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卓正扬推门进去，秦然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起来，他坐在床上玩弄着一副瑞士军刀，见他进来，秦然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扯出了个笑。
“本以为你会缺胳膊断腿的，不过看样子，你还不是太糟糕。”卓正扬随意给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秦然淡淡道：“让你失望了。”
卓正扬扯动嘴角：“秦总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失望？相反，你把我儿子照顾得很好，我还要好好谢你呢。”
秦然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暴露出来，整张脸突然变得乌云密布，不过也只维持了几秒钟，他又恢复了风轻云淡的神情，手背上的暴露出来的青筋也慢慢消去。
“卓正扬，即使你如何炫耀，有些事情的本质不会改变，比如格拉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
卓正扬嗤笑一声，明显表示对秦然这句话不屑，不过却不再说什么。
秦然将头放在靠枕上，腿上的麻醉已经失效了，麻麻的疼痛从膝盖处通过神经传达到全身。
“那孩子很喜欢你，相对于我，你真的没必要过来炫耀什么……”秦然淡淡开口说道，病房的日光灯很亮，光线太足，照得他有些头疼，“除非你现在心虚，或者是没有底气。”
卓正扬笑出了声：“没有底气？难道你不知道我和颜颜多相爱，和格拉多亲昵么？你说这句话是给自己找点安慰吧？”
秦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一半一半吧。”
“我一半希望她过得不好，这样或许可以给自己一个借口让他回来，另一半，我希望她过得好，毕竟她苦了那么多年了，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是我给不了的……”
“你可真矛盾。”卓正扬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明显。
秦然也自嘲地笑了声：“你不也很矛盾。”顿了顿，他解释道，“如果你真的有自信能给她想要的，或者对她有足够的信任，现在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卓正扬斜睨了秦然一眼，突然笑出了声，“要命，还真被你猜中了。”
卓正扬走出病房的时候，突然转过身子说了句：“无论怎样，我还是要感谢你，我能和颜颜喜结连理还是你给的机会，她是个好女人，你不珍惜，总要换人来取代你的。”
秦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后面那句话，我同样也送还给你。你好好珍惜她吧，不要让人有了这个机会。”
卓正扬微微挑眉：“秦然，打消你脑里可笑的念头吧，这辈子你都没有机会了，我劝你趁着年轻快点找个姑娘混日子吧，你好我好……对大家也都好。”
秦然神情淡淡：“不劳费心。”
卓正扬出来的时候，童颜和格拉正立在长廊的对面，她手中拿着一份打包的食物，廊灯昏暗，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脚上的鞋还没有换掉，依旧是那双蓝色的长筒雨鞋。
她把手中的食物递给格拉，示意他送进去就可以了。格拉没说什么，听话地把这份打包过来的白粥送进秦然的病房。
“解决了他的温饱问题，现在应该轮到我了吧。”卓正扬眉色怠倦，语气清淡，不过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他心情并不是很差。
童颜：“不是不饿吗？”
“现在饿了。”
童颜不点破卓正扬的无理取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小饭店打烊了，这个镇没有其他的餐馆。”
卓正扬无所谓地笑笑：“刚刚过来的时候，我看见路口有家馄饨摊，我们去看看。”说完，便自顾拉上她的手，向外走去。
这是个极不显眼的小摊，一把可口可乐的广告伞下面放着两张小方桌，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位老夫人和一位小男孩。小男孩的衣服和头发上沾了灰尘，好像刚在地上打滚过一样，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前的馄饨，见他们过来的时候，用好奇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用方言和坐在他旁边的老夫人讨论开来。
虽然这里的卫生条件让卓正扬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相对于他第一次在这种地方用餐带来的新鲜感，他还是非常欢乐地给自己叫了一份馄饨，给她叫了一个烧饼。锅里还煮着几个没有卖完的茶叶蛋，卓正扬也全部让老板给他拿过来。
老板离去的时候，卓正扬递了一支烟给他，老板笑嘻嘻地接手，瞧了眼烟屁股的标志，赞叹道：“好烟。”然后他将这支烟夹到了耳后。
卓正扬淡然笑笑：“这附近有买鞋的地方吗？”
老板跟他指了指方向：“往前面走五十米左右，然后转个弯，那里有家鞋店，你可以去看看。”
卓正扬对老板点点头，然后坐了下来。
童颜低头看了眼自己白天换上的笨重雨鞋，也觉得要换双鞋了。
烧饼味道不错，不过刚刚她已经把自己填饱了，现在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索性坐在一旁帮他剥起了茶叶蛋。
茶叶蛋煮得很透，拨开褐色的蛋壳，白色的蛋白上面有一道道暗色的印迹，如同上边布满了不规则的脉络。
“明天就回去吧。”卓正扬对她说，然后接过她手中的茶叶蛋，咬了口，味道并不是太糟糕。
“明天也好。”
馄饨小摊和鞋店的路程并不是很远，为了跟上她的速度，卓正扬放慢了脚步。
夜晚的小镇有些湿气，她感到些寒意，不由打了个冷颤。
卓正扬看了她一眼：“知道冷了？”
童颜识相地点点头：“你可以英雄救美一下。”
卓正扬冷哼一声，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穿上吧。”
童颜美滋滋地穿上外套，然后拉上卓正扬的手臂：“来，我们走快点，你也可以少冻一会。”
“呵呵……”她头顶隐约飘来一丝轻晒，然后不由心情好起来，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突然，她像是到什么，放慢了速度。
鞋老板是位三十多岁的妇女，童颜和卓正扬过来的时候，她正对着一台小小的黑白袖珍电视机看连续剧。
音响声音调得很大，童颜在店门口的时候，都可以隐隐听到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台词。
“再见……阿郎……等你在回头的路上……”
“再见……陈凤……”
“……”
鞋店多半买的是小孩子和老人的鞋，最前面的一个大箱子里放了满满半箱的解放鞋。
女老板见卓正扬眼神往那看了一眼，便用方言说了句：“7块钱一双。”
卓正扬笑笑，然后伸手从右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双白色的女士旅行鞋：“就这双吧。”
童颜看了看这家店里的其它的鞋子，卓正扬拿在手中那双鞋，好像真的是里面最大方的一双女士鞋子了。
卓正扬见童颜没有接过手，以为她不满意这双鞋子，他伸出手，指了指另一个架子上放着的一双大红色蝴蝶结单鞋，“难道你喜欢那双？”
童颜连忙摇摇头，坐下来把鞋子换上，鞋子有些偏大，不过店老板说没有其它号了，说这双可以便宜卖给他们，只要三十五元。
终于换下那双笨重的雨鞋，卓正扬满意地笑笑，付了钱后便拉着她离开了小店。
“颜颜……”卓正扬突然开口叫她，镇里的夜风微微吹乱他额前的刘海。
“嗯？”
“那天你说，我回来后有事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么？”
童颜想了下对卓正扬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先回答我。”
“问。”
“你出国见面那段时间，为什么要跟我闹脾气？”
“我没有跟你闹脾气……”卓正扬语气轻松。
“哼——”童颜明显对他说的答案不屑。
卓正扬眼里闪过那么一丝戏谑，“一个男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会不舒服的。”
“卓正扬，你真无聊。”
“好了……”卓正扬拉过童颜的手，正色道：“颜颜，那几天我小心眼犯得厉害。”顿了顿，“因为那证据是秦然上交的，我心里不舒服……”
童颜撇嘴：“那现在不犯小心眼了。”
卓正扬轻笑一声：“不犯了，秦然都得了红眼病，我如果在犯小心眼，也太不厚道了。”
“那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那天我问你想不想要孩子，你说只要格拉一个就够了，这是你真心话么？”
卓正扬支起脑袋想了下：“我说过这种话吗？”
童颜提醒道：“说过，那天早上我给你炖了菊花瘦肉粥。”
卓正扬扯起一个淡笑，嘴角翘起一丝好看的弧线：“那时候我想，如果你和我的孩子会成为我们之间的负担，那我宁愿不要，童颜……你知道吗？我怕你跑掉呢……”
童颜低头笑笑：“那现在你不怕我跑掉了？”
卓正扬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眼神温柔地好像可以溢出水来：“不怕，我现在明白了，我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些，像我这种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有为青年，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你童颜虽然不聪明，不过脑袋也算发育过，应该能明白这点的，……”
童颜吃吃笑了起来：“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最重要一点。”卓正扬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试着将她的双手捂热：“我爱你，而你 ——未必不爱我呢……”
“呵呵……”童颜的心里头暖暖的，就像小时候她偷喝了父亲的梅子酒，一口下去，胸口便燃烧起一团暖气，然后是顺着经脉，这团暖气流遍全身，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暖暖的。之后等她回味过来，是甘洌的芳香环绕齿间。
卓正扬看向她：“那现在换你告诉我事情了。”
童颜向前走去，慢悠悠道：“你猜……”
卓正扬不开心了：“童颜，你耍赖！”
童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眼里满是笑意：“卓正扬，你要当爸爸了……”
卓正扬整个人都怔住了，愣了几秒后，他抿着的嘴唇扬起来：“颜颜，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你再说一遍……”
“卓正扬，格拉要当哥哥了。”童颜加大了声音，愉快的音线划破如水般夜色。
“风大，听得不是很清楚……”
“我怀孕了，我们有宝宝了，你要当爸爸了，格拉要当哥哥了，爸要当爷爷了，妈也要当奶奶了……”
卓正扬眉目皆是笑意： “怎么办啊，颜颜，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二天清晨，秦氏的人就过来接秦然回去。
秦然看着格拉：“你跟你妈妈一起回去，还是......和我？”
“……妈妈。”
秦然苍白地笑笑，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也好……”
格拉不悦地蹙起了小眉毛，“烦死了。”
“以后要听你妈妈的话，好好学习，不能学坏了，……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秦氏是你的……”
格拉抬头，表情不屑：“你舍得？”
秦然：“你是我儿子啊……”
格拉神情倔强：“以后你和其他女人还会有孩子，并不差我一个。”
“不一样……”
格拉沉默，然后闷闷道：“恶心死了……”
秦然笑笑，然后对他说：“去你妈妈那边吧，这里风大，不要感冒了。”
格拉掉过头，一言不发，良久，他转过身来。
“秦总，上车吧。”司机替秦然打开车门。
突然，秦然全身僵直住了，然后猛地转过头，眼睛定定地看向那双与他神似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是他欣喜败坏的样子：“你刚刚叫我什么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了......”秦然又问了一边，因为激动，他跨步上前，但是他忽略了他膝盖上的伤口，导致他趔趄了下。
“你小心点。”格拉小声说了句。
“嗯……”秦然扯起一丝笑，直到嘴角的笑意因为时间久了而开始发凉了，他还没有等到他想听到的那两个字。
他在心头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子。
“爸爸……”
他握在车把上的手慢慢地松开，然后又握上，松开……
“爸爸……”
他快速转过身，把格拉圈在自己的怀里，然后艰难地蹲下身子：“呵呵，真好……真好……我的儿子……”
事到如今，他还能得到一半的圆满，他很感恩老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