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蓉:挖的是那个济南军区的,之前还有一个就是真正我们还是有点愤,上海的!他们来了之后就挖。真正跑得快的还是武警,他们是专业的嘛,他们上噻。然后他们之后就只有四五个人在上面挖。弄到晚上一点钟的时候,他们弄不动了,然后就给老师校长说,他们已经用生命探测仪探了,已经没得生命迹象了。也就说要放弃了。又整了那么多天,已经是没得生命迹象了就都撤了。结果他们不晓得啥子就撤了。第二天济南军区来了过后,来的有狗噻,警犬。然后警犬又不走。就说有生还者。他们又继续挖。人家确确实实挖出来了。(叶兆平插话:扒出来一个女子都还是活的!但是没得家长去。)我就说,上海的人你就说或者是其它啥子故障,你可以明说,是因为没得油了,并不是因为里头没得啥子生命迹象了。老师校长都说里头有,还是他们说话算,是不是?生命探测仪探了,没得生命迹象了才放弃的。我们家长也只好放弃回来。第二天又说有了。我们又来找。济南军区的确实不一样。真正去弄,而且弄出来了。像我们去,全部都守到在!弄出来一个,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围过去看嘛!但是没得自己的娃娃。到最后弄出来一个活的,喊家长没得人应。现在就是这种现象。但是有些娃娃弄出来一点伤都没得。像我们的娃娃到底现在是不是还在,也许就在学校的坝子头(操场上)。
他们说嘛,到第三天都还有生命。都第五天了都还有活的。第五天没弄出来,第六天没弄出来,第七天弄出来,但是救不活了。一个小娃娃他们才好大嘛。如果当时他就糟了或者就砸拢(砸死)的那种。他挖挖,纯粹是刨不到啥子东西!而且你想嘛,我们是崇敬心情去的。尸体我们都认的了。有些只剩下一只牙齿,有些只剩下一只脚。两百多个人,只挖出一百多具尸体。
后来我们说,我们不去认了。有个娃儿死相才惨,还是我们街上的。马上就满十三岁了。他是地震的时候,从楼上摔下来的。房子摇的时候,从阳台上摔下来的。手绊(摔)断脚绊断。当天晚上就死了。他们妈守着他,看着他死。我去学校的时候,他们就说,救出来了。我想,肯定救出来就没得事了。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说他要喝水,喝了水过后,关键是受内伤了,喝了水过后就吐,很难受,就是使劲想睡。可能他这只手断的一点感觉都没得了。他就是心里头难受。就是想睡。我说,高坤,你不要睡啊。你是男子汉!都像小伙子了样!十三岁的男娃娃,肯长!
我们那边死的娃娃有点多。我们是枫香树村二组。娃娃死了十来个。有一个娃娃是读学前班的,是两兄弟嘛,他们家就只剩他哥哥一个了,读初一。他们爸他们妈他们爷,在我们那边的房子头砸死了。他是个孤儿了。他舅舅把他接到新都去了。他舅舅一家是紫坪铺的移民,移到新都去的。当时,他妈跑出来了,就想到她老公还在睡,又跑进去喊,就被砸死了。那个学前班的小娃娃到现在尸体都没挖出来。
前几年,这儿修水库搬出去好多。没有搬迁,就死得更惨。枫香树村一组,因为修高速公路,就拆迁了嘛。之前都是自己搭的棚子。就是临时住房嘛。如果他们没有拆迁的话,因为那儿是山是震中心,他们还是要糟得惨!就现在,有些去读书的娃娃,两个两个的糟。两个娃娃读小学,就一起糟了!我们街上都是独生子女,没得两个糟的。(叶兆平插话:我们这儿可以生两个娃娃。阿坝州噻!我们是汉族。等于阿坝州有这个政策。可以要两个,但我们都没有要!因为做生意,都比较忙啊,就不想要。所以有些死了,就没得娃娃了!恼火!)有的没得老的了,有的没得娃娃了。反正都是残缺的了。
叶兆平:这个岷江一直水还是比较大噻,去年子热天,像还没有地震的时候,都是淹了水的。就淹到我们这儿上头。水很大。今年这儿雪灾噻,就是长江断流了,水库就没蓄水,本来冷天应该蓄水的,晓得不?就没有蓄。等于轮船不能走了噻,就没有蓄水。如果是真的蓄水的话,水库爆了,那就更惨!那就成都平原都没得了。水肯定就要漫上来!这次水库大坝没得问题。
我们震前都是做生意的。她(李传蓉)是做百货的,我是做火锅的。我们本来就在这儿开火锅。后来这儿拆了噻,这儿要修建。搞规划嘛,要统一修建。我们就搬到河那边去做了。她呢暂时都还没做。做了过后,拆迁后就没做了。去年子才拆迁的,还没得一年。也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们做生意基本就在这儿,公路边上。
李传蓉:也是运气不该我死。那天我走网吧去上班。等于都是朋友开的,我在那儿帮忙。那天是星期一,没得啥子生意。老板吃了饭就过去了。我是后头吃的饭。吃完饭,我说出去找个铺子做生意。我就跟着我们老公的车走上街了。问了一家卖服装的,我不感兴趣。后来就问了一家,也是卖服装的。走了一下,我们女子就想吃苹果、吃香蕉,我又跑到水果店买了香蕉,掂(拎)起回去。准备回家了,我就进网吧嘛。然后我遇到我们表妹要上街,我说,我没有事我又陪你上街嘛!就慢慢走走走。她们等于是开农家乐的,到银行去结账。我们刚刚出门的时候,碰到一条蛇。那是青竹的么?不晓得。我是最怕蛇的。我就说,哎呀不走这条路了。就是顺口说的。走上街还碰到一个侄女子和她们爸。我们走得快,就超过了。我们走到建行去问。就说,三点钟才上班,等一下。
那会儿还不到两点半,我们就出去耍(玩)。走到蛋糕房去,就遇到她们同学给女子买蛋糕。我们还跟她开玩笑,我们要吃。就那样,掂出来就开始地震。我们当时还是反应快。当时我们就看见建行楼的玻璃啪啪地掉下来。她们就往里头跑,跑进去。我觉得不对,就把她们拉到起往外头跑。跑到外头,你想嘛,一开始这样子摇的噻,就把我们摇到公路上了。我们就趴在公路上,我们就没扭(没敢动)。就听到房子咚咚咚地往底下坐。我说我们也是幸运的,我们的房子没有倒,只是坐下来了,而且是往后面坐的。要是倒了,我们也就糟了。起来过后,我就喊她,董玉(音),她叫董玉,我就说,董玉,我们走。她已经昏了,不晓得咋做了。她说,我们往哪走吗?我说,我们在公路上,我们顺到公路就是喽!
我一下想起我们女子。这下糟了,我要去找我们女子嘛,我要去小学!我就往那边(映秀小学)跑。她上二年级。她八岁多,还没满九岁。然后那些人就不准我们进去。害怕余震,那么多楼房。当时不准我们过去。过去的都是男同志,帮着救人。后头我们是鼓捣(偷偷的)跑过去的。等于后头就没得好多人挡了嘛。
这下我们就往这边跑,我啥子都没看。她(董玉)就看见一个女的脚杆(腿)被砸断了,她男的把她背起。我说,没得事,走嘛!我就看到一个男的,建行的,光脚板儿,从四楼上跳下来。一点事都没得。跑过来。感觉到,真正的才晓得太惨了!当时肯定就不觉得噻!这边又在垮,哎呀!当时就是哭声一片。政府垮得一点都没得了。
当时我们老公也不晓得消息噻,就只有我一个人,家里头都不晓得。跑到学校去,还没走拢(走到)学校我就看到我们老公了。因为我走上街时就看到他的车了,车都没砸烂,我想就没得事噻。他当时就在车里头。他的车没走,摆到那儿的,他在里头睡觉。没有生意噻。然后开始摇的时候,他以为是哪个熟人跟他开玩笑。他就没理。他又睡。这下摇凶了,他就跑出来。好大的灰呀。他没摔绊倒。他穿的衬衣,他跑的时候就全部把衬衣纽子扯了,捂倒嘴巴,他马上就冲到学校去了。他那离学校比较近噻,我朝学校冲,看到他的车子没得事,就晓得他也没得事。还没走拢小学走到电厂就看到他了。开始他帮着救人嘛!
我们娘家就只有我们女子糟了。我们山里头亲戚比较多,理县那边。都打电话出来,说没有糟!
采访手记:
六月三日下午进入映秀镇时,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我跳下车就往镇里冲去。因为那时我听到三声巨大的爆炸声(后来我才知道镇里正在爆破一栋危楼)。瞬间,爆破后形成的烟雾像蘑菇云一样升上半空。拍完照,我便约上阿坝州的气象专家刘光一起进镇里去。那里就是震惊中外的汶川特大地震的震中心了。可以说当时潜意识里知道,去那里是冒着生命危险的。谁知道途中会遇到怎样的情况呢?
当然,一切都平安无事。接近傍晚时分,大概七点多了吧,在回住地的途中遇到了三四位女子。看样子就是从震中出来的人。果然,简单一寒暄,便认识了李传蓉。知道她和叶兆平都是这次地震中的幸存者。于是,我便跟她们约定第二天上午去采访她们。她们很欣然地接受了。李传蓉把电话号码告诉了我。
或许她们说的有些情况未必准确。但是我知道,凡是她们亲眼见到的,都是真实可信的!事隔数月,仿佛我又回到了在映秀镇里的那个帐蓬里,正面对这一对姻亲姐妹。那天,我记得相当热,我不住地擦汗。但是我很认真地听她们讲述。有时候生怕遗漏什么字眼,便反复问她们。这样,我在写作过程中,便几乎“原生态”地把她们所讲述的亲历写下来。以期读者能有更多的现场感、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