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生眼中的奇迹
先说一件旧事,三年以前,我曾经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在提贝逗留过一段时间,那个时期我都住在提贝大学的学校宾馆里。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徐定邦,他本是四川人,曾经在美国哈佛医学院获得博士学位,然后回到成都市第一医院做了一名主治医师。
他在哈佛读书的时候,我刚好也在哈佛大学里学习阿卡迪亚语,这是一种古中东的语言,死亡已久,我天生对于语言存在莫名爱好,尤其喜欢学习失传已久的文字。我在偶然的机会与他结识,并成了好友。
他回到四川后,立刻凭着娴熟的技能和丰富的医学知识而成为了外科部的主任,在医院里拥有很高的地位。
他每天都十分忙碌,从早到晚都有病人指名道姓地要求由他来治疗,而他也非常尽心尽力,尽一切可能满足病人的要求,绝不因为自己是主任而有所骄慢,因此他是一个忙碌到连休假都没有的人。
那一日,徐定邦做好了一个手术,病人状况很好,他也松了口气,正打算休息一下,便听见救护车尖啸着冲进了医院。他是一个十分负责的人,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就停了一下,看一看是否有需要自己的地方。
果然从救护车里被抬出一名病人,这个人全身血迹,被抬出来的时候鲜血还不停地向下滴着。
徐定邦皱了皱眉头,马上迎了上去,一位救护车里的护士说:“是车祸,情况非常严重。”
他立刻大声吩咐着把病人抬进急救室,他自己来不及休息,也马上跟了进去。
然而这个病人的情况实在是过于恶劣,徐定邦一看他的伤处,就知道想要救活这个人是不可能的,但他仍然尽自己的一切努力使用了各种急救措施去抢救病人。
然而现代的医学毕竟不能起死回生,半个小时后,这个病人便死在急救台上。
徐定邦叹了口气,向护士示意病人已经死亡,可以抬出去了。
他也打算离开急救室,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一转,看到病人的头发。
这个病人,在遭到车祸的时候,从腰部以下的身体几乎已经被撞得支离破碎,但腰部以上的身体还是很完好的,头部更是没有受到伤害,甚至连鲜血都没有溅上。
因此徐定邦能够清楚地看清他的面容,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相貌十分平常,脸上带着很重的风霜之色。
从他的衣着打扮上看,应该是一个来处雪山地区的牧民。他的头上本来戴着一顶帽子,在进入急救室后帽子被拿了下来。
徐定邦一直全神贯注于急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头部,现在他已经死亡,徐定邦精神松懈了下来,就看到在他的头上,有着极浓密的头发,雪山附近的牧民一般喜蓄长发,这个人大概是到了成都以后将头发剪短了,虽然短了,但仍然是十分黑密的。
在这个病人的头顶中部,本来应该有头发的地方,却有一条极宽的地方,并没有长头发,这种情形便像是遍植了树林的山头,有一条河流从树木中穿过一样。
徐定邦看见这种情景,便用手分开了死者的头发,在死者没有头发的头顶上,有一条极长的疤痕。
在一个人的头上发现了疤痕,本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许多人都曾经在小的时候因为跌倒而摔破了头,在头上留下了疤痕。这些疤痕并不褪去,虽然随着人的生长会变得越来越淡,但疤痕会一直在那里,如果仔细去看,便能看出来。
徐定邦是一个极优秀的外科医生,他能够通过观察一道疤痕的颜色深浅和长短推断出当初受伤的情景。因此,当他一看见这道疤痕的时候,就吃了一惊。
从这道疤痕上看,死者当初所受的伤一定是极重,他的头部被重重地击中,并且被利器打开了一条极大的伤痕,击伤他的利器深入了头颅,徐定邦完全相信那个利器事实上已经伤害到了死者的大脑。
受了这样的伤,死者应该在当时便已经身亡了,不应该还能够活到现在。
徐定邦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道疤痕,从疤痕的颜色上看,这应该是十年前的旧伤,那个人不仅在受伤后没有死去,还活了十年。
想到了这一点,徐定邦立刻便愣住了,根据他已有的医学知识,这根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这个人,在被送到他的医院以前的十年就应该已经死去了,而不应该是死于这场车祸。
这时,护士已经将死者蒙上白布抬了出去,他走出急救室,有几个警方人员等在急救室的外面,他们已经知道死者死亡,正打算离开。
徐定邦走过去问:“这个人,是死于车祸?”
一名警方人员点着头说:“这个人是个货车司机,他开的车子与一辆集装箱车相撞,对方没有什么事,他却不行了。”
徐定邦叹口气说:“开车真得要十分小心才行。”
警方人员点了点头,徐定邦又问:“他好像不是本地人?”
警方人员说:“是啊!他是从提贝来当司机的,才来了没多长时间,就出了事情。”
这个时候,徐定邦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又问了一句:“他是提贝哪里人?”
警方人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明白一个医生为何会对一名死于车祸的人那么感兴趣。
徐定邦马上说:“我有一个亲戚住在提贝,所以我对提贝人很有好感。”
警方人员笑笑说:“看他的证件,似乎是一个叫做扎达的地方。”
这个时候,护士将死亡证书拿过来,请他签字,在签字的时候,他注意到这个男子名叫尔依。
徐定邦虽然觉得这个人头上的伤痕很奇怪,但他即不知道这个人是哪里受的伤,也不知道他受了伤后,又是在哪里接受的治疗,他知道在提贝的许多地方广为流传的巫医,与现代西方的医学完全不同,其中自有玄妙,是西方医学所无法解释的。
他虽然对于巫医十分感兴趣,但由于自己工作过忙的原因,一直没有办法去研究。而且,事实上,除了提贝以外,并没有什么人真正能够了解提贝巫医,如果真的想研究巫医,就必然得到提贝去。
他忍不住想,如果能够掌握使这个人痊愈的这种医学,那对于人类来说,即不是万分有益的事情。
因此,他便向警察询问这个人来自何处,但是即使知道了他来自何处又如何,难道他能够到提贝去吗?
徐定邦虽然非常急于知道这个死者的病史,但他也知道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因为提贝巫医并非像普通的医生一样,是挂牌营业,他们只是靠着附近人民对于自己的信任进行着自己的医疗,在医疗的过程中多少有巫术的成分在内。
对此事,实在无从着手,徐定邦反复思量,也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时间与精力去解释这个谜,因此,便放在一边。
然而,无独有偶。三个月后,徐定邦参加一个医生的聚会,这种聚会在成都的医学界经常举行,大概每一个月就会有一次。
这种聚会是在一个俱乐部内举行,这个俱乐部是由一位退休的医生出资建立的,他在任内时便德高望重,退休了以后,经常有许多后辈的医生向他讨教临床的问题,他便索性成立了一个俱乐部,供医生们闲暇时聚会休闲之用,也方便大家互相交流。
徐定邦虽然工作忙碌,但他仍然尽量参加这个聚会,因为在聚会中能够听到许多罕见的疑难杂症,提出的人通常是束手无策,希望大家能够想到一个解决的方法,而与会的人都是医学界的翘首,所提出的意见通常有着极高的医学价值。
这一次的聚会中,大家先是泛泛地谈了一些医学中的问题,忽然有一位医生站起来说:“各位同仁,我姓吴,是一位法医,日前,我在解剖一具尸体时,发现了一种十分奇特的现象,想提出来与大家讨论一下。”
本来都在互相讨论着的医生们都安静了下来,那位姓吴的法医说:“前几天,我收到了一具尸体,是因为枪杀而死亡的,我在解剖尸体时,发现子弹直接射穿死者的心脏,这种枪伤,当然是一击致命,死者一定在中枪的不久后,便死去了。”
大家都点了点头,子弹直接射穿心脏,通常死者当时便会死去,身体十分健壮的人,也无法活过几分钟。
吴法医继续说:“然而便在我解剖那颗心脏时,发现在子弹的旁边,离子弹不远的地方,还有另一颗子弹。这颗子弹被包裹在心脏的血管中,显然已经存在十分长的时间。”
他刚说到这里,有一位医生便站起身来大声说:“吴法医,我想你一定是看错了,可能当时凶手向死者射击了两枪,两枪都射中了心脏。”
吴法医立刻摇了摇头:“不,一颗子弹是后来射中的,弹头光亮,一看便是新射入身体,而另一颗子弹却是很久以前射进去的,子弹头的周围长满了新生的组织,根据我的推测,这颗子弹已经射入身体内至少五年的时间。”
本来安静的医生们立刻一片哗然,有许多人大声说:“这不可能,没有人的心脏被射中后还能够存活。”
这个时候,徐定邦心里一动,他忽然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个名叫尔依的提贝人,那个人的头颅上所受的伤也是绝不可能存活下去的,但他却活了下来。
一个医生大声说:“吴法医,你不是说一个人的心脏被射中后还能够存活五年吧?”
吴法医叹了口气:“是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什么力量使一个心脏被射中的人还能够继续活下去。”
前面的那位医生用一种嘲讽的口吻说:“也许是阎罗王不愿意收他的灵魂,又把他送了回来。”
他这样说,引起了一群年轻医生的笑声,吴法医脸涨得通红,他有些愤怒地说:“你们不相信我的解剖技能吗?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绝没有看错,那颗子弹确实不是现在射入的。”
大家都沉默了,显然并没有人愿意相信一个人的心脏射中后还能够活下去,但却也不愿意再说什么话伤害吴法医的自尊心。
吴法医叹了口气,他说:“我本来也知道你们不会相信,但还是提了出来,就是因为我觉得如果医生能够明白他不死的机理,岂不是人类的造化。”
他这样的想法正好与徐定邦不谋而合,徐定邦马上站起身来说:“我相信你,事实上,我也遇到了一件类似的事情。”
接着徐定邦便将尔依的情况向大家作了简单的介绍。徐定邦有着极高的地位,因此,在他讲述完了之后,并没有遭到嘲笑。但医生们仍然只是窃窃私语,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时,吴法医走到徐定邦的身旁,徐定邦连忙请他坐下,这位法医十分感激徐定邦刚才的行为,先是对他表示了谢意,徐定邦摇了摇手说:“你刚才说得很对,如果我们能够明白此中的机理就好了。”
吴法医叹了口气说:“是啊!可惜我不能够在这个提贝人死以前见到他,否则就可以问问他了。”
吴法医这句话一说出口,徐定邦立刻愣住了,他一把抓住吴法医的手说:“你说这个人是个提贝人?”
吴法医点了点头,他不明白为何徐定邦一听见这个人是个提贝人便如此吃惊,徐定邦继续问:“你可知道他是来自提贝的什么地方?”
吴法医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说:“他的身份证件上写的是扎达。”
“扎达?!”徐定邦几乎惊呼出声,吴法医奇怪地看着他问:“怎么?”
徐定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的那位病人,也是来自扎达。”
这一下连吴法医也呆住了,他犹豫着说:“那么是否可以认为,他们是接受了同一位医生的治疗呢?”
徐定邦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我听说在提贝,医生并不多,通常方圆几十里只有一位医生。”
吴法医说:“但是也不排除并不是接受一位医生治疗的可能性。”
徐定邦说:“是的,也有这种可能。”
吴法医愣了一会儿,说:“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不止一件,可惜我不能到提贝去,否则,我一定到那个扎达去瞧一瞧,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为,可以医好必死的人。”
然而,这个时候徐定邦却下了决心,他要到扎达去,虽然他知道很可能一无所获,但他是一个如此敬业的医生,既然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如果不去发掘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心里一定无法安静下来。
如果只是他自己一件也就罢了,再加上吴法医所说的事情,更为奇妙的是,两个人居然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他认为这一定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此中必然另有奚翘。
于是,回到医院后马上向院方请了长假,他忽然之间请假,院方自然是吓了一跳,本来是绝不准许的,但徐定邦的决心坚定无比,他提出,如果院方不准许,他便只好辞职不干。这一下,院方无奈,只好任由徐定邦请假。
徐定邦请了假后,第二天便乘机抵达提贝,那个时候,我正好在提贝,他在登机前匆匆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到机场去接他。
我骤闻他到提贝的消息,真是又惊又喜,多年的老友又一次见面,自然是十分喜悦,但是,我也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跑到提贝来,在他的心里,什么都不及医院重要。
他下了飞机以后,立刻便向我解释了他为何会来这里的原因,就是我刚才所叙述的那一段,而且他也不想在提贝停留,让我马上安排他到扎达去。
我并不是一个学医的人,虽然在接受武术训练时曾经也进行过急救训练,但到底对于医学还是门外汉,因此,我也看不出这样的事情值得他专程跑一趟那么边远的地区。
在准备车辆时,我向他详细地讲述了路上可能发生的情况,虽然我从未去过扎达,但我在提贝已经住过一段时间,对于此地甚为了解,我以为像他这样养尊处优贯了的人,是很难适应那种恶劣的条件。
他对于我的警告全不在意,由此可见,他的决心是多么坚定。
我很快就准备好了车辆,并且安排了一名司机为他驾车,他甚至连第二天都不能等,一定要当天就出发,我拗不过他,只得由他。
当天的下午时分,他便离开了提贝,向扎达而去。
其后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我安排的司机独自一人回到了提贝,带回徐定邦的一封信。
在信上,他只大略地叙述了一下他已经通过扎达县警察署查到这个叫尔依的人,是扎达县辖下贡嗄乡的人,这个乡位于提贝与印度的边境处,喜马拉雅山中,距离扎达县城还有很远的距离。
他决定继续向贡嗄乡而去,并且雇佣了当地人做他的向导,坚持让我派出的司机回提贝来。
我叹了口气,徐定邦做起事情来十分坚韧,我在哈佛学习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只要是他决定做的事情,是任何人都不能使其改变主意的,看来这些年,他的个性并没有变得柔和,反而是越来越甚。
又过了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我收到徐定邦的来信,这信是辗转从贡嗄乡来的,路上就经过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
我打开信,这封信倒是比较详细地描述了他在贡嗄乡的一些经历。
贡嗄乡是一个不大的乡,大约有二十几户人家,徐定邦从扎达县城雇佣了一位向导,这位向导是当地的提贝人,他一听说徐定邦是到贡嗄乡去,就露出了一丝惊骇的神情。
徐定邦一看见他的神色,马上问:“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妥吗?”
向导摇了摇头,“不,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在我们提贝人的古老传说中,这个乡是被神灵诅咒过的。”
“诅咒?”
“是的,这个乡里居住着魔鬼。”向导讨好地笑着说:“不过客人您一定是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现在科学那么昌明了,那些魔鬼早就已经被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