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他们开始清点和佩戴各自所需的攀岩装备了。这块岩壁按照常规攀登,最多打十个保护点就能够攀到顶端,但欧阳鹏建议每人携带五枚岩钉和五个岩塞,两个人加起来就等于二十个保护点了。准备停当,两个人击了一下手掌,白宇辰作为首发先行攀登了,欧阳鹏还是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头盔系紧了吗?”
“再紧就勒死我了,”白宇辰很自信地笑了笑,安慰欧阳鹏说,“别紧张,就像平时攀岩一样。”
“有你在,我不紧张。”
“那就好。”白宇辰轻舒猿臂,抓住了一块突出的岩壁,随后手脚并用向上攀去,动作像以往一样潇洒有力。
在距离地面有三米的地方,欧阳鹏就开始催促他:“该打保护点了。”
白宇辰回头看了一眼,欧阳鹏担心的眼神让他心头一热,心里想:欧阳鹏真是一个最理想的攀岩伙伴!身后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再高再险的岩壁都不是障碍。为了不让他担心,白宇辰寻找到一条合适的岩缝,用随身携带的小锤打下了第一枚岩钉。用“快挂铁锁”将保护绳和岩钉连接好之后,白宇辰继续向上攀登,在距离地面七米左右的地方,他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岩缝,用“岩塞”打好了第二个固定点。连接两个人的保护绳只有十米,下一个该欧阳鹏攀登了,他沿着白宇辰的攀登路线,很快到达了第一个保护点,摘下了连接第一个保护点的“快挂”锁在腰间的安全带上,继续向白宇辰所在的岩壁上攀爬。
毕竟是第一次结组攀登,欧阳鹏的手心里很快就出汗了,他甩了甩已经酸胀的手臂,抹了一把挂在身后的镁粉袋,然后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不着急,时间还早着呢。”白宇辰在岩壁的上方说。
“还好,有点紧张。”
“紧张是正常的,我也紧张。”
快接近白宇辰的时候,欧阳鹏再次使用了镁粉,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平时那根细细的保护绳给予自己那份踏实的安全感有多重要。现在,绳子的一端是白宇辰,一端是自己,唯一能够保护对方的也是彼此,他忽然想起了一句俗话: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在这儿固定好自己,休息一下。”白宇辰说完就要向上攀登。
“该轮到我打头站了,你休息一会儿吧。”欧阳鹏说。
“按规矩,实力好的一个应该在前面,”白宇辰没有理会欧阳鹏,继续向上攀登,“怎么,现在又不承认我实力比你强了?”
“好了,不要说话了,集中精力吧,下一段由我先上。”
这块岩壁,白宇辰用上方挂保护绳的方式已经攀登许多次了,对岩壁上的几条线路比较熟悉,他知道上面有一段比较容易攀登的路线,就故意把这一段留给欧阳鹏打前站。他知道欧阳鹏身上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气,有一次,他和欧阳鹏去四川北路办事,看到四个地痞模样的人揪着一个外地人不停打骂着,外地人苦苦求饶,四个人还是不依不饶地拳打脚踢。当时围观的路人很多,但慑于四个地痞的气势,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架,只有欧阳鹏一声断喝冲上前去,推开了一个正在用脚猛踢外地人头部的地痞。四个地痞看到其貌不扬的欧阳鹏上前管闲事,便纷纷围拢过来,欧阳鹏竟然毫无畏色,抡胳膊就同四人扭打起来。一旁的白宇辰把两个公文包扔给了那个外地人后,也上前来加入战团,他们两个人虽然不如四个地痞那样精于打架,但由于长年攀岩练就的力量和柔韧性,竟然与四个地痞打成了平手。街头群殴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双方脸上身上都挂了彩,直到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四个地痞才溜之大吉。警察赶来后,不问青红皂白先把两个满脸流血的人按倒在地,听到周围看热闹人的解释后,才把白宇辰和欧阳鹏送到医院。但当他们俩在现场寻找那个被打的外地人,要拿回自己的公文包时,却发现外地人和那四个地痞一样,早拿着他们俩的公文包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事后,欧阳鹏也不后悔自己的举动,他说:“看到一群人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拳打脚踢,我心里就会很难过,那个时候我就会把那个弱者想象成我自己,渴望有人能够帮我一把……。”
两个人交替攀登,大概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攀到岩壁的顶端,他们在岩壁上端的一块巨石上坐着看了一会儿风景,才从后面的陡坡上走下来。
第一次结组攀登,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紧张,两个人都消耗了不少体力和精神。他们现在都觉得有点饿了,于是,两个人开始准备午餐,等到下午时再去攀登另外一块岩壁。欧阳鹏打开小液化气炉,烧上一锅开水,然后去旁边的小溪里去洗西红柿,他要做一锅西红柿汤。白宇辰在草坪上铺了一块很大的餐布,把牛肉干、火腿、面包和一些水果摆放在上面,然后,用另一只炉子煮了一锅方便面。午餐非常丰盛,两个人就着春日明快的光线大快朵颐了一番,吃完午餐之后,他们就钻进各自的帐篷里午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了。白宇辰从帐篷里出来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顿觉神清气爽。他看欧阳鹏的帐篷里没有动静,就走过去用手掌使劲拍打起了帐篷的支撑杆,以往他们俩都会使用这种近似于恶作剧的方式唤醒睡懒觉一方的。拍打了一会儿帐篷也不见里面有动静,白宇辰感觉有点儿奇怪,他拉开了欧阳鹏的帐篷,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白宇辰举目四顾寻找欧阳鹏的身影,看到不远处、也就是他们下午准备攀爬的2号岩壁下面,欧阳鹏正在那里举着望远镜观察岩壁。白宇辰不由得心生感动,因为2号岩壁的难度比上午攀登的岩壁要大,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对欧阳鹏说好了,2号岩壁两个人不再交替攀登了,由自己全程打前站,而欧阳鹏肯定放心不下,没有睡踏实午觉就起来替自己去观察2号岩壁了。
2号岩壁的最大难度不是高,而是中间2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块三米见方的光滑处,攀岩爱好者们习惯把这块地方称作“溜冰场”。“溜冰场”光滑如镜,没有可以借力的支点,很多新手在这里失手“摔倒”,最后只好被保护绳吊着放到地面上。通过“溜冰场”的唯一方式,就是借助“冰场”中间一条很细的缝隙,用侧蹬技术攀登。白宇辰通过“溜冰场”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多,欧阳鹏的成功率也在百分之六十以上,但那是在有上方保护的情况下攀登的,而结组攀登时,心态难免会起变化。
白宇辰一个人默默地开始整理攀岩装备,他把所有岩钉和岩塞全部挂在自己的安全带上,因为他已经和欧阳鹏说好了,2号岩壁的所有保护装置都由他来固定。欧阳鹏拎着望远镜回到营地时,见白宇辰挂着一屁股叮叮当当的保护器,就打趣说:“真的不给我机会了?”
“你没休息好,我不放心你来打保护。”白宇辰埋怨到。
两个人收拾停当后,欧阳鹏走到白宇辰跟前检查他的安全带,从腰间到两条大腿,他用手仔细地拉扯着白宇辰安全带上的锁扣,白宇辰本能地挡开了欧阳鹏的手臂,说:“别摸了,我不太习惯。”
白宇辰一面说着一面往旁边躲闪了一下,他忽然感觉到欧阳鹏的脸色有些尴尬,便又上前大大咧咧地拍了一把欧阳鹏的肩膀说:“放心吧!没问题!”
开始攀登阶段,像往常一样顺利,两个人在“溜冰场”下面找好了固定点,稍作休息,以便积蓄些体力通过“溜冰场”。欧阳鹏解下随身携带的小水壶,喝了一口又抛给了白宇辰,并对他说:“我们今天不走裂缝了,换一条通过‘溜冰场’的线路”。
“呃?你发现新大陆了?”
“你看‘溜冰场’右侧边缘,就是长了一簇茅草的地方。”
“嗯!看到了”
“我们在岩壁上只能看见一簇茅草,但我在下面用望远镜观察的时候,发现那里似乎有一个很大的、可以利用的支点。”
白宇辰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说:“看不见啊!”
“角度的问题,我们的确看不见那个地方,不过你可以用手摸一摸,试探一下。”
白宇辰按照欧阳鹏的指点,用右手一点一点试探着向上摸去,手指翻过一个仰角,果然摸到了一个称手的支点。“摸到了!摸到了!非常合适的一个点。”
这个支点太隐蔽了,与攀登者形成了一个很大的角度,如果不是提前在下面用望远镜观察是很难发现的。有了这个支点,通过“溜冰场”变得非常容易了,用白宇辰的话说,以后可以把“溜冰场”改称“台阶”了。
欧阳鹏攀登到“台阶”处,把自己固定好了以后,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在野外用来做记号的彩瓶,对着那个隐蔽的支点喷出一个箭头状的指示标志。他以前看到很多攀岩者在这里扫兴而归,心里似乎能体会到他们的感受,所以就在这里做了一个小标示,以便别人能够顺利通过这个“溜冰场”。白宇辰惊讶于欧阳鹏的细腻,在陡峭的岩壁上,他不仅带着水和数码相机,竟然还有涂鸦用的彩瓶。白宇辰突然想起欧阳鹏经常念叨的一句话来:生命的质量在于细节。
白宇辰收回心思,集中精力开始攀登剩下的岩壁,当他在“台阶”上方打好一枚岩钉之后,发现欧阳鹏还在“台阶”那里发愣,刚要催促他,就看见欧阳鹏举着彩瓶又在那儿比比划划地喷了一通。白宇辰问:“你又喷什么了?”
“一会儿下去自己看。”
接下来的攀登变得很顺畅,两个人在岩壁上的结组攀登磨合得很快,这样的默契能够使合作者在心理上产生莫大的愉悦。而这样的愉悦只有身临其中才能感受,犹如足球场上的下底传中,而同伴正好中间快速插上,一记凌空抽射得分般的洒脱神勇;还有点像篮球场上后卫的助攻,一记长传吊到篮下,恰好赶上溜底线的前锋已经高高跃起,在起跳的最高点刚好接到传过来的篮球,一个空中接力后劲爆掼篮的酣畅淋漓。
俩人再次回到营地时,夕阳已经尽显疲态,有气无力般地摇摇欲坠。在欧阳鹏准备晚餐的时间,白宇辰悄悄地拿着望远镜跑到2号岩壁下,他想看看欧阳鹏刚才在岩壁上都留下了什么记号。光线虽不似先前那般明快,但白宇辰在望远镜里还是看清楚了,2号岩壁光滑处的右上方,除了指向隐蔽支点的那个箭头外,还有四个工整的黑体字:白鹏台阶。
晚餐做好了,欧阳鹏竟然变戏法般地从帐篷里取出两只工艺考究的水晶高脚杯,白宇辰一边乐一边问:“你要用高脚杯喝汤还是喝矿泉水?”
欧阳鹏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转身朝小溪的方向走去,转眼间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瓶水淋淋的法国香槟酒。白宇辰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你真是个浪漫的天才!我猜你属于那种坐在马桶上,不听莫扎特音乐就会便秘的人。”
“在马桶上,我觉得读一首流畅的宋词是最合适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一曲毕了,再严重的便秘也顺畅了。”
白宇辰连连摇头,说:“原来我每天坐在马桶上,攥拳头瞪眼睛的是在瞎费劲,没想到马桶虽小却也蕴含这么多讲究,我真是虚度了马桶上的光阴了。”
“我们先把马桶放下,”欧阳鹏笑着端起精致的高脚杯,“为我们的‘处女结组攀’干杯!”
“也为我们的默契干杯!”
熊熊篝火闪跃跳动着,照耀着两个好朋友真诚的脸庞,四目相对时,一种莫名的感动在两个人的心中涌起。动情处,欧阳鹏两个眼角泛出泪光,他用力握紧了白宇辰的手,说:“上天是公平的,它让我失去了亲生父母,却赐给了我善良的养父养母,姐姐弟弟还有你……。”
白宇辰下意识地躲避开了欧阳鹏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的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开我和母亲出去捞世界了,直到现在还是杳无音信,母亲后来和现在的继父结了婚又生下了一个妹妹,我和继父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自从上了大学之后,我就没有回家住过。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幸与不幸,我们都无须抱怨,也无须嫉恨,需要做的就是努力地改变我们自己,因为,人们的幸与不幸完全取决于自己是勤奋还是懒惰。懒惰的人只能多做几个美梦,醒来后还是一场空;勤奋的人会走很远的路,因此也就能看到很多的风景。”
“是啊!我们学会了攀岩,也就比不会攀岩的人看到了更远的风景。”欧阳鹏深有感触地说。
不知道是篝火烘烤的缘故,还是酒精的作用,白宇辰感觉脸庞有些微微发烫,他不自觉地挣脱了欧阳鹏握着的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我给你煮咖啡吧。”
咖啡的香味在山野的夜里弥漫着,对于已经横亘千古的岩壁来说,这是一种陌生的味道,也是一丝文明的气息,文明与荒蛮的交织,也许正是迷惘的现代人追寻的一种感觉。
欧阳鹏仰卧在草地上,把咖啡杯平放在自己胸口,默默地望着漫天的星斗,嘴里轻轻吟诵着一首诗:
“仰望星空
也许哪一颗星星都不属于我
但即便我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我也会释放瞬间的光彩
即便我最终的归宿是永无尽头的黑洞
我也要义无反顾向前
拥抱属于我的黑暗”
“这是谁的诗?”白宇辰问。
“是我写的。”
“呵呵!你还是位诗人啊!不过,我觉得你的诗里面反映出来的情绪过于阴暗了。”
“那我就是一位灰色诗人了。”
两个男人不再说话了,寂寞的荒野中,只有篝火偶尔发出一声“噗噗”的燃烧声,随着声响,几颗火星被火苗送上了黑暗的夜空,闪烁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篝火渐渐熄灭了,一阵初春的寒意袭上身来,白宇辰打了一个激灵,发现仰卧的欧阳鹏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推了欧阳鹏一把,说:“该睡觉了,小心着凉。”
欧阳鹏应了一声坐了起来,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看着白宇辰钻进帐篷后旋即又钻了出来。
“你像个老鼠似的,钻来钻去的找什么?”
“我忘带睡袋了。”白宇辰嚷嚷道。
在初春的山野里,即使在帐篷里面,没有睡袋也无法过夜。
“你这个粗心的家伙!”欧阳鹏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多亏我刚买了一顶双人帐篷,到我帐篷里睡吧,我们把睡袋打开盖着睡。”
白宇辰沉思了片刻,卷起自己的防潮垫,便钻进了欧阳鹏的帐篷。欧阳鹏钻进帐篷后,将一个小手电挂在帐篷顶端,他拉开睡袋的拉链,将睡袋的大部分盖在了白宇辰身上,自己仅盖了一个小角。白宇辰把睡袋推到了欧阳鹏身上,坐起身来,把自己的防潮垫和欧阳鹏的防潮垫并靠在了一起,说:“这样可以了吧!别推来让去了。”
说完后,白宇辰便紧挨着欧阳鹏躺下了,闭上了双眼。看着身边的白宇辰,欧阳鹏内心充满了感激和爱怜,想着自己独自到上海后,幸亏得到了这个小弟弟的帮助,他不仅在业务上替自己解忧排难,还在生活上处处照顾他这个大哥哥……。
欧阳鹏眼角泛出了泪光,忽然间,他的内心涌起了一股难以克制的冲动,似乎感觉到一股能量巨大的力道在自己心里、在自己体内上下前后左右的冲突撕扯,这股力量犹如山洪海啸般难以阻挡,似乎要撕裂他的胸口,穿破他的头骨。但在外表看来,此刻的欧阳鹏竟然是那么的平静,他轻轻地俯下身来,在白宇辰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又在白宇辰干净红润的嘴唇上亲吻了一口。白宇辰的身体一动不动,安详的脸庞就如同一个熟睡的婴孩,就在欧阳鹏要抬起头的刹那间,白宇辰忽然双手抱住了欧阳鹏的脖子,紧紧地与拥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