浙江管过盐运,江苏当过按察使,布政使,巡抚,此次作为钦差大臣南下之前,你是湖广总督。”
林则徐冲着香山竖起来大拇指说:“老弟,你说得不错。你再说说我老林这次南下前景如何?”
“你这次南下凶多吉少。你先是脑子发热销毁洋人的鸦片,接着英国佬便驾着坚船运着利炮进行报复。你摊上大事了,道光老头嫌你办事不利索,捅了篓子,惹了麻烦,便卸磨杀驴,革你的职不说,还把你发配到边疆牧马放羊。”
林则徐听完这些,一脸不屑地说:“老弟,你前面说得很准确,你说的后面这些就有点信口开河了。”
林则徐喘了口气,甜甜地咳嗽了一声,就像老方一样,他接着说道:“等我老林到了广州,单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不会有问题,见了走私鸦片的西洋人良言相劝,绝对不会打仗。”
“先别吹牛皮了!凡事冥冥中都有定数,改变是改变不了的。我只负责预测,信不信就是你林钦差自己的事了,但是你也不用太失望,你老林虽然暂时遭点罪,但很快便否极泰来不说,将来还会因为禁鸦片名存青史。”
香山说到这里时,微风吹动他的长发,他感觉自己很酷,派头就像电影里那些旋转水晶球的女巫。
“我老林这把年纪,踏踏实实地效忠大清皇帝,不贪污不受贿,办事也认真,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如果能因为禁鸦片这种害人的东西而名垂史册,我老林倒愿意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