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七一,局机关党委就召开全委会,学习党章,批准秦怀阳入党。
除几个民主党派的,局里上上下下全参加了会议,见证了秦怀阳入党。以一名普通党员身份参加机关党委会的仇金玉坐在会议室正中间。
机关党委书记是一名副局长,副书记是马明侠。马明侠是秦怀阳的入党介绍人。副局主持,马明侠带着秦怀阳面对党旗举拳宣皙。
秦怀阳举起还缠着纱布的手,面对鲜红的党旗,大声诵读着铮铮誓言,浑身奔腾着一股暖流。他真切地感受到,一个人不仅有着一个肉体生命,而且还有着一个政治生命。置身于茫茫人海,政治生命才是超越芸芸众生最为宝贵的东西。此时此刻,他的政治生命真正扬帆起航了。而这一切似乎都源于和仇梅恋爱,否则,他只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仇金玉看着面前一男一女,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秦怀阳入党,仇金玉没少费心。考验时间太短,几乎没有预备期。但仇金玉想了个办法,安排马明侠透露,秦怀阳早在大学里就申请入党,列为积子并填了表的。秦怀阳心领神会,默认曾在大学里向党组织递交过申请。这样,到人事局工作仅一年多的秦怀阳就光荣入了党。
秦怀阳入党不入党,局里没人对仇金玉说三道四的。因为局里从大摸小,不是党员,就是民主党派,没有不在组织的,只有秦怀阳此前什么组织都不在了。不过,秦怀阳跟仇梅热恋,即将成为仇金玉的乘龙快婿。局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秦怀阳稍有风吹草动,人们都还会联想到仇金玉。和仇金玉顺把的,开始讨好秦怀阳了;不顺把的,也对秦怀阳有了敬畏。凭着秦怀阳的起点,有仇金玉这把官亲大红伞罩着,秦怀阳仕途上能走多远,谁都无法限景。
宣誓结束以后,马明侠满头大汗。她以为会议室空调出了问题,结果看看,空调制冷效果正常。原来是她心里紧张的。为什么紧张?许多事情想想会让人后怕。马明侠此时此刻似乎突然想到,自己跟秦怀阳什么关系?毫无关系。既然毫无关系,为什么自己屁颠屁颠帮他介绍对象,又介绍他入党?是不是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秦怀阳眼下虽说还没级别,何虎视眈眈直逼马明侠的主任位置。要是跟仇梅结了婚,仇金玉还不把秦怀阳撮到头尖上?想到这,马明侠不能不紧张。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仇金玉喊住马明侠。
马明侠跟着仇金玉进了办公室,像往常一样,关上门,一家人。但马明侠关上门了,仇金玉似乎还沉浸在工作中,既没跟她嬉皮笑脸,更没跟她亲亲热热的意思,而是脸上非常严肃地说“坐吧。”
马明侠一听,仇金玉例行公事,接待访客似的,她也就叠巻收起那颗躁动的心,沿着仇金玉手指的方向坐到沙发上,而仇金玉却坐在自己办公桌的老板椅上。这样说话必须提高嗓门,找不到过去窃窃私语、温情脉脉的感觉,有点隔着千山万水似的。但是,仇金玉的平和的话语,马明侠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马主任,”仇金玉一反常态,在他们单处一室时喊马明侠马主任了,“我先给你通个气,我想把你的工作调整一下。”
马明侠膂惕起来”调到哪?”
仇金玉避开马明侠直逼的目光:“我想,你年龄也不小了,又是女同志,在办公室侍候别人,免不了受气。我想把你调到培训中心去当主任,你看怎么样?”
“哼哼。”马明侠撇嘴笑了笑,没说什么。
仇金玉想好了一套说服马明侠的话你去培训中心,公务员身份不变,待遇按中心靠,不比做办公室主任差吧?”
培训中心是人事局的下设事业笮位,培训收费,肥。培训中心主任,部门领导,独当一面,一手遮天,美。自从去年主任犯事成了腐败分子,培训中心一直没有主任。但宫场从来没人因噎废食,没谁说前任成为腐败分子就对那个位置望而却步,恰恰相反,越是易发腐败的位罝,越是趋之若鹜,前赴后继。因此,人事局想培训中心主任位置的处长不少。处长,有望提拔的,还在仇金玉下巴上趟露水,围着仇金玉鞍前马后。提拔没戏的,自知半斤八两的,都想找个肥差美差去养老。别看培训中心主任只是个止科级岗位,有车坐,吃喝能签单报销,当到副局长又能怎样?局长不给权,像王长江那样晒起来,来个亲戚朋友还得找下面卖单蹭酒,根本不如培训中心主任。而且,培训中心在大楼外面办公,天高皇帝远,别人也许感觉远离仇金玉,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叫一个舒坦。可马明侠听到仇金玉要安排她任培训中心主任,居然一肚子不尚兴。
“哼哼。”马明侠寒着脸,又在舆腔里笑了笑你是想叫我给秦怀阳让路吧?”马明侠不说不去,也不说去,而把话题扯到了秦怀阳身上。
马明侠这一拳捣到仇金玉心窝子里去了。眼看着秦怀阳跟仇梅如胶似漆,结婚早晚上提上议事日程,成为半边儿的女婿,而他跟自己的老相好马明侠同在一室工作,弄不好有人会嚼舌头,说他仇金玉把市人事局搞成了仇家天下。自从那封匿名信转到他手上,他就一直以为自己一言一行,总有眼睛在盯着,总有人在暗地里戳他的脊梁骨。趁着秦怀阳还没跟仇梅结婚,把马明侠调出办公室,等于一屁股坐着两个位罝,还不给别人落下诟病的门实。但是,马明侠像钻进仇金玉肚子里的虫子,居然把仇金玉的花花肠子理得一丝不乱。他听了马明侠的话有点生气,但还是矢口否认哪里?是对你有个交待。”
马明侠从沙发上长叹一声,站了起来:“服从分配,但我打心底不想离开你身边。”
仇金玉感动了我懂。也不远。那样你更有时间辅导照顾晶晶了
提起晶晶,马明侠眼圈一下子红了,鼻子发酸说哼哼,你心里还有晶晶?你叫我怎么说呢?.晶晶多可怜啊,有人生,没人疼,到现在还像根没根的草,不知道哪个是她爸爸,哪个是她妈妈。最近晶晶想认爸爸,怎么办?”
仇金玉慌了:“你说你是她妈妈了?”
马明侠走到窗口,背对着仇金玉:“晶晶大了,瞒不住了。我也想把她带在身边生活。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你怎么过,我不管。但你不能叫她来认我!千万不能!听到了吗?”仇金玉坚定地命令马明侠。
仇金玉也站了起来。低头抽起闷烟,在屋子里徘徊。他真的如此绝情寡义吗?不。仇金玉把侠骨柔肠藏在硬硬的外壶里,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是不能放弃自己做事的原则。他可以为晶晶铤而走险去挪用公款,但不愿承认,起码目前不愿对外公布晶晶是自己的女儿。仇金玉究竞想干什么?
马明侠怔怔地看了仇金玉一会儿,看着看着,视线糊涂了。眼前的仇金玉仿佛云遮雾罩,似有若无。马明侠两汪眼泪溃坝了,决堤了。
其实,晶晶并没要认她爸爸,甚至连她妈妈都没认。因为她有爸爸和妈妈。马明侠之所以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因为她意识到亲生骨肉近在呢尺却不相认的残忍和危险。
就在王长江敲打马明侠,仇金玉不仅没保护她,反而开大会批评她的时候,马明侠就寒心了。她意识到,自己就是把心肝挖出来给仇金玉吃,仇金玉都不会说声谢谢的,说不定还嫌她的心肝苦哩。仇金玉就是一个政治动物。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以自己的政治利益为中心的。没有感情,没有亲情,更没有爱情。谁损害他的政治利益,他就会对谁翻脸。在马明侠和王长江之间掂量,仇金玉丢卒保车把马明侠涮了。尽管仇金玉猫戏老鼠似的,不停地变着法子玩玩王长江,但王长江心知肚明,不仅没少一根屌毛,还陪着仇金玉一起玩。想想自己即将为仇金玉付出快.-生的代价,值吗?仇金玉偶尔说给她听的那些甜言蜜语,信吗?那些偷情时的心惊肉跳,真吗?她似乎从仇金玉那里已经找不到充实和荣光。她意识到,一个失去亲情的人就是行尸走肉。她不想再听到那个叫晶晶的女孩子一口一声叫她姨了,明明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偏偏说跟自己没关系,难道不荒唐吗?
马明侠越来越勤地去看望晶晶。她把自己所有的收入都花在晶晶身上了。她必须弥补对晶晶的亏欠,既然给她带到世上来,为什么连起码的真相都不告诉孩子?为什么不给孩子应有的母爱?是不是太自私了?马明侠责备自己,检讨自己。在她经历过对仇金玉一次次的失望之后,就在最近,她向姐姐提出来叫晶晶改U喊她妈。
姐姐同意。
但是,等到上初一的晶晶回家,马明侠上去拥抱自己的女儿。晶晶却躲着不给拥抱。
原来姐姐得到马明侠的指令后,悄悄向晶晶透露说马明侠是她亲妈。晶晶开始死活不相信,哭天抹地的,怎么也不相信那么疼爱自己的妈妈不是自己亲妈妈。后来疑疑惑惑,恍恍惚惚,她怎么也理解不了马明侠为什么十几年来只允许叫她姨。
马明侠追着躲自己的晶晶晶晶,我才是你亲妈!”
晶晶根本不能容忍中途换妈,双手捂住耳朵,摇头摇得自己都快晕了不是不是不是就是不是!”
晚上睡觉照例挤在晶晶床上,马明侠逗晶晶:“叫我一声妈,我给你买笔记本电脑晶晶不叫。
“叫我一声妈,我暑假带你去旅游。”
晶晶还不叫。
“叫我一声妈,等你上大学我就给你买辆轿车。”
晶晶翻过身,背对着马明侠。
马明侠躺着悄悄流泪,轻轻诉说:“晶晶啊,我真是你亲妈呀!你想想,不是你的亲妈,哪个姨每周给你买好多东西?不是亲生女儿,哪个女人有工夫有钱投给一个姨侄女?”
晶晶突然翻过身问她好,就算你是我亲妈,那我问你,谁是我爸?”
马明侠不敢告诉女儿她爸叫仇金玉。
“我还问你,这些年你除了看我给我买好东西,还给我什么?”
马明侠说不出来。
“你叫我喊你是妈,那我现在的爸爸妈妈呢?”
马明侠说改口叫他们姨夫姨娘啊!”
晶晶说我做不到!”
马明侠和姐姐、姐夫联手,也没从晶晶嘴里掏出一个妈字。马明侠伤心透了。
仇金玉更让马明侠伤心透了。为给未来的女婿让路,仇金玉居然硬生生把马明侠的主任拿掉了。尽管仇金玉花言巧语说培训中心如何肥得流油,但是,当了培训中心主任就再也没有上升的空间了,马明侠还想再上一步官阶呢。要达到副处级领导千部的政治目标,办公室主任当然比培训中心主任更有优势。
这一点,仇金玉比马明侠更清楚。当他感觉政治上亏欠马明侠,约马明侠去天上人间KTV唱歌跳舞时,马明侠第一次拒绝了他。
“仇金玉,我终于看透了,你是个拔屌无情的人。我不会放过你的!”马明侠诅咒着她的情人。
考验
仇金玉的心思让马明侠猜中了。丈人疼女婿,肉埋碗底下嘛,仇金玉放眼人事局,除孙兰是自家人,没比秦怀阳更亲近的了。老情人马明侠都往后排。
秦怀阳越来越讨仇金玉喜欢了。除在班上称仇金玉仇局长,更多时候,哪怕就是在班上,只要左右前后没人,秦怀阳都是喊仇金玉爸爸。喊一声爸爸,简直把仇金玉的魂都喊掉了。秦怀阳不是花里胡哨,甜言蜜语的人,但越是这样,仇金玉越觉得秦怀阳喊爸爸的新鲜和金贵。
不费劲得了个儿子,而且看上去比亲儿子仇杰省心,求上进得多,仇金玉听了当然心花怒放。一个女婿半边儿,仇金玉看好的未来女婿,相信不会走眼。既然当儿子待,冷热饥饱用不着仇金玉关心,秦怀阳早在乡下爸妈的艰辛呵护下解决了冷热饥饱问题,仇金玉所能给予秦怀阳的就是政治关心。仇金玉分步实施他的关怀。
第一步,腾位置。
仇金玉先跟马明侠通完气以后,就在党组会上提出来要把马明侠调到培训中心当主任。党组一致通过。
党组会一结束,调整马明侠的消息就传遍全局。政治敏感性强的人说,仇金玉没张嘴,就看见他的喉咙了,还没蹶腚,就有人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这样做无非是给未来的女婿让路。连马明、侠立即都反应过来了,他还能瞒住谁呢?仇金玉经常会玩这种小儿科的把戏。但是,小儿科的把戏怎么了?仇金玉清楚,即使他是脱光衣服跳舞,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甚至有人会说他穿了一身皇帝的新装。权力奴役下的公务员们人人都想学得乖巧玲珑,眼睛向上,仰人鼻息,只为谋求个人升迁。谁想拉硬屎,谁没好下场,王长江就是活标本,活教材。因此,仇金玉管你是看到喉咙,还是知道拉什么屎,量你放不出炮声那样的响屁,尿不出一丈二高的尿来,什么事都我行我素。
调走马明侠,第一步完成。
静观一段时间,既没匿名信,也没捣蛋虫,局里上下,风平浪静。
第二步,给秦怀阳加官晋爵。
公务员工作不满三年,不能提拔。人事局负责公务员法实施监督,难道可以越规?但仇金玉的意图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马明侠走了,办公室没再派人,秦怀阳独当一面,既不明确主持,也没给什么说法,不长不团,就那么摆着。时间+是问题,问题是时机成熟不成熟,秦怀阳堪不堪当大任。
一人千活,跟两人干活,就是不一样。一个人一手摁一只鳖,大不了摁两只鳖。马明侠一走,秦怀阳忙得四爪不着地了。工作累是累多了,却更能锻炼人,更能考验人,秦怀阳不憨不愣的,已经揣摩到未来岳父的良苦用心了。
但仇金玉没有急着给未来的女婿封官许愿。
仇金玉就是要看看,秦怀阳走没走他的眼,能不能挑起办公室的重担。不走他的眼,有两种情况,一种秦怀阳任劳任怨,但如果叫苦连天,死撑活挨,那秦怀阳本事大不到哪去;一种情况秦怀阳苦千巧千,但如果不吭不呵,举重若轻,那秦怀阳小子有出息。走了他的眼,也有两种情况,一种秦怀阳躺倒不干,那就是一副猪大肠,再抉也抉不起来;一种满腹牢骚,做的事情毛毛糙糙,丢三落四,让领导不住为他擦屁股,那秦怀阳也不是块料。领导选人用人,多少有点像农民挑猪崽,跑得欢、吃得多的抓膘快,有养头。仇金玉当这么多年人事局长,就是人才市场上的老把式。他把马明侠支出办公室以后,不仅没少往办公室摊事,而且还变本加厉给秦怀阳压担子,有时同时安排几个事情,有轻有重,有急有缓’既不指路予,也不给办法,就看秦怀阳拎清怜不清。
“小秦,通知班子开会。”
秦怀阳砰砰敲各个副局长的门。新人新气象,过去马明侠当主任时都是电话通知,秦怀阳接手,感觉打电话不礼貌,上门通知,不到再打
电话。班子成员感觉温暖。
“小秦,中午接待一批客商,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