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总是充斥着朦朦血色,天上,地下,朵云,流河,沙烁,荒野,那轮高挂的月亮,一片血腥的红!有一道祭祀余音,神秘而缥缈,时刻在梦中回响!
孤独的小孩衣衫褴褛但眉眼清秀,自己一人站立在荒野上,倔强的抿唇自语:“不过就是一场梦,吓不倒我!”
在他脚下是一片往四面八方不断延伸出去的大地,没有尽头也看不到任何生命,就连蹲下身体抓起一把血色沙烁的尖锐刺痛感都真实到让人畏惧!
每一颗沙烁都是鲜血一般的猩红,就好像浸染过亿万生命的死亡与哀嚎!
阴寒透过掌指间的肌肤传到内心,孤独的小孩抬起头望向远方又一次对自己说了一句:“不过就是一场梦,吓不倒我!”
无边无际的大地上小孩募然抬头远望,头顶那轮血月巨大到似乎随时会坠落,而笼罩整片天空的一朵朵血云永恒静止不动,像悬浮的鲜血!
视线往前蔓延过去依旧一片静死的世界,整个世界只有他在徘徊,孤独而凄清。
他张目四望,蹙蹙鼻尖强忍畏惧对自己又加了句:“不过就是一场梦吓不倒我!”
这句话已经出现过很多次,这个同样的梦同样出现过很多次,纠缠着他,从小到大,日日夜夜,就没有一天消失平静过!
小孩抬脚在静死的世界里往前走去,荒原看不到尽头,一切永恒静止,只有他赤露的小脚踏在地面上,微有刺痛,只有自己黯淡的落影是他唯一可以对话的存在!
他自己开口问道:“影子啊,你说我是不是妖怪啊?”
落影在他脚下随着他动则动静则静。
小孩自言自语神经兮兮的,也不需要人回答,嘟了嘟小嘴,蹙蹙鼻尖,就不说话了。
荒原在小孩视线中不断延伸就跟没有尽头一样,而天上那轮血月挂在头顶上,周边云彩一片猩红,和往常梦中场景一样,他在不断靠近月亮!
不!或者该说天跟地的距离在缩短!
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到达过天地的尽头?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在这个梦的世界里,他是唯一的生命存在,会动会说话,而其他一切,全是可怕的死寂与静止!
他始终是孤独存在。
而且在这个梦里他从来不会感觉到累,他的脚步也从未停息,因为只有走动才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才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当他走到荒野尽头,前面是一座山,看不到峰顶在哪里,一片血云遮掩,他抬起头,蹙了蹙鼻子,颤抖的自言自语:“不过就是一场梦,吓不倒我!”
眼前是一片巨大而恐怖的尸山,全由尸体堆积起来,绵延万里,如罂-粟盛开的猩红血液化成一条条河流,一直流淌到他脚前!
他的脚轻轻的缩了缩!
片刻后他忍不住转头向来的方向看了看,发现没有奇迹诞生,视线中仍旧是一成不变的静死荒原!
转过头,眼前那座巨大到让人畏惧的尸山上一具具惨死的尸体巍然不动,俱是僵硬的肢体跟僵硬的神情,惟有那一对对瞪大的眼睛全在灵动无比的望着他!
就好像是他将他们杀死后堆积在这里,而他就是这里炼狱般景象的罪魁祸首!!
他的脚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听他倔强、冷硬的重复那一句自言自语:“不过就是一场梦,吓不倒我!”
说完!
抬脚,把脚面上沾染到的冰冷血液甩掉,赤露的小脚根本感觉不到血液的一丝温度,但是血液没有凝固的意思,而且血的痕迹仍然印着!
他蹲下来抓起一把尖锐沙烁狠狠往血迹沾到的地方揉了几下!
没能成功!
冰冷的血迹就像干掉的油漆,无论如何都弄不掉!
终于这个世界动了动,有一缕血丝流淌到他面前!
蹲着身体的小孩缓缓的抬起头,看到无数血丝纠结成河边的篙草似的不断朝他涌来,那无数双眼睛瞪着他就好像他杀了他们还把他们堆到一起,堆成一座巨大的尸山,横亘在死寂的荒原上!!
“不是我!不是我!说了不是我!!”
恐惧像是无法阻挡的洪流再一次冲垮了小孩的意志,但面对汹涌而来的血海,倔强小孩挥舞双手狠狠的砸进当头罩下的血浪中!!
“呼呼呼~~”
一座矮小、简陋的山间小屋里,小孩呼哧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子!
空洞的眼神,蠕动的嘴唇,意义不明的语言,像是失去所有而只能在这个世界到处流浪到处乞食的孤儿,身板瘦弱,冷汗涔涔,两行泪水苍白的从眼里面流淌下来!
“……”
小孩本能抬手,擦掉眼泪!
接着笨拙的起床、穿衣、洗漱、吃饭,做完所有自己能够做的事,顿了顿又搬了一个凳子坐到屋前的那株大桑树下,沉默地晒着早晨阳光!
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桑叶洒落下来,有一种时间恍惚的斑驳。
才早间八点而已。
对于很多孩子来说,这是一个很晚的起床时间,但对于小杨曦而言已经够早了。
夜夜做梦,梦到心神恐惧,让他的睡眠质量极度不好,天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肤色苍白,一头黄发像是秋天烂在地里面没人问津的稻草……
爷爷说小杨曦起来后要记得多晒晒太阳。
小杨曦很听话。
爷爷说,要小杨曦自己起床洗漱吃饭,他就天天这样做了。四岁,就懂得很多事,他无疑是一个早慧的孩子,可是正因为早慧他很少有快乐。
靠在大桑树树干上,小杨曦就连眯着眼睛都是把手放在胸前的,捏着拳,像是随时要打人!
在这个小村子里没有小孩愿意跟他一块玩,他也就不爱出去。
有时候跟着爷爷出去也是捡捡破烂,当然引来很多白眼跟谩骂,羞辱是常有的,但是他不在乎,有爷爷在,黑夜都有白天的温暖,下雨天也都有太阳的味道。
他不在乎那些让人生厌的蝼蚁怎么使劲去丑陋,他倔强的要为自己纤尘不染的世界打造孤独。
而爸爸妈妈,对于他而言则是一个遥远的词汇。
出生时算命先生铁口直断说他生辰八字与阳间不合兼具命格韧硬,很容易克败一切,宜弃养。
谁能想到就这么一句话让他的幼年就此被定性。
刚开始爸爸妈妈说是不信,结果不到半年家里的生意就破败殆尽,妈妈病重,爸爸也数次差点出事,再后来爸爸妈妈就把他送到爷爷这里,很长时间都不来看他。
听说爸爸妈妈两年前就去了大城市打工,还有一个妹妹也带过去了,只留下他跟爷爷一块住,瘦弱的身子像是一把地上的泥,除了爷爷当成宝,没人在乎!
“…命硬……”
小杨曦眯着眼睛轻轻呢喃了一声,声音消散在风里,像是沉默得化不开的哽噎!
“吱呀!”
小院门外,木板随意打成的门扉吱呀一声被推了开去,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背着一个破麻袋走进来,一见小杨曦,马上咧开嘴笑了笑,一把皱纹化成温暖的气息!
小杨曦从小凳子上一把站起来,欢快地跑上去!
“爷爷!”
欢快笑容绽放在阳光下,丝毫看不出一丝沉默!
小杨曦蹦手蹦脚的要帮爷爷把背上的东西扛下来,蹦跳着,但瘦弱的小身板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年介六旬的老人家呵呵一笑,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没事没事,爷爷来,爷爷来……”
操劳过度的面容上很多皱纹,笑起来便如田里面没张开的苦瓜,皱皱的,苦苦的!
可是——
对于小杨曦而言,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很快乐的,爷爷的笑就像蜂蜜一样甜到心里!
等到老人将背上的破麻袋放下来,杨曦连忙帮着扯开麻袋口,从里面弄出一大袋捡来的破烂,有塑料瓶子,有铁片,有易拉罐,有袋子,各种各样的,满满当当,显然今天早上的收获很多。
小杨曦当即跑进屋子里再搬出一个凳子,让老人坐着,就着大桑树斑驳的树荫帮老人整理早上的所得。
事实上老人原并不需要每天都出去捡破烂。
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小儿子也就是杨曦的父亲生意失败到城市打工外,大儿子跟二儿子就住一个村,分家后,家境也都过得相当不错,除此之外,老人的几个兄弟也都健在。
一门开枝散叶下来,小杨曦的堂叔堂伯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也都一大堆,说起来在这个村子里,杨姓宗族很大,根本没人敢欺侮。
只不过不知道为何,有些亲戚,是这两年见都没见过的。
小杨曦早慧的心性隐隐觉得大伯、二伯乃至其他亲人都不跟爷爷来往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可是,爷爷从来不说,在小杨曦记事后,也没见过爷爷拿过别人一分钱。
钱全都是捡破烂、种菜卖瓜得来的。
虽然日子不好过,爷爷还把住的地方搬到村子边,很少跟别人往来,但是以小杨曦容易满足的心,每天几个小馒头,青菜稀粥,也就很美味了。
当然,有时候爷爷仗着早年的经验手艺还会捕鱼、猎禽,说是小杨曦身体不好,一定要多补补。
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
小杨曦也知道,但任是谁天天做噩梦,无法睡好,想好也好不起来。
阳光渐渐毒辣,爷孙俩把破烂稍微整理了一遍,堆到一间杂货室里面,暂时不拿去卖。用老人的话来说现在价钱不好,反正还有些钱,就不急。
小杨曦似懂非懂,仰着头傻傻的笑。
老人也就笑了,摸了摸小杨曦的头,坐在大桑树下的凳子上,靠着树干,说着在村头张家嫁女儿的事,说着今天就不出去了,说着傍晚到地里面给瓜蔬浇水。
说到后来。
突然说起村子南面那座山脚下一处柴堆里,发现一只瘦弱的幼猫,该是走散的,蛮可爱的,如果小杨曦想要的话就去抱回来养。
说着说着。
老人似是很疲倦了,渐渐地,不开口,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
小杨曦还在傻傻的笑,支着身子,仰着头看头顶上斑驳稀疏的阳光,等了有一会见老人没说话,回过头轻轻推了推老人,傻兮兮的笑道:“爷爷!爷爷!那只小猫多大呀?咬不咬人,我……”
话语突然就停了。
树叶间的阳光仍旧斑驳,小杨曦的心脏陡然好似被一柄重锤砸中,看着随手就倒下去的老人,怔住了,有那么一瞬,整个头脑好像全是空白!
“…爷爷?”
小杨曦站起来,小身板也就矮凳子两倍高,蹦到倒在地上的老人身前,小心翼翼的小手伸出去推了推,没动,又唤了句爷爷,还是没反应。
一颗心,陡然直觉地一降到底!
小杨曦慌忙把手按到老人脸上。
触手竟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想着以前爷爷教过的,说他身体不好哪天要是想昏倒就自己按自己的人中,所以,小手摸索着想要给爷爷按人中,然而一摸到老人鼻前——
没有任何呼吸!!
小杨曦一下子跌到地上,一张小脸苍白得好像黑地里的白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