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些禅和子看公案、论公案,都在弄玄虚,琢磨着什么话用什么话来对,有的当成打哑谜,有的当成文人对诗句,有的当成时下流行的脑筋急转弯,还有的干脆当成威虎山的黑话了,以为是些全无道理的乱侃一通,岂不知人家看似没有理路的话背后都有清晰明白的理路,只是迷人看不清罢了。
座山雕:“天王盖地虎。”
杨子荣:“宝塔镇河妖。”
座山雕:“么哈么哈。”
杨子荣:“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座山雕:“脸红什么?”
杨子荣:“精神焕发。”
座山雕:“怎么又黄啦?”
杨子荣:“防冷涂的蜡。”
座山雕:“这么说,你是许旅长的人啦?”
杨子荣:“许旅长的司马副官胡标。”
各位看官请不必费心参究,以上这一段对话不是禅和子间打禅机,而是土匪的黑话,这个公案出自京剧《智取威虎山》,解放军侦察英雄杨子荣初次打进匪窟威虎山的一幕。
请再看下一段:
行思:“子何方而来?”
希迁:“曹溪来。”
行思:“将得什么来?”
希迁:“未到曹溪亦不失。”
行思:“恁么用去曹溪做什么?”
希迁:“若不到曹溪,争知不失?”
希迁反问:“曹溪大师还识和尚否?”
行思:“汝今识吾否?”
希迁:“识又争能识得?”
行思:“从角虽多,一麟足矣。”
各位看官,怎么样?这一段和上一段差不多吧?您可看好了,这可不是土匪间的黑话,这是两位禅宗大德的对话,这种对话叫做斗禅机。黑话是事先私下约定的暗语,说什么答什么都是一定的,对上了,就是自己人,对不上就是特务。而斗禅机则不是这样,斗禅机也就是逗禅机,彼此之间的话都是根据对方的话和身体语言临场发挥的,如同武功师过招。许多话看似没头没脑,实则暗藏机锋,见性的过来人看对方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清楚楚,连对方的起心动念都清清楚楚,如果你不见性,你就会茫然不知所措,因为你不知对方在说什么。
这个公案发生在唐朝,六祖惠能即将示寂,他有个弟子后来很有名,人称石头希迁,这希迁当时还是个沙弥,这希迁就问六祖:“老和尚百年后,我该到哪里依附谁学法呢?”六祖说:“寻思去。”六祖的上首弟子叫行思,是个过来人,当时已经离开六祖远住江西吉安青原山净居寺弘化一方了,人称青原行思禅师。六祖说得简单,“寻思去”,就是告诉希迁找青原行思去。可希迁来得晚,并不知道他还有个叫行思的大师兄,就把“寻思”二字理解为琢磨思考的意思了,因此当六祖圆寂后,这希迁就常常找个僻静处端坐思维。见他这样,首座师父就问他:“你师父已逝,你这样整日空坐干什么?”希迁说:“我遵从师父的遗教,所以在这里寻思琢磨。”首座师父说:“你误会了呀,你有个师兄行思和尚,现在住在吉州青原山,你的因缘在那里。你师父其实告诉你的很直接,你没听明白。”
希迁听了首座师父的话,便拜别祖龛,直奔青原山去了。到了净居寺,当时叫安隐寺,见到行思禅师,这就有了前边那段看似莫名其妙的对话。行思问:“你从哪里来呀?”希迁说:“我从曹溪六祖那里来。”行思就勘测他:“你带了什么问题来?想得个什么?”希迁知道这是测他的见地,就回答说:“没带什么来,也无须得个什么,本来现成,无欠无余,即使未到曹溪未见六祖以前也不缺失什么。”行思又问:“既然未到曹溪也不少什么,那你还去曹溪干什么?”希迁又回答说:“尽管本来现成,可是不到曹溪,不经六祖指教开示,又怎么知道呢?”接下来希迁反问行思:“六祖还认识师兄你么?师父认可你么?”行思说:“你莫管六祖是否认识我,我问你现在是否能认识我?”希迁说:“我和师兄你刚接触,又怎么能一下子认识你究竟是不是个过来人呢?”行思说:“这说明你确实不是个明眼人,若是明眼人,三两句话就该有数了,是龙是虫,不用看它有角没角,但看一鳞半爪就知道啦,你那点见地功夫,瞒不住我的。”行思的话有两个意思,一是说希迁眼尚不明,一是说自己看希迁很清楚。当然原话如前,很简单,文竹这里连他俩脑子里的想法都翻译成语言了,这样大家容易懂。你看古人见面都是道上的话,这些道上的话也都直来直去,并没有什么奇特捏怪之处。我们若会道,便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若不会道,就以为他们故意弄些玄虚。
如今有些禅和子看公案、论公案,都在弄玄虚,琢磨着什么话用什么话来对,有的当成打哑谜,有的当成文人对诗句,有的当成时下流行的脑筋急转弯,还有的干脆当成威虎山的黑话了,以为是些全无道理的乱侃一通,岂不知人家看似没有理路的话背后都有清晰明白的理路,只是迷人看不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