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山花盛,山中小径藏。
杨晨早就听过“华山如立,嵩山如卧”的说法,却不曾亲眼目睹,当峻极舒缓、犹如卧佛高睡的山脉出现在自己面前,方明白此说法的贴切。
华山险峻,故山势起伏陡峭,多高仞崇峰。而嵩山则不然,其以太室山为主山脉,西临古都洛阳,南依颍水,北邻黄河,太室、少室东西横卧,素有“汴洛两京、畿内名山”之称,《诗经》有云:“嵩高惟岳,峻极于天”。
少室山有三十六峰,山势陡峭峻拔,诸峰簇拥起伏,如旌旗环围,似剑戟罗列,颇为壮观。杨晨跟着曾思聪踏上山中小径,两人来到连天峰下已经时近傍晚,举目远眺,但见夕阳之下,连天峰顶云雾蒸腾,晚霞似举火烧天,金灿灿的一团,灿烂瑰丽,美不胜收。
此时,山道之上行人如织,又以年轻人居多,大多数人身上背着行囊,步履匆匆。思聪告诉杨晨,每天都有很多年轻人因为仰慕少林功夫而赶往少林寺朝拜,只是少林寺是佛门净地,已经不会再随意招收弟子。电影里面一个人跪在山门外几天几夜诚心求武就能得授武艺的情景现实中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除了前来武术圣地瞻仰的年轻人、游览胜景的旅者之外,还有不少专程拜佛进香的信徒,少林寺既是佛教名刹,又是禅宗大寺,吸引了不少佛教信徒前来。
“要学功夫,山下的很多武术学校可以报名,寺中达摩院不少武僧都在武校授学,教习武术。”思聪脸上带着羡慕之色,看着远处穿着黄色运动服,背上贴着某某武校铭牌标志的年轻人。他从小就好武,可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所以一直就没有机会报考武校,每个少年都有功夫情结,区别只在于有人实现,有人抱憾而已。
杨晨摇摇头,他并不认为在山下打着少林寺旗号的武校里能学到少林真功夫,充其量不过是强身健体的花架子。真正的国术高手都有自己的信念和尊严,岂肯当街叫卖?国术传承,必须师徒是手把手教,每一师授徒不过七八人。甚至很多师傅并不会把所有技艺倾囊相授,都会留一手,怕的就是徒弟学到手,自己没饭碗,甚至会被徒弟踩着成名。
徒弟呢,要学好把式,就必须要偷师,要悟性高,要揣摩。
民国时太极门有一位宗师,教了一个撑门户的弟子,将技艺倾囊相授,遇上有人挑战,那名弟子便代师出战,百战百胜。后来,那位宗师寻故偷袭,将那弟子打死,就是因为怕那位弟子成名,夺其名声,踩其上位。
这便是国术世界里面的血腥和不足为人道。
少林寺千年古刹,功夫传承久远,要说高手肯定是有,但都在那座幽深的寺院之内,绝不会在山脚下交学费就能学武术的体育武校之中。
武术和国术,完全是两码事。
永信方丈虽不精武功,却极善经营,短短数十年,少林寺的名头就传遍世界,香火之盛远超其他佛教名寺,杨晨对这位年轻的方丈,心里也颇感佩服。
思聪一路上为杨晨介绍风景,有许多掌故还是道听途说而来,杨晨也并不以为意,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少林寺虽然名气大,其实就是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寺院,僧人数百,这些年本寺虽然修葺过几次,但大体结构还是延续未变。”
杨晨点点头,少林寺之所以名气大,是因为其武功以及在佛教禅宗的地位。历史上少林多次遭到焚毁,可谓多灾多难。侠以武犯禁,少林高僧虽礼佛参禅,但世俗之上江湖豪强、镖师护院、游侠刺客等很多都出身少林,所以屡屡触碰当权,常遭弹压。最大的一次浩劫就是1928年军阀混战时,军阀石友三火烧少林寺,把天王殿、大雄殿、法堂和钟楼等建筑付之一炬,许多珍贵的藏经、寺志、拳谱等烧成灰烬。
“这大概就是以武犯禁所要承担的苦果吧。”杨晨边走边想。此时夜色渐渐昏茫,远山苍翠,古道苍茫,身处山中,若不是周围不时出现几位现代装束的旅人,杨晨几乎要沉浸在美景之中。
两人走走停停,远远望见“御寨山”,远处一伙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正到处发着传单,杨晨拿来一看,原来是山下一家“少林武术学校”的宣传单,坐镇大师写的是“达摩院”首座永智大师。
杨晨吃了一惊,问:“永智大师不在山上?”
思聪把单子拿过来一看,脸上露出了讥讽笑容,拍拍杨晨的手,安慰道:“晨哥,别担心,永智大师是达摩院首座,怎么会去武校?说是坐镇,不过是抽空去讲一讲佛法,论论高妙的拳理,一般人根本听不懂,别理它,赶紧走吧,不然就得摸黑了。”
两人加快步伐,穿过“小饮马池”终于见到了一座红墙碧瓦的佛寺,在佛寺之前还竖有一扇高大的石柱牌坊,横匾有云:“天下第一名刹”。
门前古树森森,金匾当头高悬,在少林寺的寺门之内,一名少林知客僧人正安静矗立,低眉顺目诵经不止。
少林寺终于到了!
杨晨长出一口气,转身对思聪道:“阿聪,已经到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找永智大师——回去后,你要好好照顾伯母,待你母亲身体好些,你再来找我。”
曾思聪点点头,依依不舍。两人虽然结交时间不长,但思聪早就认定杨晨是自己一生的朋友,眼见离别在即,不由得很是伤感。“杨哥,有时间就给俺打个电话,有空来城里,就来找俺。”
杨晨点点头,挥手作别,等思聪恋恋不舍地走远了,他才回身跨步进了寺院,来到知客僧人面前,先合十施了一礼,再说明自己来意,“受永智大师故人相托,特来拜访,望大师帮忙转达。”
知客僧眉弓低垂,面容微苦,抬眼看了看杨晨,微笑婉拒:“阿弥陀佛,施主,永智大师正在坐禅,今日不见客,还请见谅,改日再来。”
达摩堂首座岂是说见就见的?知客僧人不知一天要推脱多少这样的无理要求。
杨晨眉头微皱,又道:“大师,我是从千里之远的N市而来,还请你帮忙通传大师一声,就说是董天珠托其弟带来少林急需之物,望其不吝赐见。若是大师仍不允,那我即可下山。”
知客僧依然是愁苦模样,思索片刻即点头答应,“请施主稍等,贫僧这就去通禀师叔。”
说罢,知客僧人合十为礼,转身回去禀报,杨晨则退到一边,边等待消息边观赏寺内景色。
一盏茶的功夫,年轻的知客僧人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惊异,冲着杨晨低头合十为礼,态度恭敬了不少,说道:“首座师叔有请。”
……
少林寺有少林寺院、塔林、达摩洞、初祖庵等地,寺院规模并不大,前后院僧舍百余间,加上武僧院(达摩院)也不过百余亩地。
前院香客如云,一派俗世纷扰,后院却尽是来往匆匆的僧人,环境甚是清幽,暮鼓声声当中,飘荡着阵阵禅意。每见一僧,知客僧人必停住脚步,合十低头为礼,或称道兄,或称法师,杨晨也有样学样,一一见礼。
终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间僧舍门前,知客僧人入内禀报,获许后出室,示意杨晨入内,尔后行礼自行离去。
杨晨调整呼吸,慢慢踏进舍门,但见禅房陈设极为简单,房顶垂落龙岩檀香,舍中一桌双椅,一书柜,一云床而已。桌上摆放文房四宝,叠放着几卷佛经。
匆匆一扫禅房陈设,杨晨的目光落在了端坐云床之上,面对面跏趺而坐的两人身上。
二人一僧一俗,那僧人脸容古朴,卧蚕眉,眉梢垂下,看不出具体年纪,既可说五十岁,也可说六十岁,说七十岁也未尝不可,枯瘦双手拢在僧袍袈裟之中。
另一人则是俗家装扮,一身青布唐装。此人文质彬彬,望之不过四五十岁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长相甚是斯文,好像是大学里的教授。
整座禅房散发出幽幽檀香,杨晨闻之顿感凉意沁入心头,脑海清明,因行路多时而升起的一股燥意顿消,心起清静而忘俗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