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下了几场雪,少室山变得荒凉萧瑟起来,这时候上山的香客已经寥寥无几,延觉带着简单的背包,跟随着戒律堂延秀师兄,顺着塔林小径,往后山而行。
经过了“饮马溪”,踏过五道梁,便是一片樟树林,整片树林只余下枯枝败叶,树枝上残留着一些积雪,倍显萧条。
林中小径上,两侧间杂有一些青松、垂榕、蒲葵仍有绿意闪过,但不同于春夏那种浓绿,有一种强留的无奈味道。
这里是少室山罕有人来的地方,远远看去,山壁后面隐约露出数排精舍,精舍的不远处,有无数青石台残留,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些往事风云。
这个地方在百年前是少林寺弟子户外练功所在,经过这么多年都已经荒废了,练习刀剑器械的青石台也成了断壁残垣,不少茅草搭建的精舍倒伏在山腰,剩下不多的也都四处漏风,已经少有僧人前来。
此处是少林的后山禁地,禁止香客和游客前来参观。
多年前永信方丈曾有意将此地修缮一番,但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在众少林弟子的眼中,这地方已经成了戒律院继罪壁之后的又一处流放之地。
一路上,延觉和延秀说着话,延秀身为少林年轻弟子之中“四小天王”之一,武功自然在众弟子之中属于佼佼者,只是延秀身为戒律堂执法武僧之首,身上不自觉的带着一股杀气,让一般的弟子不敢亲近。
然而,延觉和他一路接触下来,却觉得这是个十分健谈的人,开始的时候还装的挺酷,挺冷,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但一旦拉开了话匣,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对延觉的每一个问题都十分热心,每每举一反三的详加解释,显然平时和别人交流少,憋坏了。
“师兄,我刚来少林的时候,那天见到永智首座,他捏了捏我的手掌虎口,我整个人竟然离地而起,首座这手功夫是什么?太神奇了!”延觉问起了第一次见到永智首座时,他查看自己筋骨时的神奇场景。
延秀嘿嘿一笑,说道:“首座功夫练到了暗劲,运用劲力出神入化。我曾听师傅提到过,人的骨骼三百零六块,骨头之间,经络为桥,关节如杠,牵一可动全身,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年邻国总统那位来少林寺的时候,永智首座和那位的保镖,一个两米多高的大个子北极熊过了过手,搭了搭那大个子的手,大个子全身都成了牵线木偶,任凭永智首座摆布,让那位惊为天人呢。后来他向我国领导提出请求,想让他们国家的特工来少林学习武功,被拒绝了。”
“少林武功是华夏国粹,是重要的精神财产,岂能让外国人学了去?”
延觉点点头,以前的国术名家之所以对各自门派的武功不轻易外传,除了怕教出心术不正的弟子之外,也是怕自己国家的国粹流落国外,结果这些人掉转头来对付我们。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就像是华夏隔壁的那个岛国——东岛,他们国家的忍术、柔道、刀术、剑术等很多就是在唐代时期从华夏学习到的武术衍申而来的,结果在明代以后,那些养不熟的狼崽子利用从华夏学到的武功,不断祸害华夏沿海百姓,暴露了他们学习时对师傅谦卑客气,学到手之后立即翻脸无情的恶劣民族禀性。
在近代,这个欺师灭祖的民族甚至趁华夏动荡之际,竟对我们发动了侵略之战,致使曾经善待他们的成千上万的华夏子民尸横遍野,险些灭种,延觉对这个民族也是充满了强烈的恨意。
法不传外族,这是延觉十分认同的观点。
“到了!”
两人来到一处精舍门前,这地方十分宽阔,最近的树林也在百米开外,一座灰色的草坪铺在精舍的面前,虽是严冷冬季,却仍有生机留存,让人心怀一畅。
在草坪的一头,每个十余步就摆放了一尊石磨,上面的磨石敦厚沉重,看起来足足有百余斤。
草坪的另一头则是五口足有十三四岁小孩那么高的巨大水缸,其中四口空空如也,靠近精舍的那口已经挑满了水,水满溢出来,在水缸口流下,结成了一根根粗细不一的冰凌。
看到此地清静,延觉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远离俗尘的地方,绝对是练功养性的好地方,非常适合修行和学习。
就在延觉四处打量之际,从精舍里走出一人,光头,头顶九个香疤,身材高大,身穿着粗麻道袍,依旧是那副邋邋遢遢的模样,一部乱如茅草般的胡须,脸颊枯瘦如柴。
他双手笼在宽宽的道袍之中,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延觉,片刻之后,才慢慢的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来了?”
延觉看着行相的脸,发现他愈发瘦了,几乎像是一只骷髅,双目之中那股神采也已经消失了,虽然那层白翳已经没了,但霸道的那股精气神也不见了,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垂垂老矣的和尚,让延觉莫名心里一酸。
“拜见师叔祖。”延觉低头合十行礼。
延秀也连忙过来施礼,眼神之中却透露一股警惕的意味,口中说道:“小师弟已经到了,还请行相师叔祖善加看护!”
行相看都没看延秀一眼,径自到精舍旁边的一口水缸旁边,用木瓢舀水喝了一口,背着手回了精舍,口中道:“跟我来!”
延秀苦笑一声,也不以为意,向延觉交代了几句,便转身回寺去了。
延觉踏入精舍,发现里面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张竹床和一床被褥,还有一张竹桌和一把竹椅,此外别无他物。
行相盘腿坐在精舍惟一的竹床上,抬起枯瘦的脸,看着延觉问:“极限式能坚持多长时间?”
延觉:“大约一个半时辰。”
“唔,摸到了明劲的槛了。”
行相点点头,突然冲着延觉咧嘴一笑,语气一变:“其实我不想教你什么,我让你来,就是想给你找麻烦,顺便找个人来服侍我罢了。”
行相目光之中透露出一丝癫狂,桀桀怪笑,“你说要是你根本没学到什么,我却告诉他们什么都交给你了,你说三个月后,那些虚伪的和尚们会不会相信你?”
“哈哈哈……那时候,你就麻烦了——”行相兀自开怀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延觉说道:“他们会逼你,他们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协之于武,你走到那里,都会迎来同门的怀疑和仇恨的目光,你曾经的朋友不再是朋友,你曾经的师兄弟们也不再与你交心,到时候你孤家寡人一个,谁都不会相信你。”
行相看着延觉依然平静的眼神,状似疯癫的说道:“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能看到人性,看到世态,看到很多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你不觉得有意思吗?反正我觉得很有意思。”
延觉依然平静,他静静的看着行相,心中怜悯之意更甚。
行相停止了癫狂的笑容,看着延觉依然平静的脸,似乎感觉到自己似乎错估了什么。
“你不愤怒?不觉得对我有恨意?知道我在耍你吗?”
行相沉声不停的问道。
延觉咳了一声,认真的看着行相,平静的说道:“我有什么可愤怒的?至少你教过我极限式,不是吗?”
“我来这里是心甘情愿的,你教我,或是不教我,我都无所谓,这里环境这么好,我在这里看看书,练练功,顺便认真学习作画,不好么?”
延觉透过精舍的窗户,看着远处如诗如画的景色,流露出欢喜的神色。
“师叔祖你看,这里景色这么美,我不愁没有风景可画了。”
行相仔细看着延觉的表情,认真的听着他的话,揣测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准备晚饭,还有,把门外的五个大水缸挑满。”
延觉四处看了看,问:“师叔祖,我拿什么做饭?”
“那是你的事,”行相一翻身躺在床上,嘴巴里面不负责任的道:“做饭的灶你不会自己用泥巴垒?铁锅就用藏经阁外那口,虽然缺了些,还能凑合用!米去香积厨偷两袋,这些不会自己想办法吗?真是蠢。”
延觉哑然半响,慢慢转身离开,就在他一脚踏出精舍的时候,又听到身后老和尚加了一句话:“记住,我不吃素!阿弥那个陀佛……”
延觉一顿,然后以飞快的速度离开,他觉得只要在那间漏风的房间多呆一刻钟,他就要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