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江从自己的小时候说起,从上雪山求医,再到边疆流浪,他并没有说得很详细,赵思雨能明白哪有他说得那么轻松,所以静静的听着,殷风也一言不发,阴沉得可怕,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爹着?魏无双当时在哪,为什么会让你们母子两受这么多苦?”殷风问。
“我娘从来没有说过父亲的事。”尹江说:“直到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知道父亲的名字,娘说有很多东西要自己去听、去看,不要怪他。”
殷风情绪逐渐平静,可尹江依旧可以分辨出他的魂体在剧烈波动着。他死后发生了很多事,他不知道,所以只好将愤怒藏于心中,若是他知道魏无双真的负她,那么哪怕是亲兄弟,他也要魏无双万劫不复。
接下来,尹江讲述了他们来到蓟县,来到各村庄,遇到各种桃花,讲到李奶奶的孙子,讲到张骁,还有血桃,尹江想告诉殷风的是接下来的事,也是娘亲最后一段时光,尹江也是从其中明白娘亲的心意。
赵思雨一直以为尹江是无所不能的,原来他有如此曲折的过去,由于女人天生是感性,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流了泪,她想找到尹江的肩膀,寻一丝安全,又发现这些遭遇是发生在他身上,需要依靠的是他。她很庆幸遇到了殷叔叔,让她有机会听到尹江的过往。
张骁是尹江最痛恨的几个人物之一,好在他得到了应有报应,他疯了,然后死了。张骁贪婪的想要尹江的鲜血一同浇灌血桃,他不惜将母子两分离,所以他很快得到了报应,尹江的血液滴在血桃之上,不过十秒,血桃就失去了生机,再找不到一片绿叶,更别说张骁细心浇灌的蓓蕾。
血桃死后,张骁疯了,尹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变态的人物会因为一颗植物而疯掉,是因为倾尽毕生的心血还是最后的赌注输掉了,尹江只知道要带娘亲逃离,哪怕张骁疯掉,他依然要杀了母子两。
杀掉张骁的是蓟县当时的城主,他三十多岁,风度翩翩,他成熟稳重,他温柔,总之他是一个好人。他不在乎母子两是魔族,他只为手下的作为抱歉,他收留了母子,他照顾二人,尽心尽力。
然而好人是难以在人心中留下很深印象的,尹江几乎忘了他的外貌,他的名字,只记住了他的所做所为。
他喜欢娘亲,这一点毫不掩饰,他很坦诚的追求娘亲,竭尽所能对母子两好,却又从不勉强,只要娘亲不愿,他绝不用强。
尹江常想,若是娘亲嫁给这位城主,也算一个好的归宿,至少母亲会少受一些罪,过上平静的生活,不用再为儿子一个人而活。
也许,娘亲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相近如宾,和睦得就像一家人一般,他会带娘亲出去游玩,去泛舟,去打猎,除了没有正式的名分,娘亲和真正的城主夫人没什么区别,然而娘亲最后也没有答应。
这种和睦持续了一年多,直到中秋的夜里,尹江病发了,城主喝了很多酒,带着娘亲到府中那颗巨大的桃树之下。
娘亲喜欢这棵桃树,只因为它名为界桃,自从来到城主府,她每天都会照顾它,城主自然希望在界桃的见证下,向母亲表白,他说了很多,娘亲却只是摇头。
他按捺了这么久,换来的居然还是拒绝,酒精让他疯狂,他做了一年多的好人,在最后一刻忍不住做了坏人,他强迫娘亲说爱他,让界桃见证,娘亲依旧没说。
“他摇晃着娘亲的身体,十分愤怒,有点委屈。娘亲说要去看看我的状况,他拉着娘亲的衣服不让走,娘亲就拔了剑,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尹江将在地上画圈的树枝折断,继续说:“我开始很自责,是我又一次耽误了娘亲,在不该的时候犯了病。后来娘亲告诉我殷叔叔的事。“
“她说她一辈子不会再爱上另一个人,更不可能在这颗桃树之下说爱。娘亲说那天夜里之所以哭了,是因为她心中依旧爱着叔叔,是因为她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能回应,她是罪人,负了一身情债,她无颜面对您,一辈子得不到救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殷风一时间苍老许多。
“后来我们又在蓟县几个村落以及边界辗转,娘亲身体越来越差,最后突然病倒,生机消散。最后娘亲告诉我如果来到长安,一定要去桃源阵,那里可能遇到殷叔叔魂魄,到那时一定要给娘带上几句话,那是她生前不敢说的话。”
殷风明亮的的眼睛暗淡下来,眼中淌着老泪,神情有些呆滞,不知道在看哪里,张开嘴迟迟发不出声音,他双手陷在泥土里,上面是几道青筋。
“她……说……什么?”
“她说她的爱永远在蓟县的那间医馆,从未离去!”
苍老的面庞,终于流下了泪,他没有伤心欲绝,也没有大声发泄,只是平静的留着泪。他手臂耷拉着,没有什么神采,他以为自己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会激动万分,回到当年的万丈豪情,或是咬牙切齿,痛诉心肠,然而听到她的离去,她的心声,他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平静,他甚至忘了喜怒哀乐,他的心随之离去。”
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世的英雄,哪怕他自责过,但依然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选择,然而现在才发现,自己活的什么玩意,他不如魏无双,甚至连那位城主也不如,他辜负了她。
如果殷叔叔抱头痛哭,或是仰天长啸,尹江都可以接受,然而他很平静,没有一点反应,只有从那空洞的眼睛觉察到他的情绪发生了变化。这样的状态说明殷叔叔的心已经不再这里,或许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他一心想着追随母亲而去,尹江真的很担忧,他可以感觉到殷叔叔的魂魄在风浪中沉浮,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消失,不再归来,。
赵思雨看不出殷风的不对劲,她却被尹江的母亲震撼了,她想不道那是如此不凡的女人,她觉得尹江此时一定很难受,她想安慰尹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慌张说了一句:“尹江你的娘亲一定很漂亮吧,这么多英雄都喜欢他。”
“她很平凡!”说话的是殷风,他努力回忆着什么,似乎面前出现尹素素的容貌,然后他小心的伸出手想要触摸,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她远没有丫头你漂亮,但她很真。她很爱笑,笑的时候会有两个小酒窝,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眼睛眯成一条线,她喜欢撒娇,会皱着眉头推搡着你,让你手足无措……”
殷风描述的和尹江印象中的娘亲不一样,她不爱笑,更不会撒娇,她很严肃,很罗嗦,说话也不会拐弯。但是尹江可以清楚知道他们心中的是同一个人,因为娘亲的确不是很漂亮,尹江也能懂叔叔口中的真是率真,是天真,是傻。
“你叫尹江是吧!”
尹江点点头,心中十分欣喜,并不是因为殷叔叔注意到了他,而是因为叔叔没有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痛之中、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殷风伸出手,轻轻放在尹江的头上、
或许几缕头发穿过殷风的手掌,尹江依旧能感受到一点温度,尹江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安全温暖的感觉,因为他不相信很多人,这一刻他觉得无比轻松,他确确实实感动了,以至声音也颤抖了:“不苦!”
“带叔叔离开桃源,我想回到蓟县看看。”
“殷叔叔能离开桃源镇,真是太好了。”尹江无比欣喜,娘亲说那一战叔叔的肉体被毁,灵魂虽然保留,却被困在阵中,一辈子不可能出阵,想不到还有办法。
殷风站得笔直,盔甲伤痕累累,在阳光下依旧威风无比,上面刻着的是曾经的赫赫战功,然而他转过身,卸下盔甲,长袍随风舞动,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以灵魂之身自然出不去,但是我可以以另一种身份出去。”断邪剑突然浮在他的手掌上方,他继续说:“断邪还缺一道剑魂,正好!”
“不可以!”尹江隐隐猜到殷风的意图。他急忙想要抓住叔叔的长袍,却扑了个空。
“殷叔叔还想回一趟蓟县,难道你连这一个愿望也不成全我吗?”声音透着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