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园见到一对姐弟。姐姐50岁许，下岗工人；弟弟约40岁，是脑血栓康复期患者。
两年前，姐弟俩到公园来，弟弟左手抬不及腰，右手攥不住单杠铁管。他面色暴赤，眼睛盯人十分仇恨——别人那么健康，而他得病。姐姐双手攥他的手，用脚踢他的脚，帮助他分脚攥杠子。弟弟在姐姐的帮助下，伸拉上肢、蹲起，防止肌肉萎缩。训练结束，姐姐把弟弟抱到轮椅上，推回家。
童年，姐抱弟是常事，50岁的姐姐抱40岁的弟弟却不常见。姐姐满脸皱纹，照顾弟弟像对待一个婴儿。
大伙感叹：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姐姐呀！对弟弟说，你好好恢复，不然对不起你姐。
姐姐对关注弟弟的人透露感激的笑。
弟弟仍然强横。医学观察认为，许多脑中风患者同时患有忧郁病。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尤其不接受功能缺失的肢体。病人暴怒、颓废、大哭都属于常态。弟弟其实不想训练，这看得出来。但姐姐太殷勤太执著，他只好配合。姐姐的表情显示：弟弟不学会走路，她死不瞑目。
姐姐谦卑地请教别人，怎样让中风患者康复。她给弟弟按摩，搂着他，让他迈步。别人对弟弟说：“你快点好吧，要不对不起你姐。”
弟弟惶恐，再不好就犯众怒了。他刻苦重复单调的动作，汗流浃背。别人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要不对不起你姐。”
弟弟咧嘴笑了（还不会说话），他笑的时候，眼里的暴躁消失了，心中野马已伏顺了缰绳。他笑的意思是：这么卖力气，好不了，也对得起姐姐。
几个月过去了，弟弟能走几步了。他为自己的行走惊喜，忘记了40年来曾经走过，从头学。起初，他一连气儿可走三小步，每走一步都环顾左右，咧嘴笑并擦哈喇子，左手已能摸到脸，脸上一派享受的表情，仿佛不是在地球上走路，而如阿姆斯特朗在月球漫步，有划时代意义。
他迈步走路之后，大伙不怎么关注了。有一天，人们发现他在走圈儿，百鸟公园一圈800米。大伙鼓掌，说：“你能走圈儿了？真了不起！”弟弟无比昂扬地行进，虽然姿态奇特——左手端肋下，右手大幅度摆臂；右腿迈1米，左脚拖1尺。他旁若无人，如上前方抢宝，又像享受走路，如同无可比拟的恩典。
这就是弟弟对姐姐辛苦的回报。事情不止如此，姐姐跟弟弟一起经历寒暑，她身上的旧病——关节炎、胃炎、失眠症——全都好了。她一心关注弟弟的时候，老天爷关注着她。未求回报者，好报撞入怀，生活里有种种不可思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