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陛下,申帅已于一日六刻前击溃叛军主力,然其滞军不动,大有拥兵作乱之意……”那团黑影隐隐藏着一股凄冷的气息,声音略显冰凉,好像是不经意间走过寒冬,俏无形体。
又有一人站在那暗影前,仿佛那是他的影子,月光遍洒大地,尽显夜的孤荣,他微唇稍起:“朕已知晓,汝可自行监视,且徐徐退去。”这道余音还未落下,那团黑影俨然消散,如青烟般缓缓归于虚无。而他的影子也清淡了许多,他却毫不在意,风吹起黑袍,步履轻展,他可以去这座宫苑的任何一个角落,他是王,他是化洲的无上帝王,他要走的路。没有人敢与他并肩,最起码,在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是如此。
然而,一个人总有一丝莫名的感觉,多年,未曾有那分舒畅,今夜的步伐也似游荡,远方,笼罩月的色彩,星也黯然,旁边的夕颜趁着牡丹静睡时,爬起。
不知何时,牡丹傲然褪却夕颜的魅力,“妾身,见过陛下”那端庄的正雅,环芳吐香,蓦然回首,一佳人羽衣飘举,玉容倾国,仙袂藐缈,而他却道:“你何时也学会了宫廷的这一套?”
那女子回道:“陛下何出此言,礼仪之行,大道当公”
他笑了一笑:“你是帝后,朕为人皇天帝,此为公,难道夫妻之间也要分个‘公’与‘私’?”
那女子放低了声音,低头又答:“是妾身错了,请陛下息怒。”
他也不再微笑,白皙的脸颊,抑不住伤感的流露:“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卑躬屈膝,更不会这样轻易认错。”说完这些话,他自己也觉得前面有些过分了,便伸出双手,缓缓扶起跪在地上多时的她。
恰逢流星划过,她再也忍不住眼眶的湿润,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紧紧抱住,不愿松开:“星奎,星奎,我好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我好怕,我好怕,我怕我会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我不想要帝后的雍容华贵,好想去一个我们曾经那个都愿去的地方,让我独自为你,守候一个家”
他轻闭双眼,为了泪水不至于成灾:“朕是不会放你走的,别说傻话了,朕永远都是你星奎,永远——”在这里,他是星奎,星奎永远都是把泪留在心里,让她琢磨不透,又怜惜不止,而心却是一眼可以望得穿的清澈。
刹那间,寒气随香袭人,他挣开她那纤纤细手,顺势脱下王袍,反披在她的身上,轻声再道:“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在你面前,我只是星奎,不变的星奎……”反复的言辞,弥补了这些日子都未曾对她说的话,他终于释怀了,这一刻,他又变回了星奎。
丑时已至,孤月悬空,星奎又一次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道:“快回去吧﹗不能总这样熬着,人都憔悴了。呆会儿我再去陪你”夜渐深至黎明,她“嗯”了一声,转身凌波而去,罗袜竟无尘生,直到倩影全部散去,星奎才舍得离开,真不知道如此的身影,还能看几次。
想到夜将尽,星奎不禁加快了脚步,原本王是不用亲自走路的,可星奎太喜欢午夜行走的感觉,便大幅裁减了类似的礼节。宫苑的景色是极美的,尤其是月光下的那份幽宁,伴着星奎行走的节奏,免冠的长发,逸然,身后是晴空,前方是一座不算高的小房子,只是周围的空旷显得它过于突兀,一长者伫立在前,并无守卫,星奎见而笑道:“先生何至于此?”那长者大惊,失色撤身,稽首道:“臣归海东一,见过陛下”星奎抚手而笑:“先生何不进章台,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原来那座小屋名曰章台,曾为冷宫,武帝登基后,宫殿格局大变,章台地处幽僻,遂成为武帝秘密召见心腹密使的场所,再往后,章台居然演化成一个特务机构,直属君王,天下之事皆为章台所悉,民间盛传“章台暗刺,如影随形,血滴辗杀,碎魂绝命”这章台四周看似无人,实则暗刺、血滴成群,他们隐于幻境之中,纵使上仙至此也近不得半步,惟君王或其特使可通于此,那长者为当朝首辅东海归一,星奎甚是尊重,从不直呼其名,只称其为“先生”,为进一步表其尊荣,不久前还赐予他经入章台的特权,人臣之中,这是绝无仅有的。归海却常说:“臣属外朝,更为首辅,不宜近内侍。”星奎又闻此语,立即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先生拘礼了,朕正有军国大事与先生商议,且随朕来。”星奎边说边拉着归海向章台走去,归海满脸的不情愿,内心却欣喜不止“如此殊荣,至死足矣。”
君臣二人相行,还未走到门口,门已洞开,里面灯火辉煌,别是一番天地,刚入其中又发现里面并无灯,更无明火,然其亮如白昼,光也柔和,书案当中,书案后为一墙暗格,各种书籍填于其中,古色古香,两旁分列山水屏风,另有奇花异卉,或铺地,或爬于屋顶,归海赞叹道:“真不知化州有此奇屋”星奎接着说道:“此物之齐全赖于光,而光则是俘到的厦洲散仙施法所得……”归海也不禁笑道:“臣,谨受教”
刚说完这话,归海忽然又想起所来之事,立即朝星奎再行稽首之礼:“臣有事起奏”星奎绕过书案而坐,几乎是用一种肃杀的语气说道:“若是帝后之事就不要奏了”归海再转身,向着星奎低首说:“实乃军国大事”“讲。”星奎早已不再言笑,归海继续讲道:“申帅于兵部报捷,称叛军已被击溃,上奏留兵而清残匪,臣却以为此事蹊跷,自武帝以来,未曾有京师大将留兵于外……”星奎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这正是朕要与先生商议的事,朕准备七月亲征,平叛,……”“陛下,申帅还没有谋反”归海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星奎的话,多年宦海生涯第一次沉不住气,而星奎似乎并不在意:“他一定会反的,这是他的棋局,更是朕的棋局”
归海听着听着,猛生冷汗,月余前,东南十六舟反叛,当时自己力举文错挂帅,星奎却坚决任用申孟昭,不仅如此,他所率领的军团更是混合军团,集中了旧门阀和前朝权贵的残余力量,而申孟昭本人则是前朝威帝心腹。
“莫非,陛下从一开始就算准了一切?”归海谨慎的问道。
星奎会心一笑:“朕主要是想请先生帮朕扶稳朝政,遍览群臣,唯有先生的忠厚是最信得过的,前些日子会考优胜的人,该有一个位置了”
归海不禁手足无措,慌忙问:“陛下还要改朝政?”
自星奎登基以来,对内并无改革的举动,甚至连曾经反对他的人都安然无恙,再加上如今各党派利益纵横,一旦触动,就要动及全盘,这将是一场比平叛更为浩大的战争。
“文错会助先生一臂之力的,这是三张密诏,危急时刻可打开”星奎边说边拿起趁刚才谈话时所写好的诏书,归海急忙接过,放入袖中,小心翼翼地说:“帝后之事,还请陛下三思。”星奎缓缓站起来说:“也该早朝了,其余的杂事日后再谈。”说完竟丢下归海,独自走出章台,归海也不敢独自逗留,只好匆匆走了。
归海走出章台的那一刻,亮光具灭,门如打开般合上,门上月色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