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佩晨站在楼道里,门那边传来一家三口说笑的声音。她在门外迟疑了好久,始终没有想好如何去叩响生父方家良的家门。二十年来,他们不怎么来往。她通过明信片上的地址找到了这里,她知道方家良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如果不是母病重,相信她这辈子也不会站在方家良新家的门口踌躇犹豫。她曾经是那样的清高,方家良二十年前抛弃了她们母女俩,她就再也没有想过要认这个父亲。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她越是不想去巴结、诉求的人,现在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就在她思绪纷乱的时候,门猛地开了。一个面容姣好、身材娇小的中年女人手里拎着一袋垃圾,惊讶的望着她。
许久,对先开口了,“你找谁?”
“我找……方家良……”方佩晨没有想到这样突然就出现在他的家人面前,原本已经平静的心情突然又纠结起来。
“哦,家良,有人找。”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从她的眉宇间看出了与丈夫的那股相似的神韵,心里便有了警觉。
“谁?”方家良穿着拖鞋,带着一脸疑惑的走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的时候,端着盘子的手猛地一颤,似疑惑又似惊讶的说道,“晨晨?”
方佩晨“嗯”了一声,正在努力回忆着眼前这个似陌生又熟悉的人是否就是记忆中的方家良,犹豫着是否要叫他爸爸的时候,已经被他迎进了门。
“晨晨,你怎么来了?来了多久了?怎么不敲门呢?吃饭没有?”方家良把手中的盘子递给妻子,招呼着儿子过来,“盼盼,快点来叫姐姐。”
方盼晨高高的个子,长着一双和方家良一样迷人的眼睛,十八九岁的样子。
“姐。”方盼晨应了一声,姐弟相见,却是那样的生疏。同父异母,今天却是第一次相见。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姐姐,一直想见见她。没想到今天见面是这样的唐突生分。
“晨晨,坐吧。吃个水果?”方家良的妻子孙巧扔了垃圾,回来从厨房里端出一盆切好的水果。
方佩晨浅笑不语。方家人知道方佩晨此来肯定是有事,孙巧便收拾了碗筷走进了厨房,方盼晨径自回房做功课去了,留下方佩晨和方家良两人在客厅里。
“爸爸好久没见你了,我们到书房说话吧。”方家良拉着方佩晨往书房里走。
方佩晨触到方家良的手的时候,感觉到他掌心的厚实和力度,却又是那样的陌生。若是时间倒回二十年,她该是拉着他的手在那里撒娇。然而时间不会因为她的留恋而停留,那个会让她坐在肩头转圈的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如愿以偿的有了儿子,而不是她这个不被方家长辈重视的女儿。
“晨晨,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方家良看着方佩晨,那张精致的脸结合了他和苏梦兰的优点。她上学的时候,他也经常偷偷去她的学校看望她,每年给她寄明信片。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原谅他,所以每次都把话写在明信片上让她一眼能看到,他怕写信她不会拆开。
“嗯。”方佩晨思忖着该如何向方家良说出借钱的事情,目光却瞥到了半掩的书房门外晃动的人影,片刻的迟疑之后,她转变了心意,“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们方家想要的儿子长什么样子。”
方家良看着女儿的脸从忧郁到冷漠,心里知道女儿此次来不是她说的那样简单,但是居然被方佩晨的那句话给堵住,想不到该如何再继续说下去。
方佩晨和方家良的对话陷入了僵局,她只得随意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间书房。暗红色的窗帘和精致的红木家具相互映衬着,书架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套套经济管理类的书籍,俨然一个书香门第。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是个愿意看书的人。她只知道父亲和母亲没有分开的时候,日子是很艰苦的。父亲终于受不了苦日子,接受了长辈的安排,抛弃了母亲娶了别的女人。继而想到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受苦的母亲,她不禁鼻子一酸,两眼朦胧。
不能哭!她警告自己,不能在这家人面前落一滴泪,不能在方家良面前示弱,绝不!
她转向方家良,语气冰冷的像严寒的风,“你们一家很幸福,我先走了!”
不等方家良做出任何反应,她已经快步走到门口,开门,正对上一双错愕惊讶的大眼睛。方盼晨楞楞的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门就这样突然被打开了。他只是刚刚看到母亲站在这里偷听,自己也来了兴趣。没想到母亲刚走,门却倏地打开了。
方佩晨转头看了一眼方家良,没有再多的言语。虽然听见身后方家良的呼唤,但还是没有一点迟疑的开门下楼。
她逃一般的离开了方家,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心慌难受。她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在这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不能给她任何温暖和帮助的家里停留。虽然孙巧对她热情招呼,她却一眼就能看见她的警觉和防备。她就像是一个贼,此时的心境就像潜入方家偷了些东西出来那般无地自容。
她无力的走在路上,这是多么糟糕的一天。先是被孙文博在大街上指着鼻子骂,现在又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找了方家良。她这是怎么了?
想到还在病房里等着治疗费的母亲,她又开始恨自己的无能。她死守着那个永远不和方家良相认的誓言真的比救母亲的命还要重要吗?
为什么上天要这么不公平?让她五岁就失去了亲生父亲的庇护,继父也因为意外事故而去世,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现在老天爷也要把母亲带走了吗?
为什么?
方家良是方佩晨心底唯一的希望,没有去方家之前,她总觉得自己还是有退路的。她总想着实在不行,方家良还能帮助她。但是从方家落荒而逃之后,她的希望就破灭了。现在她毫无保留的无助和凄凉了起来。她亲手毁灭了自己救母亲最后的希望。
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带着难以遏制的冲动,夺眶而出。她就这样拎着包,边走,边哭。带着克制,又带着发泄,就这样一直哭着,怎么也止不住。
走着走着,居然到了ZS大厦的楼下。已经很晚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坐在阶梯上哭泣的她。纸巾用光了,她只能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的流过,一滴滴的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她哭累了。才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夜晚是零下一度的气温,她就这样坐在冰冷彻骨的地上坐了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