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太太正说呢:“你看这一家三口多幸福。”赵江吓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用全部力气跑出屋去,在茫茫夜色里狂奔。山里是不能乱跑的,这一跑,他不知跌了多少跤,只觉得浑身到处都疼。这时,天上雷声隐隐,赵江渐渐清醒了,他知道,在山里遇上大雨的话,随时都会被山洪冲走。当务之急,还是赶快找个避雨的地方。正急呢,一道闪电划过,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在面前几十米处显现。赵江忙几步跑进去,刚关上门,大雨就像黄河决口似的倾泻下来。
赵江暗自庆幸,开始上下打量这间建筑物,居然还是那间厢房!而那个没电源的电视,还在继续播那第七频道!至于内容,他是半眼也不敢看了,但是耳边那些诡异的笑声,却像一把把钝刀,正厮磨着他的心脏!他想开门出去,就是被山洪冲走,也比在这里受这折磨强吧。没想到,木门竟纹丝不动,像是长在了门框上。再打量四周,他这才发现这房竟连个窗户都没有,整个厢房分明就是一座严丝合缝的坟丘!
反正出不去,赵江把手提箱拿过来,想最后看看他的全部家底。箱子打开,灯光照在那一摞摞钞票上,竟都是冥币!看到这一切,他反倒坦然了,左右是个死,还是为自己的身后事打算吧。咔嚓一声,他打亮打火机,准备烧那些冥币。就在这时,电视里传来播报新闻的声音,“本台记者报道,小煤矿透水事件的死亡人数已经确定,是七名民工。”赵江缓缓抬头,看见电视屏幕变得异常清晰,里面是正襟危坐的播音员,而电源插头,不知何时又插在插座上了。灯光也亮了,照在箱子里的大钞上,没错,新版百元人民币,看上去一切都那么正常。这时窗外一声接一声鸡啼传来,看来天要亮了。都说脏东西最怕鸡啼,看来是真的了,赵江暗自庆幸。
经过这一夜折腾,赵江反倒没睡意了。他想起了那个新闻,便认真看起来。这时新闻画面转到小煤矿现场上,镜头拉近,电视上出现一个矿井口,播音员的声音传来:“七位死者的尸体都已找到,经法医检测,有六位是溺水而亡,另一位名叫冯根的是头部遭撞击而死。”
赵江不由一惊,这一惊使他的大脑暂时出现了空白,等他恢复知觉,发现自己竟掉入了深深的矿井!矿井里的水位正慢慢上升,淹到胸口。他顿时感到一阵气闷,好半天喘不上气来。忽然,手边有什么东西漂着,他不假思索一把抱住,只觉滑腻冰冷,竟是一具尸体!但他可不敢放手,一放手铁定会沉下去。矿井里黑漆漆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着饿得浑身没有力气,连那具尸体都快抱不住了。忽然,就觉得手指一疼,像被什么东西咬了。老鼠,一定是老鼠!他听老矿工讲过,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有老鼠才能生存。他慢慢把头凑过去,一口咬下,鲜血和皮毛顿时满嘴。这就是最好的佳肴啊,等吞下肚,他觉得有些精神了,暗想这时再不想办法,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摸了摸矿井壁,心头不由一阵狂跳,原来壁上都是手腕大的小坑,角度也不是垂直的,也就是说也许能爬上去!他的精神顿时一震,忙丢了浮尸,开始向上爬。
开始时,他是用指甲抠矿井壁的,后来指甲折断,他又靠光秃秃的手抠,十指连心啊,但也顾不得了。再后来疼觉完全消失,他觉得自己成了机械,除了个爬字,再无其他想法。万幸,就在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看到了头顶的灯光。那是矿井里用的升降机,一个人正焦急地站在上面,朝这里喊叫。得救了,赵江想。升降机缓缓降下来,停在赵江身侧,赵江看了个明白,升降机上的人就是“自己”!而这个“自己”捧起一块大煤块,朝自己猛然砸下!
赵江惨叫一声掉下矿井,人事不知。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那个梅姑正守在他身边。一看她的手,赵江又发起抖来:“你是人是鬼?”梅姑听了很不高兴:“我当然是人,山里女人活计多,又没钱治这白化病,就成这样了。本来图你的房租的,没想到今早你晕倒在西厢房里,我只好送你来医院,反而赔钱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第七频道?”梅姑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第七频道是我丈夫爱看的农民台,因为老用,这个频道就用坏了,不出图像。我怕你发现这毛病,减房租,才不让你看的。”不出图像?那他昨晚看到的是什么?想一想还是不对劲,赵江又问:“你为什么不让我进村里?”“因为我们这个村大多数男人都去煤矿打工了,你进村里不合适。只是我老公冯根在煤矿出了事,孩子又闹着找爸爸一去不回,家里实在缺钱,才——”
冯根!赵江呻吟一声,顿时全明白了。他再不敢看梅姑,只好把头转向窗外,这时窗外候诊厅里正演电视,赵江分明看到,屏幕左上角那个鲜红的“7”字。画面是三口之家,又是三口之家!
梅姑看见赵江脸色不对,忙问:“你怎么了?”赵江牙齿咬得咯咯响,不过话声还是听得清的,“救救我,赶快报警,我就是那个逃跑的小煤矿老板,为减少赔偿我砸死了冯根——”
都市里的村庄
这天早上,陈昭接到大款男友刘大生的电话,说他的工厂终于获准动工了,为表庆祝,他要约陈昭上街来一番疯狂购物。陈昭喜出望外,和男友度过了难忘的一天。直到傍晚,两人坐着私家车才往市中心的别墅里赶,一不小心走错了路,竟误入一个小村庄。
在一座座现代化摩天大楼的围绕中,怎会有一座普通的村庄?但陈昭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兴奋地直叫,连说太好了,正想到乡下体验生活呢。刘大生脸上神情很是不自然,但知道陈昭的小姐脾气惹不得,只好开车进去。
村庄街上连路灯都没有,从窗户透出的灯光看,也就四五十户人家。街上只有一家小吃店,墙上大大写着三个字“食为天”。两人把车停在门外,走了进去。店主是个看不出年岁的老婆婆,两人明明要了热菜,老婆婆却阴着脸,默默把四样冷菜端上来,然后沙哑着嗓子说:“这里没热菜,吃完赶紧走,这村里不能住。”“为什么?”陈昭一听不由起了疑心。老婆婆还没说话呢,刘大生嘴唇发青地插了口:“我看这里有问题,真要想体验生活的话,等明天天亮了再来。”
陈昭看看他,又看看四周,没什么不妥啊,正打算吃口菜,刘大生手一抖,把桌上的紫花茶壶碰到地上,碎成了八瓣。陈昭忙起身道歉,说她可以照价赔偿,想不到老婆婆的脸色突然变了:“你们赔不起!”
刘大生再也坐不住了,把一百块钱扔到桌上,拉起陈昭就跑。看上去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忽然变得敏捷起来,伸出鸟爪般的手就来揪他们。幸好刘大生反应快,虚晃一下闪过去,和陈昭上了汽车一阵急驰,老远还听见老婆婆在后面的嘶叫声。
驶出村口,两人远远望见高楼的灯海时,才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只见灯光忽闪了一下,竟全灭了。刘大生咒骂了一句,“又停电了!”因为临近春节,为了节约电能,城市各区常常轮流停电。四围顿时一片黑暗,只有两盏车灯利剪似的照在前面路上。照原先的目测,离楼群不过一分钟的路吧,可是都驶出十分钟了,车灯照射的两旁还是一片片耕地!
刘大生不由嘀咕起来:“我原先就觉得村子可疑,看样子,我们遭遇鬼打墙了。”陈昭博览群书,便给他解释,其实鬼打墙是出于人在黑暗中的错觉,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圆圈,又会回到原地。说着她走下了车,让刘大生开着车在后面慢慢跟着,注意一定要让她的身影处在两个车灯中间,也就是始终走直线。
这样一来还真见效,不大功夫,就见耕地没有了,前面出现一座座黑黝黝的建筑物。刘大生下了车,拿了支手电和陈昭手挽手向建筑物走去。到了跟前,手电一晃下,两人同时惊叫起来,“食为天!”
难道说又绕进了那座可疑的村子?两人齐齐回头,只见汽车像蒸发一样消失了,原来的路口处凭空出现了一座建筑物!
起风了。按说七月的风不该这么冷的,可现在却像一把把小刀子,无声无息地刮在陈昭身上。刘大生见状忙把他的西装给披上,可她的牙齿还是不住地打战,分不清到底是冷还是恐惧。刘大生身上一点冷的感觉都没有,他只是出汗,一滴滴冷汗不停地流下来。陈昭说她都要冻僵了,一定要找间屋子暖和暖和。刘大生只好远远躲开食为天,敲隔壁一家的门。敲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干脆猛力一推,门开了。等两人走进去,没想到这里竟是一间空屋,除了四面墙一座院,连根柴草都没有。陈昭一进来就窝在墙角,想稍微暖和下,不料墙壁竟是冰寒刺骨,敲一下发出金属的声音,这里竟是座铁屋子!这时刘大生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等他爬起来,发现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血水!两人同时大叫,赶紧拉着手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陈昭身上还是冷得不行,刘大生只好带她一家一家找,结果连敲十几家,都和第一家的情况一模一样,两人胆子再大也不敢进去了。陈昭猛然想起食为天的屋角有堆干柴,点着了正好烤火。便和刘大生去推食为天的门。没想到这门一推就开,老婆婆人不在,但那些陈设还摆在那里,灶下就堆着干柴。
陈昭跑过去,拿出打火机就点,没想到怎么也点不着。忽然,刘大生拉起陈昭就跑,等跑出门来才向陈昭解释,刚才看到了桌上放着一把完好无损的紫花茶壶,正是他摔碎的那把。陈昭说:“也许老婆婆有好几把一样的呢。”刘大生阴着脸说:“这把壶的把上有个小缺口,我不会认错。”
陈昭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看看表,现在也就九点啊,全村五十来户人家,竟没有一户点蜡烛的,黑沉沉的就像一座大墓。四周是窒息般的静,连同风声都像从地底刮上来的,没有一丝声音。
忽然,远远好像有人在唱歌。有人就好办了,两人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水草。声音渐渐近了,原来哼的是《说唱脸谱》的调,歌词听不明白。转过街角,电筒一照,却是个带着副破眼镜的疯疯癫癫的中年男人。陈昭拿手电一照男人的脚下,还好,有影子。她见刘大生抖成了一团,她只好自己上前问,说不定能问出路来。
“请问,我们怎么才能走出这村子?”疯男人把手一招:“想出去?跟着它走就行了。”夜色里忽然出现一只长着森森白牙的乌鸦,向东面飞去。说也奇怪,乌鸦一飞前方就出现了一条道路。刘大生拉住陈昭的手就要走,那个疯子在身后嘻嘻直笑:“等等,拿着我给你们的礼物,别掉了。”陈昭手里一重,发现多了个包袱,也不敢丢掉,夹在腋下。
两人很快跑出村口,刘大生说疯男人很可疑,让陈昭扔掉包袱,陈昭想着人家指了路啊,里面不会有坏东西,便把包袱解开了。这一解两人同时惊叫起来,里面竟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白兔。小白兔四肢乱摇,忽然一张嘴,吐出一条长长的蛇信来!
陈昭手一抖把包袱掉在地上,就在这刹那间,满世界大亮,终于来电了!
所有的恐惧都被光明驱散了,两人看看四周,哪里有什么小白兔?而他们的汽车,就停在不远处,几个顽童正上下打量。前面,正是食为天小吃店,那个老婆婆在灯光下忙忙碌碌,嘴里还嘟囔着:“老停电,以后生意还怎么做?”一眼看见陈昭和刘大生像傻子似的站在那里,便招呼说:“你们还没走?这种穷地方不合适你们这些有钱人住。”
灯光之下,两人胆子不觉大了,陈昭便走过去问:“你们村怎会建在城市中央?”老婆婆苦笑一声:“我们这里早就规划盖化工厂了,可我们害怕污染环境,影响健康,一直顶着不让动工,这一顶就好几年。”“为什么您不供应热菜?”“今天是寒食节啊,照规矩不动烟火。”“我们打碎了您的茶壶,为什么您说我们赔不起?”“因为这把壶是过世的老头子买的,不值几个钱,就是给我留个念想,你们就是赔,也买不到一样的了。”“可是后来,您怎么不让我们走了?”老婆婆笑了:“我那点菜就值二十块,得找给你们零钱啊。”
就怎么简单?两人不由啼笑皆非。刘大生说出了他的疑惑:“可刚才停电,村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还有那把缺口茶壶,怎会又完好如初?”他把刚才发生的事一说,老婆婆直纳闷:“你们说胡话啊,我一直在这里忙活,你看,这是我点过的蜡,至于茶壶,碎片我还没打扫呢。”
陈昭看一眼刘大生,都看出了对方的惊慌。这时就听老婆婆说:“那个疯子倒实有其人,你们看,就在远处墙角坐着呢。说起来这人还是个文化人呢,去年化工厂来这里考察,他就和人家吵起来,说废水废气会让人和动物的后代畸形,不想竟遭了化工厂老板一顿打,后来就疯了。”陈昭一听心生恻隐,便想买点吃的给疯子,不料老婆婆不让,说疯子很是奇怪,谁也没见他吃过东西,但就是饿不死,还整天在村子里唱改了词的《说唱脸谱》,“长舌头的白兔,有白牙的乌鸦,都是因为废水血花花!”
两人上了车回市里,很快上了公路。这时陈昭向陈大生说她的见解:“据说一个人的意念太过强烈,便会造出一个幻相。我看咱们停电以后,就是进了疯男人造的幻相里了。所以咱们见到了那些奇怪的东西。”刘大生点着头,却没有说话。陈昭继续说:“但为什么恰好是你我俩人进了幻相?听说你的化工厂为了销售快,也建在市里,会不会就是你打伤了那个疯子?”
刘大生知道瞒不过,只好嘿嘿笑着说:“在商言商嘛,当然是赚钱第一。”这时陈昭看一眼车前,忽然惊叫一声:“疯男人就在前面路上!”刘大生还以为她吓唬自己,一个疯子会快过自己的车?没想到一声巨响,真把那个疯子撞出老远。
下了车,刘大生过去察看,只见疯子脑浆都出来了,但眼睛还睁得老大。他和疯子的眼光一对,竟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打起来,要下属撤销化工厂的立项,再策划个乡村一日游,要尽量保持村庄的原貌。电话打完,他也清醒了,不由妈呀一声大叫,拉着陈昭上车就跑。
汽车扬起的烟尘里,只见那个疯子的眼睛缓缓闭上,竟是露出一丝笑意!
一千零一次重逢
一、指环
当班炎第一眼看到迦蓝古城时,心底竟发出了悠悠一叹,迦蓝,我又来了。这座在黄沙里呜咽的废城,那破旧的一砖一石,那上空盘旋的风,看上去他竟有种回家的感觉。班炎,这个曾患失忆症的男子,只拥有现在往前十年的记忆,还有一枚生来就戴在手指上的指环。他只记得二十岁那年遇见师父,之后学艺,行侠,以游侠的身份行走天下。而今一晃眼已是十年,班炎穿过漫漫黄沙,终于来到迦蓝古城下。
向导讲述,这里十年前还是一座人烟稠密的城堡,但某个夜间城北的火山突然爆发,结果城毁人亡,从此沦为废城。
十几万人口啊,在一场天劫面前竟是不堪一击。十年的光阴流转,便把一座城化为历史的陈迹。有风袭来,班炎不由抬起戴着玉指环的右手,打算挡挡风沙。忽然指环发出耀眼的光芒来,这光芒将她整个人紧紧包住,瞬眼便消失无踪。
二、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