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句一吟完,瓢把子吓得手都发软了。这是苗疆五毒教的“山字经”啊,据说五毒教擅使五毒,能杀人于无形,这样的人物谁也不敢惹。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面子了,掉头就走。他这一掉头,香玉大春,还有躲在屋里的大春娘大春’奶奶,心里那个乐。其实这都是香玉以前听一位五毒教前辈教的,这里又临时教大春念出来,暂时唬住他们再赶紧逃亡。可是万没料到,大春心里一高兴,乐出声来了,“哈哈。”
这一笑不要紧,瓢把子听出破绽来了,哪像高手作风啊。当下霍地回身,刀锋般的双眼盯住了大春:“兄弟孤陋寡闻,想见识下贵教的‘风吹血雨架金梁’,能不能赏脸?”
大春这个后悔,不过事已至此,干脆豁出去了,他想既然是风吹血雨,看来得见血才行。想到这里摸出一把防身的匕首来,在左臂上一划,霎时一股热血冒出来。照他想,一见血就算完事了,想不到瓢把子看罢哈哈大笑:“看你的手法根本不懂武功,哪里是什么五毒教!”一挥手,手下众人就要蜂拥而上。
就在这时,大槐树上,院墙外面传来振翅的声音,抬头看时,竟是大队煌虫乌云般的掠进来,直往众山贼身上撞。有见多识广的山贼已叫起来:“这是传说中的化血驱虫大法啊。”他们哪里还敢再停留,一窝蜂的逃出了刘家庄。不过临走时,瓢把子还是留了狠话:“五日后,我们北七省总瓢把子必临此地,杀你个鸡犬不留!”
四、绝世高人
死里逃生,刘家四口人相拥而泣。香玉想起了那个瓢把子的话,不由黯然失色:“北七省总瓢把子,据说也是湘西言家门的门主,一身奇功异术天下无敌,我们惹上了他,怕是逃都逃不掉的。”
屋里顿时愁云惨淡,忽然,大春奶奶瘪着没牙的嘴说话了:“我看蝗虫不是偶然出现的,必然有高人暗中相助,如果他还没有走远的话,香玉赶紧出去打听下这位高人的踪迹,如果他肯插手,我们就没事了。”这才叫死马当活马医呢,可是又没有别的办法,香玉只好出去找了。
香玉出去五天后,傍晚时分竟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她说高人已经答应帮忙,不过他不想和总瓢把子见面,只是暗中相助。
话没说几句,天就黑了。这时还按以前的样子,香玉大春守在院子里,大春娘和奶奶各坐在各自房里,从窗户里往外看。打过三更,外面人声嘈杂,看来对方来了。忽然间,一股血腥气弥漫开来,几乎同时,四面八方的蝗虫齐拥而至,把小院护在翅下。香玉和大春明白,这是高人又使了化血驱虫大法。
就听院外一声长笑:“区区蝗虫,能奈我何!”不大工夫从墙外爬进大群的蛇来。蝗虫见了蛇哪里还有命在,很快就被吃完了。这蛇还不停步,又朝香玉这边爬过来。别看香玉武功出众,见了蛇连九节鞭都拿不稳了,一个劲地哆嗦。这时忽然有风吹过,内里夹杂着硫磺的气息。这才叫一物降一物呢,来势凶猛的蛇群顿时后退如潮,眨眼不见了。
外面的人好像没料到这一手,自言自语地道:“这是言家的驱蛇药啊。”忽地吟道:“拜山拜到湘西山,湘西山上紫气足,言家行二称家长,不知元良属哪山?”他这是自报门户,湘西言家门门主言老二,问对方何人。就听大春奶奶房里发出苍老的声音:“拜山拜到湘西山,湘西山上紫气足,言家有女常在外,姐弟相见不相识。”
话音未落,外面就跃进个老头来,和房里出来的大春奶奶四目相对。这才是姐弟相逢啊,几十年前,大春奶奶爱上了一介农夫大春爷爷,言家满门反对,结果她竟逃出言家门,和丈夫隐居在此。不用说,暗中相助的高人就是她了。
一天云彩满散,言老二听完香玉的诉说,便回去找卧牛城的恶霸算账。大春和香玉正高兴呢,大春妈却收拾了一包东西对香玉说:“你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没必要跟个庄稼汉过一辈子,不般配啊。”这话把两人都说愣了,尤其是香玉,都快哭出来了。关键时刻,大春奶奶站了出来:“你们还是听听我的故事吧,我就是个江湖人,可是日子一久,便厌倦了打打杀杀,只想跟心爱的人过个平安日子。其实不论是出自什么山,有什么身份的人,只要有真爱,便没有不般配一说。你还记得香玉饿昏在地吗?凭她的本事还能抢不到碗饭吃吗?可是她宁可饿死也不犯法,这样的好姑娘爱上大春,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席话,说得大春娘羞愧满脸。
红颜弹指老
天山北高峰,积雪亘古不化。峰顶高耸一座大殿,乃是武林中最为神秘的天山鬼婆的居所。这天清晨,山下来了位年青英俊的侠士,到了殿外却不进门,扑通一声跪在皑皑的白雪上,禀道:“奔雷刀南宫兆,特来向前辈求取药草‘弹指老’,以解妻子林蕊所中之毒,万望恩准。”这声音是南宫兆以内力发出,震的山麓积雪扑簌簌往下掉,殿里却鸦雀无声,仿佛没有人。南宫兆心里急得像要冒火,但是又知道天山鬼婆的规矩,只好跪在那里诉说来龙去脉。
这奔雷刀南宫兆和妻子寒梅剑林蕊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更兼夫若潘安,妻若天仙,被人称为神仙眷属。但在几天前,他们在同一个蒙面高手交手时,林蕊却误中了对方的“刹那”之毒。好在林蕊内功深厚,暂时压下了毒质,南宫兆这才连夜背着她直上天山,求取唯一能解此毒的弹指老。他知道天山鬼婆的脾气怪异,这才把林蕊安置在半山腰的山洞里,独自到殿前求药。
直到日影渐斜,殿门这才慢慢打开,一个苍老的女声传出来:“既是有情人,那你进殿往左拐,花室里陶制的花盆就是。记住,盆里种的是两株双生药草,外观一模一样,同是蓝色,但红叶脉的是你要的弹指老,绿叶脉的却是剧毒无比的‘红颜花’,不要拿错!”
南宫兆一跃而起,进殿看时却是空无一人。当下不敢耽搁,直奔花室,找到陶盆看着那两株花却傻了眼,正要发问,那个声音又传过来:“我们天山派相传千年的规矩是,讨药的人只能听不能问。我告诉你,弹指老能解刹那之毒不假,但是自身也有毒性,能使人瞬间衰老,你们再不会是神仙眷属了。”南宫兆听完愕然一愣,只好把问题咽回肚子里。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忽然把两株花都拔了下来,飞速向山腰驰去。
不多时,花室的地板一翻,跳出一个老太太来。这老太太白发驼背,相貌奇丑,正是此殿的主人天山鬼婆。她刚才躲在地窖里,只通过空气孔指点南宫兆。天山鬼婆看着空荡荡的花盆自语一声:“果然两株都拿走了,看来天下男人都是一样负心!”说罢手拄龙头拐,随着南宫兆的足迹紧紧追去。
南宫兆施展轻功赶回山洞,只见妻子林蕊已经昏死过去,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吃药草。一时间南宫兆汗流浃背,在洞里转来转去也没有办法。忽然脑际灵光一闪,他又飞身出了洞。
他刚出洞不久,天山鬼婆就寻踪掠进洞来。她见林蕊昏迷也是大吃一惊,立刻取出九枚金针分刺在林蕊九大穴道上。她这金针过穴之法却是效果如神,林蕊很快醒了过来,虽然毒质还是未解,精神却有所好转。天山鬼婆对她表明身份,然后长叹一声:“林女侠,你遇上了一个负心人!”
天山鬼婆对林蕊讲,这“弹指老”能解毒不假,但会让人瞬间变成七八十岁的样子。想那南宫兆是位天下少有的美男子,怎能有一个丑怪的老妻?他一定是起了杀心,想把剧毒的红颜花给林蕊服下,好另娶美女,才把弹指老和红颜花一起取走,这样药草主人天山鬼婆就不会起疑心,事后还便于栽赃,说是天山鬼婆给了假药草。看着林蕊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天山鬼婆说道:“等他进来你还假装昏迷,我也躲起来,看给你吃红叶脉的弹指老呢,还是绿叶脉的红颜花?若是红颜花你就先下手为强!”林蕊想了想,点头应允。
不多时,南宫兆拿着一截竹筒进来,原来他想用这个撬开林蕊的牙关,以便灌药。这时天山鬼婆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林蕊假装昏道在地,微眯着眼偷看着南宫兆。南宫兆一点也没察觉,从怀里取出药草来,用刀一下一下的剁碎。林蕊看了个真真切切,正是蓝底绿脉,有剧毒的红颜花!后面天山鬼婆心里又是一叹,天下男人,当真没一个好东西啊。
药草剁碎,南宫兆拿着凑到林蕊嘴边,就要往嘴里灌。只见林蕊双眼一睁,陡地拔剑,一剑刺出就是五朵梅花。但梅花笼罩的不是南宫兆,而是身后的天山鬼婆。天山鬼婆骤出不意,幸好一身功力已参化境,百忙中倒退出一丈开外,堪堪避过,但一幅衣襟却被斩了下来。不由又惊又怒:“你,你怎么恩将仇报?”
林蕊却没有看天山鬼婆,只管对南宫兆道:“这老婆婆自称自己是天山鬼婆,污蔑你拿红颜花来害我。她哪知道我们两人早经海誓山盟,此情不渝,岂是一个陌生人挑拨得动的?”天山鬼婆急得大叫:“我是药草的主人,怎会不知哪株有毒?南宫兆,你看我可是天山鬼婆?”南宫兆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只听见过天山鬼婆的声音,没见过真人,不敢确定。但我通过特别的方法,已经证实这株绿叶脉的才是弹指老,林蕊你只管放心吃。”林蕊看着南宫兆盈盈一笑:“我当然相信你,但我变成老太婆,你会不会讨厌我?”南宫兆笑道:“你给我留一片弹指老的叶子好了,我也吃一片,大家都是老头老太,有啥好讨厌的?”
一旁的天山鬼婆简直要气炸了,索性心一横,怒道:“那你尽管吃好了,算我多管闲事!”林蕊果真拿起绿叶脉的红颜花,撕一片放嘴里嚼起来,看上去竟是津津有味。天山鬼婆看着直发呆,忽然掩面而泣:“天下间,居然真有这样痴心的人。祝贺你们了,这一株真是弹指老。”原来天山鬼婆恨尽天下有情人,故意把弹指老和红颜花的特征说反,这样南宫兆若是听信她的话,使用红叶脉的红颜花,就会毒死林蕊,让他后半生受尽内心的煎熬。若是他有意要毒死林蕊,故意把绿叶脉的弹指老给林蕊服下,天山鬼婆就挑拨林蕊出手,杀死这个负心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南宫兆竟找出真正的弹指老,林蕊更是信任丈夫,使她这一夫妻相残的毒计落空。
天山鬼婆思来想去,还有一件事想不通,南宫兆是怎样认出真正的弹指老的?她出言一问,南宫兆却不回答,他腾地拔刀在手,说道:“只要你胜过我手中奔雷刀,我就告诉你!”此时林蕊正闭目调息,南宫兆附在她耳边说:“这天山鬼婆心肠狠毒,我出去教训她一下,让她不要再害人了。”说着大踏步出了洞。
洞外风雪已起。天山鬼婆将手中龙头拐一横,要会一会闻名武林的奔雷刀。据江湖传言,奔雷刀乃是玄铁所制,无坚不摧,看来得防着点才是。南宫兆走到三丈外,把刀一捧,扑通跪倒在地,嘴里说道:“我已中毒,前辈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便把此刀相赠!”天山鬼婆吓了一跳,跳过来一看,南宫兆的脸上果然浮起一道道皱纹,“你,你吃了弹指老!”南宫兆一声苦笑:“我不仅吃了弹指老,还吃了红颜花。你不是想知道我怎样找出真正的弹指老吗?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过,红颜花味甜,弹指老味苦,所以就每样尝了一点。”天山鬼婆一呆,想不到这个男人竟是如此痴情,不由问道:“不管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
南宫兆的身躯已软倒在地上,他用低低的声音说:“请前辈埋了我的尸身,然后告诉林蕊,说你把我关在一个隐秘之处,只要她能,唔,能找来弹指老和红颜花赔你,便放我出来。这两株药草天下罕有,想必她几年后找出来,想我的心也淡了吧,定然不会寻死觅活了,你再说明真相不迟。”
不觉间,一行清泪自天山鬼婆的老脸滴下。忽然,她脑际一个疑问闪过,问:“我在殿里不是说过两株花的特征吗?你怎会怀疑我,会亲口尝试?”南宫兆低低说道:“我是色盲啊,什么红叶脉绿叶脉都是一样,有心问问你,你天山派的规矩又不让问。我想还是进洞问林蕊吧,她又昏迷,山里又没人,一时情急就——”
天山鬼婆自觉像被一道巨雷击中,浑身就是一抖,嘴里喃喃自语道:“色盲,色盲,我怎会想不到?”抬首仰望天空,呆呆地出神。这时一个白发驼背的人影闪过来,却是变老的林蕊,她在山洞里打坐调息,心里老放心不下南宫兆,这才出来看看,正好听到南宫兆的那番话。林蕊扶起南宫兆,不由痛哭失声,暗想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回来,满拟两人白头到老,不想又是一场生离死别。突然,一株蓝底红脉的药草自南宫兆怀里滚出来,正是那株剧毒无比的红颜花。林蕊拿起这花一下塞进自己嘴里,微笑着看着南宫兆说:“我们发过同生共死的誓是不是?现在我就陪你一起走。”南宫兆此时已经毒发,眼看爱人服毒,有心拦阻却是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毒草入腹,林蕊便在南宫兆身边躺下来,轻轻说道:“现在,谁也分不开咱们了。”
奇怪了,林蕊才躺一会儿,只觉得脸上皱纹渐渐展开,背也不驼了,竟是安然无恙。她本是冰雪聪明的人,立刻想到,这刹那之毒,与红颜花,弹指老三者一定是相生相克,同服就能互相消解。虽然不一定对,但眼看南宫兆奄奄一息,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但是,南宫兆身中红颜花、弹指老二毒,怎样才能找到刹那之毒呢?正在焦急,旁边的天山鬼婆已醒过神来,她拿着一个瓷瓶走过来,低低说道:“我这里有,一闻就好。”
很快,南宫兆精神便已好转。天上鬼婆脸色忽然一变,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帕来,在南宫兆眼前一晃:“这上面绣的是什么?”南宫兆强撑着回答:“昙花啊。”“什么颜色。”南宫兆只有苦笑:“我是色盲啊,是红是绿我怎么知道?”天山鬼婆听完就是一声长笑,却比哭还难听。只听她嘴里嘶声吟道:“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忽地腾身而起,几个起纵便转到山后。
南宫兆和林蕊眼见她神态失常,又想这人心地不坏,生怕她在在风雪天里出事,便相扶着赶往山后看看。只见一个山坳里,天山鬼婆正对着一面石碑号啕大哭,石碑上写:“负心人之幕。”南宫兆看她哭得伤心,问道:“这里埋的是谁?”天山鬼婆恍若未闻,喃喃说道:“你们都叫我鬼婆,其实我今年才三十五岁啊。十五年前我也中了刹那之毒,他也带我找当时的天山主人求取弹指老,我亲耳听天山主人讲,绿叶脉的才是弹指老,他却给我拿来了红叶脉的红颜花。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我就一剑刺出,要了他的命,然后埋在这里。后来天山主人救了我,我就继承了他的衣钵,以后,我就成了喜怒无常的天山鬼婆,为怕人见到我的相貌,我只在地窖里跟人说话。色盲,唉,我从未想过人世间还有色盲这件事。我生日那天,他给我买了块手帕,说:‘绿昙,这块帕子跟你的名字相符。’我就奇怪,上面绣的昙花明明是红色的,他为何说是相符?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南宫兆听完,心里还有个疑问:“那您怎会恰好有刹那之毒?”“伤你们的蒙面高手本就是我啊,我这人后来心性大变,凡见到江湖上的恩爱夫妻就下此毒,然后在他们求药时让他们夫妻相残。我是不是太坏了?”南宫兆无言。林蕊接道:“您既然三种毒物都有,为何不恢复自己的容貌?”天山鬼婆一声惨笑:“我的心已随他死了,容貌再好有何用处?负心人,究竟谁是负心人?”说着说着,连绵几掌打在石碑上,双掌腕骨竟齐腕而断!
此时风雪更加大了,南宫兆夫妻相携下山,只听风雪里有歌声不绝:朝露昙花,咫尺天涯,问苍天此生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