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一(3) (2)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那篇稿子,尽管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心存期待。
“一块钱。”见飞伸手到项峰面前。
项峰看了她一眼,起身把纸杯丢到垃圾桶里,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皮夹,抽了一张十元纸币塞到硬币口的下方,纸币很快被吸了进去,他示意她按按钮,她怔怔地按了,就像被交通警察教育了的乱过马路的孩童一般。罐装的冰镇咖啡掉在出货口,“咚”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硬币掉落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纸币找零’,”项峰那浓重的鼻音更加重了语气中调侃的成分,“咖啡我请你喝,找回的钱你收着,就当是我的车费。”
说完,他转身走了。
“……喂,你去哪里?”见飞没有去取咖啡,而是看着他。
“拿点东西,麻烦你在门口等我,谢谢。”
说完,他消失在走廊里。
见飞从自动贩售机里取出咖啡,还有那些找回的硬币。打开易拉罐,她坐到刚才他坐的位置上,安静地喝起来。她忽然想起两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也是在这里,在这条狭长的走廊尽头,她和他都被邀来做访谈节目,编导停下脚步,对她说:“这就是项峰。”
她抬起头看着他,皱了皱眉头,跟她想象中的大作家不同——非常的,不同。
他的目光很清澈,一点也不像是老谋深算的侦探小说作者,反而像是个单纯的、怀才不遇的画家。他对她点了点头,轻声说:“你好。”
她也对他说“你好”,手心冒着汗。
“今天我们要讨论的话题是——”徐彦鹏那时已是电台的当家小生,他轻快的主持风格很受年轻人的欢迎,但那一天,他却经历了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大的“危机”。
后来见飞每每向别人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一再强调彦鹏其实是一个十分稳健的人,只不过当时的情况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一只蚊子飞到了他们面前的显示器上,他本能地伸手去拍,显示器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他张着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毫无意识地说:
“——是……啊……是什么呢……”
所以,“本能”这种东西有时候会让人犯大错误,比如——在直播节目中忘词。
见飞作为第一次参加电台直播节目的嘉宾,只能用“吓傻了”这几个字来形容,她不知道节目该怎么进行下去,因为彦鹏显然也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显示器,说不出话来。
“当然是侦探小说。”项峰一手撑着下巴,坐在麦克风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徐彦鹏不愧是当家小生,愣了几秒,立刻恢复往日的神采:“是的,今天来到我们的节目的,一位是人气作家,一位是出版公司的编辑,相信两位都对现今的市场都很了解。”
他转头对项峰眨了眨眼睛,表示感谢。
项峰还是不紧不慢,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能说很了解吧,但我本人毕竟是侦探小说作者,所以……”
直播节目经历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又走上正轨,项峰的确有过人之处,他头脑灵活,言谈之间有独到的见解,举止优雅又不失风度,或许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一个颇有魅力的男人——见飞也不例外,她一度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但她很快从他身上发现了一些……在她看来几乎是致命的缺点,其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高傲、对女人怀有极大的偏见。并且对于这些“缺点”,他从不掩饰。
“其实有一个问题,不止是读者也是我本人很感兴趣的,”彦鹏说,“那就是,为什么你笔下的犯人大多数是女性?”
“哦,”项峰还是双手抱胸,“关于这一点,我想也许是女性的天性造成的。”
“怎么说?”
“女性善妒、容易产生报复心理,而这两点往往是诱发人内心罪恶一面的基础,更可怕的是,她们缺乏理性,往往会因为毫不相干的理由就此仇恨一个人,并且这种恨是刻骨铭心,就跟她们崇尚的爱情一样。所以跟男性比起来,女性更容易走上‘计划型犯罪’的道路。”
“我不同意这个观点,”见飞忍不住反驳,“嫉妒不分男女,而在于一个人的胸襟。事实上我觉得女性往往比男性更宽容,更容易原谅别人。至于理性或感性,也跟每个人的性格有关,并不能说女人就是不理性的,这样说不公平。”
“那只是你作为一个女性所不自觉地在脑海里美化自身形象的一种想法,”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根据婚姻学专家的统计,夫妻间争吵有60%以上的原因是因为妒嫉。当然女人也没有把妒嫉单单放在婚姻里,在其他的很多方面她们都会不自觉地产生这种情绪,甚至于发怒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想要报复,这个时候,无法理性地面对问题是对这种报复心理的一种推波助澜。”
“那么这60%的妒嫉都是女性产生的吗,男性就不会妒嫉吗?”
“我不否认也会,只是没有女性那么严重,我想基本上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他耸肩。
“那么我要问,这难道不是你作为一个男性所不自觉地在脑海理美化自身形象的一种想法吗?”
“哦,也许吧,”他顿了顿,隔着彦鹏看着她,以一种司空见惯的口吻说,“不过,现在的你就是缺乏理性的最佳例子,你已经在痛恨我了,不是吗?”
“滚蛋!”梁见飞拍案而起,完全忘了这是在直播,“你根本就是一个世界观完全扭曲了的大男子主义者。”
“如果我是世界观被扭曲的大男子主义者,那么你就是彻底的女权主义偏执狂!”
那次的直播,梁见飞和项峰就这样激烈地争执起来,彦鹏抹了抹汗,除了干笑之外,再也发不出其他的声音。导播强行把歌切进来,两人还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直到节目结束。走出直播间,两人都不忘用鄙夷的眼神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傲慢地转身。
回家的路上,见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事情搞大了——但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
第二天早晨,她被一通电话吵醒,是总经理打来的,她以为是兴师问罪,没想到却是升职。
原来,直播节目的收听率达到了电台几年来的最高点,听众们热血沸腾,许多网站评论说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真实、犀利、观点鲜明的节目,应该有更多这样的节目出现在每况愈下的电台节目中。
她升职做了编辑部的主任,派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负责项峰的新书,于是她和他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或者称之为“孽缘”会来的更贴切一点。
但更令她吃惊的是,电台就此安排他们在彦鹏的一档节目里做客串主持人,导播说:在收听率每况愈下的情况之下,他们却轻易地在周二下午吸引了超过30%的市场份额,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这就是她扮演的另一个角色——总是不遗余力地陷害“搭档”的嘉宾主持人——不过当然这场戏要是少了那个叫项峰的男人也不行,他们是一对电波里的仇人。面对这种陷害,他的态度不太一致,有时候奋起反击,有时候却一声不吭。她很难说清楚自己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她不敢听自己的节目,因为她会觉得自己很幼稚,可是她又乐在其中,仿佛要把平时从项峰那里受的气全都吐出来。
冰镇咖啡流到胃里时的感觉很刺激,她不禁闭上眼睛,想让自己休息一下。
“喂,”项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走廊的拐角处,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用一种毫无生气的口吻对她说,“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