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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这五种常用的把子练熟之后,还要再练大梢子棍、小梢子棍、两截棍、怀杖、七节鞭、九节鞭、拐子、单流星、双流星、鞭、锏、斧、钺、护手钩、匕首、戈、镗、槊、藤牌、火牌等大小、长短、软硬不同的把子。

在学会这些把子的基础上,还要学会对打,这些对打套路主要有:大刀枪、大刀单剑、大刀双剑、大刀双刀、单刀拐、对枪、对大刀、对单双剑、对鞭对锏、横里加锏及各种档子的打法。

练过了这些,才开始学戏。由于这几个弟子原都是有基础的,武功基本上是家传。再说有柳云青指导武功,还有冯鸣鹤训练把子,宋菊元在旁严格要求,武功和武戏就不用林香梅操心。另外,就是在文戏上,这些孩子也都各有所长,尤其是冯家姐妹,在梨园行里已经崭露头角,所以林香梅教起来也相当省力,往往就是点到为止。

宋逸鹏本已在盛和成科班坐科六年,这时早已经能唱《洪羊洞》、《绝燕岭》、《两郎关》、《三盗呼延灼》等文武老生戏。林香梅见他浓眉大眼,白白净净,很是喜欢。而见杨月樵不仅能演《挑滑车》、《打登州》、《定军山》和“三斩一碰”等,又颇具乃父之风,很是大气,便更喜欢。又见他眉宇之间经常是时晴时阴,不免更加同情关爱。

此外,讨她喜欢的是张妙舫。此女生性活泼,两眼滴溜儿乱转,天生是个花旦的坯子。头一天,林香梅让她踩跷工,这张妙舫扭动着腰身儿,瞟着媚眼,斜眼看着别人,十分狐媚、传情。不由不让林香梅暗道一声:罢了,这丫头倒是块材料,只是个桃花命。

让林香梅有好感的还有柳少秋和方振文。柳少秋虽是唱武生的柳云青的儿子,长的却是女相,是理想的大青衣的坯子,已能演《宇宙锋》、《二进宫》等,颇有大角儿风采。而方振文天生就是小花脸相,头脑也极机灵,嘴皮子也利索,所以,便由林香梅定工小花脸,拜了宋菊元为师。

十名孩子中最差的是张妙舟、冯慕良和方振武,林香梅说,将来怕是祖师爷不赏饭。

因为林香梅和这些弟子的年龄差距不大,她又平易近人,有时,练着练着,就有点像同龄人玩耍,被误认为大家在场子里合唱着一出戏,互相反串着角色。这种时候溥俭若是坐在场外面看,便会对在旁边伺候的小顺子说:“我看,非来个孙武子操练王妃女兵的办法,她们才不敢调皮。”

他这么一说,本来声音不大,却让林香梅听见了,便一拧身来到场子边上,说:“你是把我也当王妃女兵看了,那好哇,谁是孙武?让小顺子来当好了。我站在队里面,让小顺子来训练我们大家。练不好,先拿我开上一刀。”

溥俭看了看小顺子,意味深长地说:“你以为小顺子当不了孙武?”

这么说笑着,大家都觉得挺好。林香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对溥俭说:“让小顺子跟着我吧。”

溥俭说:“让他跟着你?”

林香梅说:“我看小顺子也是块唱戏的料,只要他稍稍一学,玩似的就能成个大角儿。”

溥俭就愕然一怔,问小顺子:“你跟夫人说过想学戏?”

“没有。”小顺子急忙说,“我为什么要学戏?我是伺候王爷、夫人的,学戏干什么?”

溥俭才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

其实,林香梅本来也没有让小顺子跟她学戏的意思,只是偶尔发现他好像懂戏。但她觉得这很正常,王府里常唱堂会,王爷又是个爱戏的主儿,府里的太监懂几出戏也不为怪。但她又总觉得这样一个俊秀的青年男子,沦为太监不免遗憾,而且,林香梅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挺喜欢他。所以才想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愿意学戏就唱两口,不愿意学就跟着玩,也是个乐子。现在,听到小顺子的话,她挺失望,说:“小顺子你真的不愿意学戏?”

“不愿意。”

这一下,林香梅不但失望,甚至连面子也有些下不来了,便生气地说:“你这个人,好不识抬举。”

她以为她这么一说,小顺子就会向她认错,让她下个台阶。可是小顺子偏不,就那么傻乎乎地站着,一句话不说。

林香梅就真的生气了,红了脸,啪地一甩袖子,转身要走。溥俭一把拉住她,连声说:“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接着又对小顺子说:“夫人抬举你,你怎么还拿捏起来了?”

溥俭这么一说,小顺子才低着声音对林香梅说:“夫人,小顺子不懂事,您可千万别生气!”

林香梅冷笑着说:“你当我稀罕你?想当初耿六……”她忽然觉得自己说走了嘴,忙看了溥俭一眼,只见溥俭脸上有一条肌肉在轻轻地抖动,林香梅的心也猛地抖了一下,暗骂自己一声:我怎么提到了那个死鬼?便改口说:“那么多人给我引见学生,让我收在名下,可我一个没收。在我心里,除了王爷,是谁也装不下的。”

这么一说,溥俭才勉强笑了笑。

事后,林香梅不但没怪小顺子,反倒安抚他,让他别往心里去。

溥俭的心思,是怕小顺子在林香梅的小戏班里混久了,露了馅儿,就麻烦了。可是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溥俭对小顺子已经基本上放心了,他相信事到如今,谅小顺子也不敢怎么样了。于是,他就告诉小顺子:“以后,你就专门伺候着夫人吧。”

林香梅领着弟子们在王府后花园学戏,半年之后,梅祥瑞的弟子们技艺都有长进,林香梅心里喜欢,也有些技痒难耐,就和溥俭商量,想在永乐大戏院唱一回。

溥俭是个不怕热闹的玩家,说索性闹得大些,唱它几天,除了林香梅的弟子们以外,再多多地请些戏班子来,一晚上一个戏班子,让戏迷们过足瘾。

便让宋菊元、冯鸣鹤和张墨涵、方敬轩去张罗。第二天,梅祥瑞的戏单呈到溥俭面前,溥俭一看,写的是:

杨月樵、冯梦梅 《武家坡》

张妙舫、方振文 《双下山》

柳少秋 单贴 《宇宙锋》

宋逸鹏 单贴 《洪羊洞》

杨月樵、柳少秋、冯雪梅、冯梦梅、张妙舫、方振文、张妙舟 《朱砂痣》

林香梅看罢戏单说:“还应该让雪梅单贴一出《李陵碑》。”

溥俭说:“见了这出《朱砂痣》,我就想起关外双绝。如今,虽然还是这出《朱砂痣》,可物是人非,让人伤感。”

戏码敲定,海报便贴了出去。永乐戏院贴出的海报是:梅祥瑞执教,四大坤旦之一林香梅、关外双绝之一冯鸣鹤、北国名丑宋菊元、北派武生柳云青各率弟子献艺。

下面,是其他各路戏班的头牌主演名单和各自的戏码。

戏报刚刚贴出去,便轰动城区。戏院外面立即排起长队,抢购戏票。

头天晚上,开场先是冯雪梅的《李陵碑》。这冯雪梅长的酷似父亲,年纪又小,扮相更为英俊。虽然嗓子还是童音,但观众依然如同见了当年其父冯鸣鹤的风采,冯雪梅刚一亮相,便是一个碰头好儿!

下面就是杨继业那段反二黄慢板,转快板,再转原板的一大段唱。台侧边幕边上的冯鸣鹤亲自操琴。冯鸣鹤的胳膊长,手又大,有武术根底,手音响亮,不论掸、打、揉、滑、腕力、指法都和杨云溪颇为相近,俱属上乘,台下又是一片彩声。

冯雪梅扮杨继业,唱反二黄慢板:

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

到如今只落得兵败荒郊!

…………

此刻的冯雪梅,既有冯家真传,又深得林香梅点化,理解剧情与刻画人物皆尽开窍,故而一唱三叹,手、眼相随,不仅细腻传神,简直浑身是戏,观众大饱耳福、眼福。戏院里便像开了锅,掌声、叫好声响成了一片。

冯雪梅从台上下来,正与边门里的杨月樵碰面。冯雪梅长杨月樵一岁,所以杨月樵叫她师姐。杨月樵说:“师姐,想不到你的造诣已经这样厉害!”

一句话,倒把冯雪梅的脸羞红了,匆匆从杨月樵身边跑进后台——她与杨月樵襁褓中的姻缘话题,杨月樵一无所知。

此时,台上已开始演《武家坡》,杨月樵扮薛平贵,冯梦梅饰王宝钏。

杨月樵自幼得乃父真传,后又受冯鸣鹤指点,以及林香梅的循循善诱,再加上自己平时不断反复认真揣摩,唱做造诣早已脱凡出俗,出神入化,观众虽然见过许多八龄童、九龄童之类少年童星,可似杨月樵这般俨然成年大家者却是罕见,便一个个全都呆了,整个剧场鸦雀无声。

冯梦梅与杨月樵平日一起苦练,现在也是光芒四射,不光唱腔圆润,字字珠玑,让人听得过瘾。她的水袖功夫,就让观众同样目瞪口呆。

她的投袖、绕袖、挥袖、打袖、抬袖、掷袖、翻袖、掂袖、抛袖、甩袖,皆很到家,一放一收,一弄一舞,上下翻飞,蝴蝶翩跹,好似嫦娥当空舞练,美不胜收。当薛平贵逼王宝钏上马时,王宝钏抛沙土迷薛平贵的眼睛,再唱“急忙回转寒窑前”,跑下。冯梦梅此处先用甩袖代掷沙土,当时,只见那三尺长的水袖倏地腾空而起,斜贯舞台,白光一闪,竟如蛟龙出水一般夺人之目。紧接着,再一收袖、翻袖、扬袖、遮头、亮相,转身再半个圆场跑下。这段表演的水袖功夫干净利落,美妙绝伦。加上她顾盼流波的眼神儿和生动、鲜活的表情,把对丈夫的哀怨、爱意表达无遗,更是别人演不出来的。

观众便看痴了、看呆了,一时竟忘了鼓掌,过了好一会儿,掌声才像潮水般嘹亮起来。

冯雪梅看着台上的妹妹,心想:“她是把戏中人当真事儿演啦。”她了解妹妹,知道她的心里头已有了人,而这个人就是杨月樵。

接下去的戏是柳少秋的《宇宙锋》。

《宇宙锋》演的是秦二世胡亥荒淫,宠信宦官赵高。赵高与女婿匡忠有仇,设计害其全家,令赵女艳容归家。胡亥一次夜入赵府,见女美貌,欲立为妃嫔。赵高询女,女矢志不从,得丫环哑奴的暗示,分别在金殿和家中两次装疯哭闹,打消胡亥邪念。这戏原是《一口剑》中的一折,又叫《金殿装疯》。后来,成为梅兰芳的代表作,是青衣行的启蒙佳剧之一。

柳少秋生得清秀,皮肤白嫩,犹如少女,所以冯鸣鹤才叫他学青衣。他扮上赵艳容,头戴凤冠,身着霞帔,更是雍容大方,俊俏无比。

上场后,先唱一段西皮慢板:

初嫁匡门心好惨,

爹爹行为太不端。

虽与匡郎成姻缘,

难保偕老到百年。

再转反二黄慢板:

我这里假意儿懒睁杏眼,

摇摇摆摆摇摇扭捏向前。

我只得把官人一声来唤,

一声来唤,奴的夫呀,

随儿到红罗帐倒凤颠鸾。

柳少秋把握人物心态,不断用眼神、手势配合行腔吐字,载歌载舞中,一颦一嗔、一痴一颠,既生动揭示了人物彼时心境,又处处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美貌,把一个初嫁少女的亦怨亦娇、亦羞亦恨的种种心态与神情,表露尽致,不温不火,颇有分寸。唱腔儿莺啼雁泣,百般婉转,尽入于耳,闻之无不陶醉,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张妙舫与方振文的《双下山》演的是一个小尼姑与小和尚私奔的故事,是一出载歌载舞、唱做并重的昆曲折子戏。要求演员将内在的幽默故事,外化成一出风格独特的古典歌舞,这很吃功夫,需要小旦与小花脸绝对密切的配合。而张妙舫与方振文以各自扎实的功底和机敏的配合,把一出小戏演得甚为火爆、热烈,特别是其中一些抛珠、抛帕、逗眼儿、吊膀子等绝活,更是令人叫绝,引起观众的阵阵喝彩。

宋逸鹏的《洪羊洞》继承了乃祖北方伶界大王宋鹤元之风范,在唱功方面极具特色。整出戏唱腔从头至尾,一字一句皆千锤百炼而成,故十分考究,绝无含糊之处。宋逸鹏得自家真传,又受过林香梅严格要求,所以,从头至尾,大小细节,绝对正宗,毫不走样。不仅能融会贯通于自我,也能即兴发挥于临场,严承祖法又不拘泥祖法,恪守正宗又不僵硬照猫画虎,便很有自己的特色了。台下的行家无不颔首认可,称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等到杨月樵、柳少秋、冯雪梅、冯梦梅、张妙舫、方振文、张妙舟联袂唱《朱砂痣》时,场内观众的情绪,已达高潮。

观众一边看戏,一边想着当年冯鸣鹤如何如何,杨云溪如何如何,把对关外双绝的缅怀之情,全都移到了双绝的后人的身上。那份心情、那份感情,自然让溥俭、林香梅、宋菊元、冯鸣鹤、张墨涵及方敬轩等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梅祥瑞首演一炮走红,从此,浑阳梨园界上空又升起一群灿烂的新星,使一度寂寞的浑阳梨园界又再现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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