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最近几天精神上有种恍惚的错乱和麻痹，他感觉自己认识不到时间和空间的真实距离了，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的物理世界，也不认为自己想象的幻影形同虚设，他几次三番在梦里穿梭，在周围世界里感觉到迷惑，却在醒来后依然重复着相同的过程。更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在现实中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李左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下了楼，走进小区的花园里，阳光还是那个角度，身边经过的人还是那个表情，小区里别墅的女主人的宠物狗还是匆匆从大门里奔出来跑到路口那棵固定的榕树下撒尿后冲自己摇摇尾巴。这一切就如同被复制了一样，连续出现着。但他又不能肯定今天和昨天是完全一致，因为昨天他走到门口碰到了小区保安罗勇，今天路过的时候他还没来接班，那个女保安冲他含羞地笑了笑，打开电子门放他出去。
走出去，门外的世界依旧。
医生姓张，叫张迪。
出现这种情况多久了？张迪问。
李左盯着面前桌子上的鱼缸里那只大着肚子游来游去的孔雀鱼想了想说，我也不太确定，感觉很久了，但两三天前的事情又想不太起来，就感觉每天过得生活都是重复的。
这时张迪吸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眼角，然后在衣服上抹了抹。
李左张口接着说，对，你这个动作我感觉我昨天就见到过，好象昨天就来找过你，场景和行为举止一模一样。
张迪笑了笑说，昨天我还在休假。
李左没接话，看着张迪。张迪身着一件藏蓝色，却因洗涤不得当而导致面料泛光呈灰蓝色的西装，领带打得并不规范，结口非常不公整，颜色也跟他今天的西装成一体色别，没有色差上的区分。张迪有着一张枣圆的脸，虽然有点发福，也还算五官明朗，如果再瘦一点应该是个讨人喜欢的暖男。但此刻李左也不觉得他的长相和衣着能为他的专业技能添加分数，看着他一副庸懒神态的交流态度，李左思考着自己是否来对了地方，看对了医生。
张迪接着问，睡眠好吗？
李左回答，晚上十点左右就睡了，但三点多会醒一次，五点多会醒一次，七点钟再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
张迪嚓嚓嚓在病历本上记录着，又问，会做梦吗？
李左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张迪问，最近一次做梦的记忆还有吗？
李左侧着脸沉思，想了一会儿说，梦到我妻子站在阳台的窗户旁边。
张迪问，她知道你现在有这样的情况吗？
李左顿了顿，咽了咽口水说，她去逝了。
张迪哦了一声说，对不起。什么时候？
李左说，三个月前。
张迪问，你们夫妻感情好吗？
李左欲言又止，问，这跟我们的谈话有关吗？
张迪说，问题解决的方法往往埋在你想隐藏的事情里。
李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很好，但她出事那天我们吵了一架，她开车出去，然后就出车祸了。
张迪问，因为什么吵架？
李左说，我不想说。
张迪说，如果你想保护隐私，那你来找心理医生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李左深吸了一口气后说，她怀疑我跟我们小区的一个女住户有婚外关系。
张迪问，那有没有呢？
李左摇头说，没有。
张迪做了一个放松的表情说，你可以坦白点。
李左语气坚定地回答，没有。
张迪继续问，有暧昧关系吗？
李左说，没有。
张迪问，一丝的好感呢？
李左看着张迪，做出不想再回答的表情说，张医生，如果你再不问点有建设性的问题，我们这次的谈话到此为止。
张迪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说，你要让我帮你解决问题，你却不能完全打开自己，我必须要引导。
李左说，可你引导的方式不是让我的情绪越来越投入而是更加的不耐烦。
张迪笑了笑说，我的态度和方式让你不能接受吗？
李左说，对，你的笑，你的漠不关心，你的根本不相信让我对你引导我没有任何信心了。你认为我在幻想，认为我是因为失去妻子过度抑郁导致的精神错乱，所以你把重心放在了要帮我解决感情矛盾上，但你的出发点从我说出我妻子死了之后就错了知道吗？
张迪平淡了笑意，冷静地说，你很急躁。
李左说，不要轻易判断我的情绪，语速快跟急躁是两回事。
张迪说，那你为什么语速快？
李左说，被你激发的。
张迪说，我的语言力量有这样的效果吗？
李左瞪着张迪说，我表现得还不够吗？
张迪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左，在病历本上继续嚓嚓嚓。
张迪说，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告诉我具体日期和时间。
李左说，2014年11月27号。说完日期李左点开手机看了一眼说，九点二十八分。
张迪点点头，继续提笔嚓嚓嚓。
写完后张迪抬起头看着李左说，你知道即视现象吗？
李左摇摇头问，什么东西？
张迪说，就是你有没有在哪个时间哪个空间里发现自己视野所及的场景好象之前在哪里见到过或者发生过？
李左说，刚才你抠眼屎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了吗？
张迪笑了笑说，在这之前，或者更久之前。
李左想了想说，每天。
张迪思考了一下做出总结的语气说，初步判断，你只是遇到了频繁的即视现象，也就是对没有经历的生活过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在我们生活中普遍存在，更多的人会几个月几年甚至是更长时间出现一次，而你几天就出现一次这样的即视现象的机率也是很罕见。刚才问及你和你妻子的事情主要是想探寻你有没有因为思念她引发过度抑郁而导致精神错乱或者分裂，但就目前来看你的思路和逻辑还算清晰，除了有点不耐烦以外一切正常。
李左看着张迪做出明白的表情，等待他继续说。
张迪说，你要注意休息，睡眠质量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包括你的精神控制和情绪控制。幸好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对我的心理戒备还有点松懈，要是刚才是陌生人跟你交流你估计都要出手了吧？
李左尴尬地露出一点点笑，没说话。
张迪说，先不用任何药物治疗，回去之后好好调节自己，多运动，白天尽量让自己把能量多释放一些，这样有助于晚上睡眠，一周后再来我这里做一次回询。
李左点点头说，谢谢。说完又瞄了一眼鱼缸里那只孔雀鱼，脑海中又触发了即视现象。
李左起身离开，打开门要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张迪问，张医生，即视现象包括对未来的预知吗？
张迪摇摇头说，不包括，只能感受当下。还有，今天不是二十七号，是二十六号。
李左会意地做出明白的表情说，可能我记错了日期了。顺便说一句，你那只鱼马上要生了，找个小的鱼缸放崽儿吧。
张迪听了之后看了一眼鱼缸里的那只仅存的大肚子孔雀鱼，再抬头望向门口，李左已经不在了，那只鱼还是慢慢悠悠地在水里移动着，丝毫没有要生产的迹象。
张迪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透气，瞄了一眼楼下，看到了停车场上李左正打开车门上车。目送他驶出门口后张迪回到位子上打开电脑登陆医患咨询系统，在等待网络接入的空闲里张迪不经意又瞄了一眼鱼缸，心里却瞬间被震了一下。
张迪慢慢将眼眼睛贴上去，几只银灰色的小点在水里咻咻地穿梭着，而那只刚才还没有生产迹象的孔雀鱼此刻又从肚子里挤了两只幼崽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