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名山集天下之大观,奇峰怪石无地无之,此已不谈;论气慨,八闽脊梁的戴云山可称磅礴;论景色,闽北丹崖翠峰的武夷山可称秀丽。
尤其秀丽的武夷山天下无人不知,其实并不全在秀丽而名闻天下,真正的原因是在这山下有座天下闻名的堡垒。
这堡垒便是与山西黑堡同时齐名江湖的白堡,只见在武夷山南面的山麓婉蜒着一条白龙,长约数百丈,近前一看全是白砖彻成的城堡,那每一块白砖长约五尺,宽约三尺,高约二尺,真不知这些整体白砖是如何造成的?
是五月端阳的日子,平日冷清的武夷山南麓,这时车马络驿不绝,从一清早便有武林豪侠到白堡来。
为什么今日各处武林豪侠赶往白堡来呢?原来白堡每当五月端阳有一个很热闹的英雄大会,堡主胡异凡广会天下英雄。
在这会上主要的一个节目便是比较武技,但这比较武技并不是普通英雄大会互相比较,而是白堡以地主身份向天下英雄挑战。
堡主胡异凡向天下英雄宣称,若有人在一年一度的白堡英雄大会上,胜得过白堡祖传绝艺断门刀,赠黄金万两的彩头。
这万两黄金,并不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最大的诱惑是能将断门刀打败,立时能够名震江湖。武林豪侠谁个不爱慕高名,只要能会几下真功夫的,来年端阳都向白堡赶来,虽然没有一个人抱着绝对战胜信心,但想来观摩一番也是好的。
是故一到端阳这日,白堡热闹异常。这英雄大会堡主胡异凡已举行过九次,这次是第十次,所谓十周年纪念,白堡越发铺张,比往年更要热闹。
时到中午,天下英雄来了五百多,大宴后,在白堡的广场上,堡主的徒弟开始向各路领教。
来的英雄虽多,下场的却少,纵有下场的不用顿饭便能见个胜负,因白堡主主要的目的是看看天下英雄,有没有胜得过断门刀,所以一动手就是断门刀的绝技,断门刀共六十四招,六十四招使完,没有人能打败,这场较技就算完结。
落日时在堡主十八徒弟主持下,共战百余场,没有见到哪位英雄在六十四招内胜得过,看来今年要像往年九次一般,无人能得到那万两黄金的彩头。
堡主胡异凡心下暗暗得意,心想断门刀如今虽不是天下第一等刀法,但能不败已是不错的了。
眼看十八个徒弟个个刀法熟练,来参加大会的虽有年高功深的前辈英雄,亦不能在六十四招内战胜,暗忖要是自个下场,六十四招内不要说战胜,能保不败都找不出一个。
正想的得意,突听大徒弟丁孕山一声“啊哟”大叫,围观的众英雄呼喝道:“败了!败了……”
胡异凡脸色大变,赶忙下场道:“是哪位英雄得胜?”
众英雄纷纷围上前,有人道:“不得了!这么年轻就能将断门刀打败!”
另有人道:“更不得了的是他在第十招就得胜了,实在厉害!”
跟着四下你一句我一句道:“看来断门刀也不过如此。”
“断门刀要想号称不败的刀法,看来是梦想了。”
“以前是没有能人下场,否则堡主的第二次英雄大会就不用想举行……”
胡异凡听到这些讽刺的话,内心难过异常,他排开人群走进场中,只见大徒弟垂头丧气地抱着右腕站在那里,一见着师父,惭愧道:“徒儿无能!”
胡异凡挥手道:“你下去!”
大徒弟丁孕山低头从人群中逸去,另有四处是另四个徒弟在主持,这时早已停下,胡异凡向他们道:“你们四个也不用斗了,快将各位英雄劝回原位坐好。”
好一会儿现场的秩序安静下来,众英雄静观堡主如何处理,是否就要将万两黄金送给那得胜的青年?
只见胡异凡面对一位二十一、二岁的玄衫公子道:“公子尊姓大名?”
玄衫公子道:“姓芮名玮。”
原来芮玮买到一匹好马,两月不到便来到福建,见离八月十五尚有三月余,赏游各处消遣心怀,得知白堡英雄大会亦赶来参加。
胡异凡一听玄衫公子姓芮,心里便有点不舒服,再见他脸色显示来意不善,冷冷道:“是你胜我那大弟子吗?”
芮玮更不客气道:“你不相信再叫那姓丁的来战一次。”
胡异几道:“我十八个弟子,断门刀只得四成不到的火候,胜得了他们实在是很平常的事……”
众英雄听到这话,嘘声大起,显然堡主话中,有意不承认芮玮的得胜,敢情舍不得万两黄金的彩头?
胡异凡四面一揖道:“承蒙各位英雄看得起赶来参加,胡某感激万分,这位姓芮的小哥将胡某的徒弟打败,宣布得胜,但因断门刀这门武学胡某的几个徒弟不成材都未学成,要是他能将胡某的儿子打败,才算真能胜得过断门刀。”
一位年老的英雄站起道:“这样说来令郎已将断门刀完全学成了?”
胡异凡点头道:“正是,他若能将犬子打败,胡某才承认断门刀输在他手下。”
芮玮十分干脆道:“那就快请令郎出来一战。”
突见一位剑眉星目身着白衫的青年走至场中,向胡异凡喊了声爹爹,胡异凡道:“星儿,你向芮大哥讨教。”
堡主见儿子胡天星脱下白衫露出全白的劲装,那边堡丁赶忙送一柄雪亮的薄刃钢刀,胡天星接到手中,脚踏丁字道:“请赐教!”
芮玮拨出玄铁木剑,凝重道:“你先出招。”
胡天星不客气,一刀砍出,芮玮仍是不动,胡天星砍到一半手腕一翻将刀收回,他见芮玮识出第一招是虚招,心下奇怪,暗道:“莫非此人识得断门刀法?”
第二招还未递出,芮玮笑道:“下一招该是‘笑里藏刀’啦!”
胡天星大吃一惊,虽知他认得第二招仍是横削而去,芮玮一剑刺向胡天星的钢刀,这“笑里藏刀”本是一招杀手,横削是假,敌人不知,以为是招很平常的刀法,等到举兵刃挡去时就要被那招刀法向下一沉之势,砍到手上,但芮玮不挡反而刺向钢刀便使他无法变招,那是明明知道“笑里藏刀”后着了。
芮玮又道:“跟着是‘举火燃眉”、丁娘十索”、“不即不离”啦!”
胡天星听他又说出后三招,大惊之外暗暗心寒,一侧胡异凡脸每铁青,再也想不出芮玮怎会知晓断门刀法?
芮玮轻易将三招拆解开去,接着又念招数,这情形哪像较技,倒像芮玮在教胡天星的刀法,每念几招胡天星便即使出,芮玮陪着他喂招。
念到第五十招,胡天星吓得满头大汗,心想芮玮对断门刀不但熟练而且深知每招刀法的弱点,一剑刺来便教刀法的威力施展不出,就是爹爹下来也无法奈何得了他。
这时胡天星根本不打胜他的主意,仅想再保住十四招不败,能够平身而退,便算不败,如此芮玮在六十四招内胜不得,那万两黄金的彩头便得不到。
第五十一招芮玮却不念招数,喝道:“在下反攻了!”
胡天星知道他一说反攻必有极厉害的杀着,刀法急忙一变,胡异凡见儿子刀法变了,暗暗放心,心想姓芮的小子要想再胜,那是梦想!
第五十一招芮玮明知一定是“并蒂莲花”,而且已想到破解之法,要叫胡天星在这一招内败下阵来。
那知第五十一招不是“并蒂莲花”,刺出的一剑完全无功,心中一动,展出喻百龙的天遁剑法攻去。
天循剑法在江湖上可说是一等一的剑法,能够抗挡住这路剑法,武功已是一流身手,芮玮攻到第四招,胡天星皆能一一挡过,到第五招胡天星重又展出第五十一招的变招来挡住。
芮玮这时已知胡天星有五招极厉害的守势,天遁剑法要想攻破已不可能,果然攻到第六十招,胡天星仍然不败。
第六十一招胡天星又施出第一招极厉害的守势,施了两遍,芮玮已识出这五招刀法的路势,心想要破这五招刀法惟有无敌剑可以成功。
到得最后第六十四招,胡天星尚未展出,胡异凡确信儿子不会再败,大笑道:“断门刀谁能破得?”
他见芮玮这般厉害的剑法也不管用,心中一高兴,不觉呼出,以为可以保不败刀法的名声,却听芮玮喝道:“芮某破得!”
说着一剑攻去,胡天星但见满头乌黑的剑光罩来,施展的刀法虽然护住脑门,却觉得绵密的刀法中遇到这招剑法,仍有些微破绽,眨眼果见木剑从破绽中刺进。
这一刺进被拍在右肩上,只觉一阵剧烈的痛疼,手中钢刀保持不住,脱手飞去。
众英雄见状,喝彩大起道:“好剑法……”
芮玮手下留情没有拍碎胡天星的肩骨,纵然如此,胡天星的右臂短时间内不用想抬动。
胡天星冷汗直冒,惭愧得几乎要流泪道:“爹爹,儿子败了……”
胡异凡眼神呆滞,茫然道:“败了!败了!断门刀竟然败了……”
先前那位站起的年老英雄笑道:“当然败了,胡兄这下可是承认了吧?”
胡异凡眼神转过来,铁青着脸道:“胡某不是输不起的狗熊,来人呀!将万两黄金抬来。”
芮玮大声接道:“不慌抬来!”
年老英雄奇道:“怎么?小伙子不要黄金?”
芮玮点头道:“正是,在下不要黄金。”
胡异凡气愤地道:“不要黄金,你要什么?”
芮玮道:“在下只打听一件事,打听得到黄金我全奉送。”
胡异凡声音异常道:“打听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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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玮一字一字缓缓吐出道:“当年‘掌剑飞’芮问夫如何死的?”
胡异凡厉声回答道:“不知道!”芮玮道:“不知道就请将黄金抬来。”
当着天下英雄面前,胡异凡不敢耍赖,吩咐堡丁下去,顷刻万两黄金,一盘一盘抬到面前。
芮玮抓起一把碎金道:“若有人知道掌剑飞如何死的,这里黄金便全是他的。”
半晌没有人说话,在坐的英雄有的根本没有听说过掌剑飞的名声,黄金虽可爱,却不能随便编一个故事来骗人。
芮玮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没有人知道了!”
手中黄金随手洒去,叫道:“你们想要的就自个拣吧!”
跟着一把一把的黄金四下乱抛,众英雄起先不好意思拣,不知是哪个先拣了一块,大家也就拣起来。
到后来你争我夺,一下子芮玮抛掉一千两黄金,立时就被拣个精光,有两个小伙子为了同时拣得一块黄金,不肯相让打了起来。
一万两黄金共分十盘装着,抛完了一盘,芮玮正待举手去抛另一盘赤金,胡异凡大声喝道:“住手!”
芮玮笑道:“堡主有事吗?”
胡异凡脸色好难看,说道:“你这样糟蹋我的黄金是什么意思?”
芮玮道:“这些黄金是你的?”
胡异凡讷讷道:“当……当……然是我的……”
众英雄听到这里,哄声笑起,纷纷道:“是你的,还是他的?”
“好不要脸,输不起黄金,充什么胖子?”
“干脆咱们拣到的黄金也还给他算了,莫要叫堡主倾家荡产,到明儿连米都买不起了。”
听到这话,胡异凡差点活活气死,大声叫道:“你们问问芮玮这些黄金是不是我的?”
芮玮神色一动,抢问道:“那你要告诉在下掌剑飞如何死的了?”
胡异凡迟疑不答,这时众英雄问道:“芮公子,黄金你送给他了吗?”
“芮公子,这些黄金都不要了吗?”
众英雄见他随手将千两黄金抛掉,以为芮玮家财万贯,口中呼来都叫公子,恨不得他再将九千两黄金抛掉,不要承认是胡异凡的。
而芮玮低声道:“堡主再不说来,这九千两在下又要抛给众位英雄了。”
胡异凡舍不得黄澄澄的金子被别人拣去,叹了口气道:“此地不好说话,等众人散后再仔细谈。”
芮玮道声也好,当下向众英雄道:“余下黄金在下送还堡主,果真已是他的了。”
众英雄好生失望,胡异凡接道:“断门刀已败,今后白堡主不再举行英雄大会,各位远道而来,招待不周处,尚请谅宥则个。”
这话说来,众英雄听出是送客词,纷纷自动离去,不多时走得精光,本是热闹的场所顿时安静下来。
堡丁各处收拾,胡异凡将芮玮请至内厅,坐定后,下人送上香茶,芮玮开口先道:“堡主可以说啦?”
胡异凡道:“公子怎知掌剑飞的死因,胡某一定知晓?”芮玮从怀中掏出高寿给他的刺客录,翻到一页,念道:“庚子七十三,白堡主一门共十一人前来行刺,全仗芮问夫发觉,结果十一名刺客死七人被擒四人,其中一名首领胡异凡擅长断门刀法。”
芮玮念完收好刺客录,说道:“掌剑飞杀死堡主门下七人,又活擒堡主,此恨说来万难消除,十三年前掌剑飞被围攻不敌战死,想来当年围攻的人必有堡主在内,是吗?”
胡异凡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已知掌剑飞的死因,还来问我做什么?”
芮玮道:“在下只要你说一句,当年你是不是真的参加围攻掌剑飞?”
胡异凡脸色倏变,一咬牙,狠声道:“参加了又怎么样?”
芮玮凄凉一笑道:“很好,芮玮得知一名杀父仇人,此仇非报不可!”
最后六字说来,声音铿锵,胡异凡跃出坐位,大喝道:“刀来!”
堡丁急忙送上钢刀,胡异凡手持钢刀一抖,厉声道:“胡某来会会掌剑飞的后人,到底有何能耐?”
芮玮拔出木剑,声色俱厉道:“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决斗,你将五招断门刀守势展出来,别的刀法都不是我的对手!”
胡异凡道:“你怎会知道断门刀法?”
芮玮自不好说出在天池府看过五虎断门刀那本秘策,就是说出胡异凡也是莫名其妙,怎会想到天池府会有一本记载五虎断门刀的秘册?
胡异凡又道:“谅你也不会说,看刀!”
一刀劈去,芮玮木剑一架,“啪”的一声,两下各各跃退三步,功力竟是不分上下。
胡异凡料想不到芮玮二十出头的年纪,竟和自己四十余年的内功火候不差丝毫,其实他尚不知芮玮没有用出全力,否则此时他早已撤刀而输了。
刷刷刷又是三刀劈去,这三刀全是断门刀法,芮玮识得不难破解,拆到第三招,看准那一招弱点,木剑一圈,击飞他手中兵刃。
胡异凡虽败不乱,从堡丁手中抢过一把钢刀,再又战起,堡丁见到堡主钢刀被击飞,慌忙走告守在外厅的胡天星及十八名弟子。
众弟子虽知师父的脾气,严禁任何人干涉他的私事,但在这生死关头,顾不得师父平日的嘱咐,冲了进来。
胡异凡奋战中见众弟子进来,喝叱道:“滚出去,你们进来有个屁用!”
众弟子慌忙退出,胡天星早知父亲的刚烈,暗中一想,惟有自个的媳妇父亲疼爱,叫她来助父亲一臂之力。
胡即匆匆上楼,去请新娶的媳妇。
胡异凡知道断门刀法不管用,便展出五招传子不传徒的守势,这五招哥势在胡异凡手中使来比之胡天星功力大大不同。
芮玮心想这五招守势不在天池府秘册记载之中,自己虽然熟悉,但想取破除了海渊剑法外都不可能。
本来胡天星使来有几次破绽,不难一击而破,现在胡异凡使来破绽虽有,却被深厚的功力盖住,就连海渊剑法也难一击成功了。
芮玮攻了三招无敌剑,没有攻破,胡异凡大笑道:“海渊五式是那么容易破的吗?”
芮玮一听海渊五式四字,心中一动,笑道:“海渊五式虽是天下不破的刀法,但你使得不好,还有几处破绽……”
胡异凡骂道:“放屁!放你妈的臭屁!”
芮玮道:“若无破绽,怎会将你儿子打败?”
胡异凡一面抵挡一面道:“那是怪他刀法不够熟练,有本领将老夫打败?”
芮玮笑道:“打败你有何难处,就像你这第一式,口诀上说‘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但你刀法不够快,这‘风似刀’三字便使得差了!”
胡异凡第二式使出,芮玮又笑道:“这一式嘛,口诀是说‘绝顶一茅茨,直上三十里’,本想向上挥刀,好似敌人在上方,你却斜挥而上,在‘直上三十里’这五字的意味上就不够深啦!”
一等胡异凡使出第三式,他又说出第三式的缺点,说到第五式,胡异凡越听越慌,吓得手上的劲道大减,功力大弱,芮玮乘机从破绽中攻进,一剑拍碎胡异凡的右肩骨,钢刀飞落厅外。
芮玮木剑抵紧胡异凡的咽喉,厉声笑道:“今日你该给老父偿命了!”
胡异凡叹道:“你杀吧!但在临死前我有几件事相问,你能告诉我,解我疑惑吗?”
芮玮道:“什么事说来?”
胡异几道:“海渊五式真有那么多破绽吗?”
芮玮道:“没有,若是有的话,我也不会屡攻不破了。”
胡异凡苦笑道:“那你刚才所说的缺点是骗我的了?”
芮玮老实道:“你这海渊五式使来别人看不出一点破绽,我却看出有几处守得不够深厚,但被你深厚的功力护住,却也叫我攻不进去,所以我故意乱说,令你分心之下,一击而破!”
胡异凡连连苦笑道:“那是怪我自己不够沉着,但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五式的口诀?”
芮玮道:“因这些口诀我也学过。”
胡异凡大惊道:“你……你……也学过……”
芮玮道:“我学的口诀虽和你们一样,招式却不一样,而且用的是剑,叫做一招‘不破剑’,不像你们分成五招。”
胡异凡更是吃惊道:“一招!一招!那本来就是一招,你……你……可是一灯神尼的弟子?”
芮玮道:“一灯神尼我知道,但不是她的弟子。”
胡异凡脑袋直摇道:“骗人!骗人!你在骗人……”
芮玮怒道:“你是临死的人,我骗你做什么?还有什么话快问,不问我要刺了!”
胡异凡大叹一声道:“你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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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玮正要刺下,忽听身后女子声音道:“大哥住手!”
芮玮骇然回首看去,惊呼道:“是你!菊……”
林琼菊苦笑道:“是我,你已经遗忘的菊妹……”
原来自芮玮离开黑堡后,林三寒强令女儿嫁给白堡胡异凡的独子,林琼菊在慈父的逼迫下,再想芮玮已变心,伤心下就也应允。
她武功深得林三寒的真传,尤在胡天星之上,嫁后胡异凡百般呵护,较之独子还要喜爱。
胡天星虽然想到父亲的危急,请她下楼相助,林琼菊念及胡异凡乎日的爱护,一听说公公有难,急着下楼来。
哪知杀公公的不是别人,竟是昔日旧情人!
胡异凡十八名弟子,同时走进,分站芮玮四周。
林琼菊见状,情急道:“你……你……们要做什么?”
胡异凡铁青着脸道:“你公公被这小子打碎肩骨,非叫他偿命不可!”
林琼菊急得泪珠直流道:“不……不行……你们不能将他杀死……”
胡天星奇道:“怎么不行,我不是请你下来相助爹爹的吗?”
胡异凡冷笑道:“当然不行啦!我们要杀你的情人,你自是不愿意。”
胡异凡平日爱护林琼菊,是见她人美,性情又好,只是少说话,但也是美德,哪晓得今天才知她不说话儿另有原因,嫁到这里来,还是被林三寒逼的呢!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尤其胡异凡的性情十分刚愎,现在认出媳妇的坏处,就恨不得马上给她重重地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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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星蒙在鼓里,不清楚原因,问道:“谁……谁是她的情人?……”
胡异凡骂道:“笨蛋!早就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快将那臭小子杀了!”
胡天星一听戴了绿帽子,骇然大怒,一刀劈向芮玮道:“好家伙!原来是你!”
胡异凡挥刀跟上,同时唤道:“徒儿们,一起上罢!对付这种人不用客气。”
十八名弟子本还不敢上手,听到师父准许动手,心下奇怪道:“师父往日不是常说自己和敌人相斗时,严禁旁人相助吗?”
不知胡异凡说这话时,自命天下无人能将他打倒,现在情况不同那就另当别论了。
十八名弟子生性好斗,再见都来打一个年轻小伙子,十有九赢,乐得愿意,异凡命令一下,同时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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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玮见十二人攻来,倒是不怕,手捏天遁剑诀,东一剑西一剑,抢攻起来。
林琼菊被公公冤枉婚前不贞,气得耳朵嗡嗡直响,好一会说不出话来,这时见打了起来,忙唤道:“别打!别打……”
但她哪里止得住,只见越战越是凶狠,满厅尽是刀光剑影,看来没有死伤不会住手。
芮玮胸怀父仇,剑下毫不留情,他的天遁剑法已练到七分火候,江湖罕有敌手,虽在众人围攻下,不露败象。
斗到后来,芮玮的剑威力展了出来,一声“着!”立即打断一名弟子的手腕,不能再战。
跟着又是喊了十七声“着!”剩下的十七名弟子依样画葫芦被击断手腕,抱着呻吟,痛苦难当。
胡异凡的弟子这般无用,气得哇哇大叫,猛砍猛劈已不成章法,倒是胡天星尚能沉着应战。
芮玮被胡异凡不要命的打来,逼退了几步,心想:“你这样打法,能打得几时?”
胡异凡一阵猛砍牵动右肩的伤势,疼得直咬牙,顿时刀法缓慢下来,芮玮毫不留情,大喝道:“躺下!”
这一剑拍向胡异凡的左肩,假若拍中,他的双手都要残废,胡天星抢救不及,一头向芮玮撞来。
一侧林琼菊见公公危急,不忍心不救,手中带着宝剑,一剑挥出,想止住芮玮的攻势好救下公公。
芮玮一见剑势,心中大惊,知道要是再打胡异凡必被来剑击中腕骨,翻剑以不破剑那招一挡。
这一挡,林琼菊那剑威力太强,收势不住,刺到胡天星的胸上,胡天星大叫一声,翻倒地上。
胡异凡怒睁双眼,颤抖道:“你……你……竟敢帮助奸夫谋杀亲夫……”
芮玮被林琼菊那招剑法惊住,讷讷道:“你……你……也会海渊剑法?”
林琼菊却被眼前情况惊呆了,抛下宝剑,扶起胡天星哭道:“我……我……没心伤你……”
只见胡天星胸前鲜血直流,两眼上翻,看来活命不长,胡异凡一刀朝林琼菊头上砍下,骂道:“臭女人,别在老子面前假惺惺,还我儿子命来!”
林琼菊心中悲伤也不逃避,芮玮出剑托住那一刀,说道:“你儿子不是她杀,别冤枉她……”
胡异凡回刀朝芮玮砍去,叫道:“奸人,你也一起陪命吧!”
芮玮见他儿子要死了,不忍再伤他,右挡左架,并不还攻,胡异凡一味猛攻,攻到后来,神智有点疯狂起来。
林琼菊哭喊道:“公公别打了,天星快死了……”
这句话说动胡异凡,霍然抛下钢刀,抢着抱胡天星,老泪纵横,苍声凄凉道:“星儿,你不能死……”
只见他一面叫着“星儿,你不能死!”脚下飞快向厅外奔去,想是设法求医救活他的儿子。
十余名弟子不敢留下,都抱着手腕走出厅去。
厅中只剩下芮玮和林琼菊两人,林琼菊呆呆地站着,芮玮叹了口气,向她说道:“你快去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林琼菊突然娇啼起来,哭着道:“谁要你来的?谁要你来的……”她不知芮玮来这里要报父仇,却以为芮玮打听自己出嫁赶来看望,心想你已对我无情,为何又要来看我?
芮玮对她这话莫名其妙,一时茫然无语,林琼菊哭了一刻掩面朝厅外奔去,却听她才奔到厅门口就一声惨叫。
芮玮大惊,飞掠而出,才到厅外迎面一排弩箭射来,亏他心中有备,一剑挥出,格挡住来箭未被射到。
望见林琼菊睡在地上,一把抱起,迎面又是一排弩箭射来,芮玮一面挥剑格挡一面退回厅内。
他将林琼菊放在榻上,见她胸前共中三箭,血染得衣衫湿透一片,顾不,得嫌疑,撕下她的衣衫,将箭头轻轻拔出。
然后撕下自己的衣襟,替她包扎住伤口,这一番动作不免触着林琼菊很敏感的地方,直羞得她苍白的脸色泛起红霞。
芮玮将要包扎好,林琼菊突然抓住他的手,道:“大哥,你抱我走吧,我不要死在这里。”
芮玮安慰道:“没有关系,箭射得不深,你不会死的。”
林琼菊哭泣道:“不会死,我也不要再呆在这里,他们要杀我,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芮玮劝道:“你跑出去,他们不知当做是我,误伤了你,不会存心要射你。”
林琼菊摇头道:“一定存心!一定存心!你没有看到刚才公公一刀要将我杀了吗?”
芮玮道:“他一时气愤出手,你别当真。”
林琼菊道:“我杀了他儿子,他是不会放过我,凭着咱们幼时相交一场,送我回到爹爹那里。”
芮玮道:“这件事我要向你公公说明,不能怪你,他知道你那一剑收势不住后,自会原谅。”
林琼菊哭道:“你不送我走,是一定要看我被杀啦……”
芮玮连连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别瞎疑心……”
到得傍晚,两人肚中饥饿起来,林琼菊失血过多,脸色越来越苍白,芮玮怕她不支,说道:“我出去给你找点食物。”
林琼菊想起来阻止,却无力坐起,芮玮一走到厅外,迎面羽箭又是纷纷射来,他虽有能耐闯得出去,但怕自己出去后林琼菊遭到不测,退了回来。
林琼菊低声问道:“外面的弓箭手还没退吗?”
芮玮有点气愤道:“不让咱们出去,是什么意思?”
林琼菊哀戚道:“公公以为我婚前不贞,是定要将我活活饿死。”
芮玮怒道:“他胡猜疑,明天弓箭手再不撤退,我抱你冲出去,找他理论!”
入夜,林琼菊昏昏睡去,芮玮不敢睡,等到三更天,四面飘进阵阵浓烟,芮玮大惊道:“他们放火!”
赶忙摇醒林琼菊,就这片刻功夫,四下火光熊熊,无路可以冲出去,林琼菊尖声叫道:“要烧死咱们!要烧死咱们!”
但听外面胡异凡大声笑道:“一对奸夫****活活烧死,陪葬我的儿子。”
芮玮惊呼道:“啊!他儿子果然死了!”
林琼菊急道:“这时管他儿子死不死,咱们快想法逃出去呀!”
芮玮见她丈夫真的死了,反而一点不悲,心中暗暗不悦,林琼菊又道:“小玮,你要等死吗?”
芮玮听她喊起幼时的小名;念到往日的情分,叹了口气,抱起她来,林琼菊立时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芮玮抱紧了她,弓身一跃,直向屋顶冲去,胡异凡四面倒下火油,同时烧起,以为芮玮万难逃出,却忘了以芮玮功夫可以冲破屋顶,跳将出来。
芮玮一落地,就教胡异凡看到,大叫道:“快射!快射!奸夫****逃出来了!”
弓箭手措手不及,才张开了弓,芮玮已跑出很远,胡异凡紧追身后,叫嚷道:“别逃,还我儿子命来……”
深夜中,芮玮左拐右弯便抛丢胡异凡的追踪,不一会儿,白堡各处呼嚷起来,齐声叫道:“捉奸夫****呀!捉拿奸夫****呀……”
芮玮听到这样叫嚷,心中十分气愤,恨不得将叫嚷的人一一打个大耳括子,只见叫嚷处灯光亮起。
他怕惊动到全堡,将灯光全亮起就难逃走,当下疾展轻功,掠到堡外才喘了一口气。
到了堡前左侧一里处,一户农家取回寄存的马匹,仍抱着林琼菊快马加鞭朝城中奔去。
黎明,驰到连阳城这个地方寄宿一家客栈中。
这时林琼菊经一夜振动,伤口又流出很多的血,支持不住早就昏迷过去,芮玮将她抱到房中,要来一盆水,不得已脱光她的上身帮她洗涤伤口,重新扎上新的白布。
芮玮上街配了一方草药,买了几贴上好的金创药,回来重新又给她上药,上药中林琼菊曾经醒来,见他这样照顾自己,深情一笑便闭上秀目,重又睡去。
芮玮煮好汤药,弄了一锅稀稠的食物,将她唤醒,用匙子一口口喂她吃下,再服侍她吃下汤药。
林琼菊虚弱过甚,吃完一句话也没说便又睡去。
直到第三天都没说一句话,晚上发高烧,整晚梦呓,直呼‘小玮’!‘小玮’……吵得芮玮一夜不敢安睡。
芮玮听她整夜唤自己的小名反而不高兴,心想:“你丈夫才死,梦中也不成悲戚,未免太无情了。”
第四天请了一位医生来看,说是伤口发炎,开了一方药,关照要好好养息,否则伤口恶化起来,性命危险。
芮玮每天替她洗涤伤口换药,直到半月后,林琼菊的伤势才渐渐无妨。
半月来的肌肤相亲,林琼菊已把芮玮当做丈夫看待,芮玮则不假以颜色,总是板着面孔,虽然心中对她亲切,面上却一点也不露出来。
一月后林琼菊已能行动自如,但仍不能剧烈活动,这天她道:“大哥,你送我回黑堡好吗?”
芮玮皱眉道:“我再也不去黑堡。”
林琼菊道:“为什么呀?你从小住在黑堡,送我回去一趟不好吗?”
芮玮厉声道:“等我再回黑堡时,不会放过你爹爹!”
林琼菊颤声道:“你……你……还要杀我爹爹……”
芮玮眉头皱得更紧,一言不发。
林琼菊道:“我爹爹再对你不起,总有十年养育之恩,你!你不该再对他老人家记仇……”
芮玮气愤道:“十年是我忍辱偷生,要想找机会行刺,说不上养育的恩德!”
林琼菊道:“但那年我救你一次,你就不记得吗?”
芮玮回忆起往事,在黑堡得到一个机会谋杀林三寒,未想到林三寒很机警,不但未刺到,反而使他得知我是芮问夫的儿子,将我关在牢中。
那一次她冒着大险将我放了,临别时说:“父亲知道我和你要好,说要将我嫁了,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
芮玮又想到父亲死得好惨,临死前拚命挣扎跑回家来,传了几句练功口诀,仅说出一个仇人的名字便死去了。
这仇人就是黑堡堡主林三寒,父亲不说别人名字,先说林三寒的名字,一定他是主凶,这主凶是万万不能放过……
想到这里,他大声回道:“我记得那年救我的事,你救我,我也救你,但与上一代仇恨不相干,除非我死了,不然非杀林三寒不可!”
林琼菊幽幽道:“那你现在已经救我一命,算是回报当年救你一命啦?”
芮玮硬着心肠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林琼菊听到芮玮这般无情的回话,哭泣道:“你还是不要救我的好,让我早早死在白堡好了……”
说着哭泣不停,芮玮见她摆出女儿的娇态,幼时她便常常以哭来威胁自己,不觉眉头深蹙,退到外房。
中饭时,芮玮进房请她用饭,林琼菊寒着脸道:“你不送我回黑堡,总可以送我回山西吧?”
芮玮想到山西来回要数月路程,怕赶不上摩霄峰十年之约,一时迟疑不答。
林琼菊嘟起小嘴,气道:“要是我身体完全无妨,我就自个回山西,也用不着你送!”
芮玮道:“就因你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我才不能送你回山西。”
林琼菊道:呵口是什么原因?”
芮玮道:“三个月后,我在闽东有个约会非到不可,山西此地来回快马三个月赶得及,但你身体却不能快马赶路啊?”
林琼菊张口欲问:“是什么约会非到不可?”一想在和他生气,也就不问,冷冷道:“那等约会后,再回山西好了。”
当下在客栈安定住下,芮玮住在外房,林琼菊住在内房,夜晚门帘放下看不到,但白日门帘卷起,芮玮在房中做什么事,林琼菊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这几日来,芮玮忙着练功,尤其勤练四招剑法,她好几天没有跟芮玮讲话,这天实在忍不住,走到外房,说道:“大哥练的是什么剑法?”
芮玮正在练不破剑,停下剑来道:“这招剑法叫不破剑。”
林琼菊道:“我看来好熟,是不是那天你以这招剑法将我一剑挡去?”
芮玮被提醒那天的事,不答反问道:“你那一剑可是海渊剑法?”
林琼菊摇头道:“什么海渊剑法?我不知道,但我那一剑叫做伤心剑。”
芮玮喃喃道:“伤心剑?伤心剑……”心想好奇怪的剑名,忽然想到聋叟的杀人剑名字不也是怪吗?
念头转到这里,赶忙又问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教你这招伤心剑?”
林琼菊道:“是个身材高大的老头教的。”
芮玮道:“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林琼菊侧头想了想,忽然叫道:“有啦!他身材虽高,却长得驼背弓腰,看来也不太高了。”
芮玮惊呼道:“啊!他是驼叟,他怎会传你那招伤心剑?”
林琼菊脸色忽然变得幽怨道:“人家可不像你,知恩不图报,有一次在堡外见他饿倒路旁快要死了,扶他到堡中饱餐一顿,他要离去时,说我心肠好无他物可报,就将一招最得意的剑法传我。”
芮玮道:“他传你剑法,可有请你赴约?”
林琼菊道:“没有啊!但在临走前他似乎开口说过一句二年之约,但末说完,便蹒跚离去,看他走路都走不稳,看来活不多久!”
芮玮抓着脑袋自语道:“如此看来,他自己不能赴约,会以谁来代赴约呢?”
林琼菊不解道:“赴什么约呀?你说给我听听?”
芮玮道:“你不知道,就不要问!”
他心中要给林琼菊难堪,教她厌恨自己,林琼菊气得娇嚷道:“好!你这样,我决不理你了。”
说罢冲进内房,用力放下门帘。
芮玮却不觉得,仍在想:“驼叟不能来,可能是谁来?”
想到聋哑二叟平白死去,剑法没有流传下来,很可能驼叟也死了,剑法也没有再教给旁人。
那天下会伤心剑的人,只有林琼菊一人啦!
这样说来要学伤心剑惟有请教林琼菊,当下就向内房走进,见她坐在床沿,上前说道:“菊妹,你那招伤心剑可不可以教我?”
林琼菊叹道:“别和我说话,我不理你!”
芮玮碰了一个软钉子好生没趣,他不习惯相求别人,见林琼菊不悦,只得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外房,心想假若她不愿教自己,看来要学到六剑都不可能。
连六剑都学不成,一灯神尼会让自己和野儿相见吗?
想到此处,不觉连连叹息。
林琼菊听到芮玮的叹息声,顿感不安,忘了适才说决不理他的话,匆匆走出道:“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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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玮回头喜道:“可是你愿意教我了?”
林琼菊叹道:“不是小妹不愿教你,实因那年驼背老人传我剑法时,叫我发了一个毒誓,说要是传别人,必……必定终生不育……”
要知孔子曾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女子不能生育,在古时一定被丈夫遗弃,而且遗弃得明正言顺。
那时女子最怕不能生育,驼叟要林琼菊不发别的誓,深知女子发别的誓没用,只有发这个誓才一定不会违背。
林琼菊将那誓言说出,才觉满面通红,芮玮不好强命她违背誓言,笑道:“算了,你记着不要再传给别人,是因为这招剑法十分厉害,若让歹人学到,为害不浅。”
这时忽听外面传来苍劲的声音,说道:“伙计,最近有没有看到七八十左右的残疾老头来到这里?”
芮玮心中一动,急忙走出,只见店门外站着一位年纪虽老精神却很矍铄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