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间，延州郊外】
“驾，驾！”
七匹骏马奔驰在辽阔的秦川大地上，马蹄声尽，留下一片飘起翻腾的落叶，映着清晨的日光，显得壮丽非凡。
南宫长轩陪着秦王李世民已奔波了数日。这一日，终于踏上了故土。
“回殿下，过了这片柳林，穿越延州郡，前方便是长安了。”另一匹马上，尉迟敬德用手指着西面对李世民说道。
李世民翻身下马，用手轻轻搓揉着微微泛黄的枝条，笑道：“帝都已在眼前了。你们跟着我这么些天，也都累了吧？先找个地方歇歇脚。长轩啊，我看你那小妹妹快熬不住了，带她休息一下吧。”
南宫长轩看了看身后正趴在他身后熟睡的沈凌依，尴尬地笑了。
走了近半个多时辰，几个人才陆续走出柳林。不远处的郊外，有一家客栈，只不过不知被几度岁月的磨砺后，客栈早已破损不堪。
“呦，那不就是一家客栈吗？”李世民用马鞭指着前方。
“殿下，这恐怕，有些不妥……”南宫长轩看着那脏兮兮的地方，不禁满面愁容。
“嗳，有甚不妥的？能住就成，还分什么贵贱。”李世民连连摆手，驾马向前奔去。众人都晓得李世民说一不二的性子，便也只好随着策马而去。
推开客房的门，一股酸酸的腐臭味传入李世民鼻中。李世民一直生活在富丽堂皇的天策府，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味，顿时干咳了起来。
南宫长轩上前欲搀扶李世民，被李世民推开。
“咳，不碍事。”李世民将马鞭折起，递给一道来的长孙皇后，又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人间甘苦。不晓得天下还有多少百姓所住之处比这里还要恶劣。”
待众人将行李安置好后，店小二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送入到客房中。正欲离去，被李世民叫住。
“客官还有何事？”店小二将粗布巾搭在肩上。
“请问，还有多远方可到达延州郡？”李世民抬高了称呼对店小二问道。
“哦，我道甚事。”店小二领着众人来到窗前，将头伸出窗外，指着不远处三棵并排的槐树说道，“客官可曾看见那三棵大槐树？沿着那个方向，走上一里路差不多就到了。近着哩！”
李世民刚要道谢，可店小二慢慢把脸沉了下去：“几位客官，不是要真去那里吧？”
南宫长轩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地答道：“不是去那儿，我们还问它做什么？”
店小二压低了声音，眉头皱成一团：“去不得，去不得！客官莫要去！”
众人纷纷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解。
“出事啦，出大事啦！”
店小二一提此事，便显得神色慌张起来，口齿变也得不伶俐。
“别急，你且慢慢道来。”长孙皇后请店小二坐下，自己也坐到一张木椅上。
“各位有所不知，这延州郡原本是个安宁祥和的地方。可谁料半个月前，郡中来了一群黑衣妖怪，自称是青蝉宗门下，来到此处变杀人抢财，无恶不作。城中的人都对他们恨之入骨。只是那些人有妖术邪法，乡亲们都奈何不得，只得作罢。”店小二说的神情激动，站起身来，嗓门放大：“几位客官若无紧要之事，要么绕道而行，要么收拾行李原路往回走。那个地方，真是去不得哩！”
李世民强忍心中怒火，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递给店小二，便请他出去了。
呯！
李世民一手重重排在桌上，茶杯中的茶水飞溅而出，滴落到地下。
“好一个修罗夜，竟凶恶到如此地步！”李世民咬着牙愤恨地说道。
南宫长轩连连摇头。
“我与孟少侠约定九月九日涿光山下会面。现已过了多半个月，不知他现在何处。”
房间内，顿时静的出奇。
屋外的柳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声音凄惨悲凉，不知是哀叹还是哭嚎。
“那，那还去吗？”
半晌，沈凌依突然开口。众人向她望去，发现她方才并未睡觉。
“去，一定去！”
李世民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长孙皇后从书几上端了一盏茶壶，将热腾腾的茶倒在一个空茶杯中。杯口顿时生起一片素气。
“妹妹疲劳一路，定腹中饥渴。来，快把这茶喝了好好休息休息吧。不然，你南宫哥哥该怪我们照顾不周了。”长孙皇后将茶水递给沈凌依，笑呵呵地说道。
沈凌依受宠若惊地坐起身来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王妃又在拿长轩取笑了。”南宫长轩低着头，白净的脸颊渐渐红了。
【人间，延州郡】
无垠的旷野，茂密的树林现出怡人的金黄。枯败的枝叶被风卷起，在空中翻滚着。
延州郡，却是一片狼藉。
沿街的店铺，商行全被砸的七零八落，街道上马车横地，树木折断，更显凌乱。街头尽是些衣衫破烂苦不堪言的百姓。
李世民一行人，驾着马从远方慢慢走来。
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妇，望着李世民他们越来越近的身影，忙抱着身旁的小孙子转身跑去，却不料一个趔趄绊倒在地，怀中的小孙子摔破了肘，痛的哇哇大哭着。
那一行人已行至当前，看到这一番场景，倒吸了口凉气。李世民正欲下马，只见方才那被绊倒的老妇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李世民的马腿。苦苦哀求道：“真的没有东西再给你们了……我家还有未满十岁的孙儿，这几天又水米未进，都饿病了。请大王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李世民鼻子微微泛酸，眼泪噙在眼眶中，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怜悯。整日随父南征北战，见过在那些义军夺取的地区中苟且偷生的百姓，见过那因被战争夺去家园与亲人的乡亲们失望而又恐惧的眼神，却都没有这样悲惨凄凉。
南宫长轩忙翻身下马，俯身扶起那老妇，柔声地说到：“老人家，您认错了吧？我们只是从京城来的客商。”
那老妇听罢，眼中略生起怀疑的神色，抬眼打量着他们一行人，恐惧感渐渐消散。
“不是本地人啊？小伙子，你们快些离去，万不可在这里久留，以免引火上身。”老妇哀劝道。
沈凌依慢慢地下了马，从马上的包裹中取出几包干粮，又从怀中掏出几个大铜子塞到那老妇手中。
“老奶奶，先拿着这些，给孩子买些吃的吧。”沈凌依蹲下身去，轻轻捏着那小孙子粉嫩却沾满泥污的脸蛋说道。
年幼无知的小孩儿，呆呆地看着眼前貌若天仙般美丽的大姐姐，面无表情，犹若僵木。
老妇一见如此，连忙拉着小孙子跪在沈凌依身前，咚咚地直磕响头。
“恩人啊，快给菩萨姐姐叩头！”
沈凌依上前将二人扶起，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眼泪滴落下来，泪水中满含可怜与无奈。
城中这等落魄，恐怕有钱也买不到吃的了。
众人在老妇不停的道谢声中离去，那两个矮矮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李世民低着头在马背上坐着，沉默无语。
“殿下，我们要现下去往何处？”南宫长轩问道。
李世民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哼。不如我们抄家伙闯进去，拼死了端了他狗的青蝉洞！”尉迟敬德咬牙切齿道。
李世民止住了马步。
“它们是妖，我们是人；它们在暗，我们在明。只恐怕还未到达洞口，便会被那妖法治得粉身碎骨。”
众人又是一阵叹息，周围安静的只有狂风怒号的声响。
【人间，洛阳】
安阳镇。
孟醒提着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测算生辰八字，预知生老病死。手相面相心相，家事婚事
禄事，一测便灵，不灵不收钱！”
一阵响亮的吆喝声传入孟醒耳中。
孟醒用余光一瞥，见说话之人，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身着一身道袍，左手拿着一柄拂尘，右手持着一面大经幡，幡上书写着：“欲测即灵”四个大字。
孟醒把头向外一扭，继续向前走着。
“这位小兄弟，不来看看相吗？不灵不收钱。”
孟醒扭过去朝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抛下他脚步走得更快了。
谁料那相面的老人却拿着大幡跟了上来。
“小兄弟有所不知，你身上阴气过重，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孟醒干笑出声来。自己从阴曹地府中出来，阴气过重他岂能有所不知。
“小兄弟，别怨老夫说话太重。你面相极其不佳，克父克母又克妻，无财无禄也无喜呵。”相面老人装作神情严肃地说道。
孟醒心中一阵恼火，但怎奈相面之人年老，不便向他发作出来，只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随后转身离去，想把那老头甩在后面。
那老人却脚下生风一般，死死跟在孟醒身后。这时已过了闹市，行人渐渐稀少。
“小兄弟这么匆忙，是到哪里来，往何处去呀？”
“从远方来，往远方去。”孟醒看都不看那老人一眼，含糊应答着。
“我看你是有要事在身吧？”老人试着打探道。
“什么要事？区区小事，匆匆做完，匆匆便回。”
老人哈哈大笑。
“我看，小兄弟身上挂着的可是件大事呢！”
孟醒脚步有些放慢。
那老人继续说道：“兄弟这事，其实且大且小。说它大，大能大过璇玑宇宙；说它小，小能小到你我之间的性命。”
孟醒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那老人。那老人却岔开话口，指着那无名剑。
“小兄弟随身配着宝剑，想是武艺非凡吧？”
孟醒自幼同慧释长老学习打禅诵经，从来没学过什么武艺。那御剑之术，也不过是念诵佛号而已。倘若赤手空拳，只怕连一个小小的，毛贼都打不过。行到这儿，孟醒不禁面容羞愧。
轰隆。
那老人反手一掌，孟醒身旁高高的土丘，瞬间被移位平地。地上飘荡着一层厚厚的土灰。只看得孟醒目瞪口呆，不会言语。
老人爽朗地大笑着。
“你，可想学吗？”
孟醒仍是发愣，没有回答老人。那老人却一把抓住孟醒的胳膊，纵身向上一跃。
孟醒只感觉脚下腾空，四周生凉，头晕目眩。
“你，你这老头，快把我放下去。你是要带我去哪？”
那老人又是一阵大笑，死死地抓着孟醒的胳膊。孟醒被他抓得生疼，又不敢胡乱晃动，只得满口抱怨地任他拉扯着在空中飞跃。
翻滚若雪白色浪花的云朵在身边层层略过，脚下是一片大好河山。孟醒有些头晕，却动弹不得，死死地被那老头抓着。飞了这么半天，那老头似乎不觉得劳累，仍是那样用力。
孟醒心中不禁一凛。
难道，这老头是魔王修罗夜派来专门抓我回去的？
孟醒浑身一颤。自己都是从阎王殿回来的人了，难道就这样轻易地死在魔王手中？这下好了，辜负师父与秦王的期望不说，恐怕是连小命也保不住了。
正当孟醒心中不甘之际，老人已落到一片茂密的林子中，却将孟醒向前一甩，孟醒还没回过神，便被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硌得后腚骨撕心裂肺般地疼痛。
【东方长乐世界，南华仙山】
孟醒疼的从地上蹦了起来，手揉着身后，终于按捺不住，发作了出来。
“你这怪老头，莫名其妙地把我擒来不说，还这般摔我，当真可恶！”
老人依旧只是大笑，眼神从孟醒身上移开，落到了孟醒的身后。
孟醒满脸愤怒地扭过头去，却一时惊呆了，早已忘却身上的疼痛。
眼前，不知是天上还是人间。
一座苍茫巨山巍峨屹立在正前方，山顶山脚，俱是云雾缭绕。霞光射到山上，若隐若现地熠熠生辉。一股清泉从山间流下，到了山腰，便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瀑布，水势浩大，卷起千层飞浪；飞流下山，汇成宽阔的河流，水光潋滟，围出一个不小的荷塘，荷花粉嫩，莲子饱满。
山的右侧，是一汪绿油油的稻田，稻谷似大树般粗细，高达五寻，殷实的谷粒随微风晃动，翩然起舞。
孟醒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美丽的地方，嘴巴大张，半天才喃了一句话。
“这，这是什么地方？还在洛阳吗？”
“洛阳？哈哈，怕是一年半载也走不回你那洛阳了。”老人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那面大幡已经不见，只剩下入胡子般雪白的拂尘托在手中。
孟醒吓得快哭了出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下个月我还要寻南宫大人，这可要耽误了。”
老人立刻装作神色慌张道：“哎呀呀，可不得了。我只听你说现下无事，才把你带到这里。这地方，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喽！”
孟醒听出这是老人讽刺自己，一时语塞，有些羞愧。语气马上软了下来。
“那，那老人家，怎么样才能出去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一定要放我回去！”
老人看见孟醒这般表情，偷偷笑了。随后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嗯，要想出去，不是不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孟醒听得还有一线希望，立马追问道。
“急什么？我现在有些饿了，先给我寻些吃的来！”
“你！”
孟醒心中焦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地走了。
山下河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来回畅游。
孟醒脱去鞋袜，将裤腿卷得高高的，跳下水去，只感觉一阵清凉爽快。
鱼儿就在孟醒腿边飞快地窜着，怎奈这鱼没有鳞甲，又快又滑，孟醒根本抓不住。在河中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捉到一条上来，却累得满头大汗。
“嘿呀，真是愚钝，连条鱼也捉不住。”那老头就坐在河边的草地上，见孟醒如此狼狈，忍不住拾起一块石子，向水中猛地射去。
一道水波溅起，一条又肥又大的鱼从水中弹出。还没落回水面，那老人起身一跃，抓住了鱼，双足在水面轻轻一点，又落回到草地上，动作极为迅速，令孟醒大为惊叹。
孟醒上了岸，伸手去接老人手中的鱼。那老人将身子一闪，避开了孟醒，右手向前一抛，把鱼甩到了河中。那鱼在水面扑腾了两下，迅速游开了。
“你要做什么？”老人问孟醒道。
“给你烧鱼吃啊！”孟醒气极，“你把它放走了，可别怪我不给你做饭吃！”
“这鱼跟你非仇非敌，你干嘛要烧他？”老人眯缝着眼看着孟醒，伸手指着不远处，“那不是有片稻田嘛？打些谷子来好了。这些稻谷，剥开稻壳便可以吃的。”
孟醒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向稻田走去。
老人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缕着胡须，微笑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