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裴元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你要是真心为欧阳家族着想，怎么不把裴运祥管紧点，让他彻底死了喜欢殷雪儿的心？裴运祥要是死了心，就会否认他是殷雪儿的未婚夫，蒋委员长还会为他们主持婚礼吗？可见你裴元基很虚伪。是的，你就是虚伪。在文小可面前，你虚伪，在枪炮制造设备上做了手脚，害得吴司令被北伐大军打得落荒而逃；在犬养雄一面前，你一样虚伪，不仅在制造设备上动了手脚，还隐瞒了兵工厂已经制造出新式枪炮的事实。你现在对欧阳家族的虚伪，就是秉承了你一贯的立场。
一旦重新恨上了裴元基，欧阳锦华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无论裴元基有什么行动，欧阳锦华都能找出里面隐隐包含着对自己不恭的内容。
“你裴元基有什么了不起的？把蒋委员长的夸赞全部据为己有，难道你不知道，其实欧阳锦华做的事情比你不会少吗？”
裴元基觉得是孙子不听话，跟殷雪儿成了亲，才导致欧阳浩天重新发疯的，心里懊悔不已。每当见了欧阳锦华，都感到自矮三分，不管欧阳锦华怎么对待他，他都能忍下去。
欧阳锦亮和刘玉蓉却见不得弟弟把一切都怪罪到亲家头上，说道：“浩天不仅是你的孙子，也是裴家的外甥。浩天发疯，裴家不会比你更好受。”
“他们要是管住了裴运祥，浩天就不会再次发疯。”欧阳锦华说道。
“殷雪儿跟裴运祥成亲的确是让欧阳浩天发疯的诱因，却小泉次郎留下的药丸，说不定才是主因。”欧阳锦亮说道：“难道你忘掉了吗？我曾经说过，日本人是不可相信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欧阳锦华想起来了，他正打算请人化验药丸呢。一听哥哥嫂子的话，拿了药丸，就去了武汉最好的医院。隔了一段日子，检查结果出来了，里面的确含有使人神经紧张的药物。
“犬养雄一，你他妈的不是人，你是畜生！”欧阳锦华破口大骂道。
骂解决不了问题，孙子离了药，就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疯狂。为了让孙子安静，欧阳锦华只有一天一天地继续给孙子吃药。
“锦华，你再也别给浩天吃药了。”裴元基知道内情，赶紧劝说道。
“可是，不给浩天吃药，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到他痛苦吗？”欧阳锦华抱着头，痛苦地说道。
“长痛不如短痛。也许，让他痛苦过后，真能挺过来呢？”欧阳锦亮说。
“可是，万一挺不过来呢？”欧阳锦华问道。
欧阳锦亮和裴元基都不好回答。三个人都沉默了好半天，欧阳锦亮终于说道：“我找找人，看能不能清除得了药丸里面的毒素吧。”
各种各样的消息在武汉上空不停地翻滚着。八路军在平型关打了一场胜仗，消灭了日军板垣师团一千多人马，接着又在娘子关歼敌无数，有效地配合国军遏制了日寇的侵略锋芒。这极大地鼓舞了中国军民的抗战热情。南京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南京失守，残暴的日本侵略军在南京展开了血腥杀戮，三十余万中国平民倒在日本法西斯的枪口和屠刀下，也有许许多多人被日军活埋，挖心剖腹，种种骇人听闻的暴行，不一而足。人们莫不被侵略军的残暴行经激起了冲天怒火，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加入到抵抗行列。
裴元基在听到日寇屠城南京的消息之后，心在滴血。他再也顾不得过问欧阳浩天的病情了，不停地责怪自己：“我要是造出了更多更好的枪炮去武装中国军队，岂能让日寇如此横行？”
“你也不要太过分自责了。枪炮固然重要，可是，问题好像并不完全在于军队没有好的枪炮。”欧阳锦亮说道：“你看，八路军的枪炮要比国军差多了，大部分还是早期的汉阳造，却以这样的枪炮，硬是打痛了日军嘛。”
“是啊。”裴元基感叹地说道：“枪炮的确重要，可是，枪炮落在不同军队手里，就会发挥出不同的作用。”
“就是嘛。”欧阳锦亮点头道。
“八路军凭借简陋的枪炮，就能够打败日军，要是有了更好的枪炮，还能容许日本侵略军继续在中国横行霸道吗？”裴元基问道。
“当然不会。”欧阳锦亮回答道。
“那么，我得向蒋委员长提出建议：不能把新式枪炮全部控制在国军手里，得分一部分枪炮给八路军。”裴元基思索良久，慎重地说道。
欧阳锦亮吓了一大跳：“你该不会只是说一说而已吧？”
“我是只会耍嘴皮功夫的人吗？”
“蒋委员长剿共多年，只因为西安事变，才不得不跟共产党人合作，内心其实一定在怨恨共产党人，是决不会把新式枪炮分给共产党的。你向他提建议，岂不是想从老虎嘴上拔胡须？”
“蒋委员长不是亲口说过，国共两党的军队，都是中国军队，都是抗日军队，都要一视同仁吗？”
“他真要一视同仁，还用得着你去报告吗？”
裴元基倒抽了一口凉气，说道：“无论如何，我还是得试一试。”
于是，裴元基连夜起草了一份报告，去了临时中央政府，见到了蒋介石，说明来意，就把报告恭恭敬敬地呈了过去。蒋委员长看了看，脸色很难堪。裴元基看得出来，蒋委员长是在压抑自己的怒火。
欧阳锦亮果然看得很准！裴元基暗自说道，却不动声色，一直注视着蒋介石，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办。
蒋委员长发话了，是冷冷的腔调：“谁让你写这个东西的？”
裴元基回答道：“我全面考虑过战场局势之后，觉得事情应该这么办，才斗胆给委员长写了这份报告。”
“我知道了。你去吧。”蒋介石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摆了摆手。
裴元基不得不退出去。蒋委员长知道了，可是，蒋委员长没说该怎么办呢。其实，蒋委员长的语气和态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正如欧阳锦亮预料的一样，共产党的军队不可能得到这些枪炮。他怎么也想不通，堂堂国家领袖说出去的话，竟然也有不算数的时候。他不能不叹息不已。
“叹息什么呢？明知道办不到的事情，你要去办。尽心了，也就算了。”欧阳锦亮安慰道。
“唉！”裴元基说道：“我真希望自己多一点智慧就好了。”
“你就是多十倍的智慧，也劝说不了蒋委员长。”欧阳锦亮说道：“还不如尽最大的努力，造出更多的枪炮来得实在。国军再饭桶，手里有了更多的武器装备，总不可能永远在日本侵略军的进攻面前打败仗吧？”
“也只能如此了。”裴元基点头道。
兵工厂很快就置于军队的控制之下。一大批宪兵开了进来，负责兵工厂的安全保卫工作。进出兵工厂的人员，都要受到严格检查；每一件货物，没有宪兵的许可，就不能通行。
“完了，你已经被宪兵孤立起来了。”欧阳锦亮再一次走进兵工厂的时候，不由大为吃惊，私下对裴元基说道。
“是啊，我走到任何地方，都有宪兵紧随其后。他们说是在保护我的安全。”
“保护？我看是监视！这就是你向蒋委员长提出给共产党的军队新式枪炮的下场。”
“难道是蒋委员长下的命令吗？”裴元基想起了蒋介石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那只摇晃着的手，心里一阵冰凉。
“放眼天下，没有蒋委员长的旨意，一个受到蒋委员长嘉奖的人，一座被蒋委员长看作是国军脊梁的兵工厂，怎么会被人如此严厉地看管呢？他们不是为了兵工厂的安全，他们是严防兵工厂生产的枪炮弹药落到了八路军新四军的手里。”欧阳锦亮话语如刀，狠狠地宰割着裴元基的心房。
裴元基感到悲哀，感到茫然：“真是这样的话，中国军队到底能不能战胜日本侵略军啊？”
“在蒋委员长的领导下，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是啊，我不能停止制造枪炮的步伐，我要用良心和忠诚，为国家为民族战斗到底。”
欧阳锦华差一点精神崩溃。整个武汉，就是没人能够帮助他把孙子的病治好。孙子总是像狼一样嚎叫着，抓着什么东西都朝嘴里塞，看着什么人都会大声喊叫着姑姑或雪儿，然后扑上前去，抓住了，喊一声姑姑，就在那人身上乱摸一阵，好像在寻找伤口；或者喊一声雪儿，就把嘴巴朝那人脸上伸，伸着伸着就伸到人家嘴巴上去了，于是姑姑也不喊了，雪儿也不喊了，埋头就是猛啃。要不是有几个下人跟着他，他非得把人家啃死不可。欧阳锦华不知道寻过多少医生和医院，谁也拿他没办法。强忍着不给孙子吃小泉次郎留下的药丸，却看到孙子越来越疯癫，看不下去了，只好又拿出来。欧阳浩天一吃进去，立即就会安静许多。
“看起来，得一直受犬养雄一这个狗杂种的控制和要挟了。”欧阳锦华心里一阵悲凉。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去兵工厂了。哪怕哥哥欧阳锦亮嫂子刘玉蓉大嫂姚心林经常帮着裴云珠照看浩天，他也不愿意去兵工厂。一生的希望全部破灭，他守也要守在孙子的身边。这样才能给他安慰。
忽一日，奉蒋委员长之命到兵工厂给裴元基和兵工厂颁发嘉奖令的特使来到了欧阳锦华府上。
“孩子如此痛苦，怎么不把他送去医院？”一见欧阳浩天的样子，特使问道。
欧阳锦华痛苦地说道：“我找过医院，人家说治疗伤员都忙不过来，哪里有工夫和床位专门留给一个精神病人？”
“岂有此理！欧阳老先生是受过委员长特别嘉奖的人，是民族的脊梁，是国家的中流砥柱，焉能跟其他的人相比？”特使愤愤不平地嚷叫了一通，操起电话，就打给最好的医院，命令他们把欧阳浩天接过去好好治疗。
特使发了话，就是蒋委员长发了话，谁也不敢怠慢，哪家最好的医院马上就把欧阳浩天接过去了。
欧阳锦华感激涕零地说：“老朽知道，特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特使如有差遣，请尽管直说，老朽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特使笑了：“欧阳老先生言重了。在国家危难时刻，兵工厂就是国家最重要的支柱，万万不可出现任何偏差。希望老先生重返兵工厂，全面负责兵工厂的技术与管理工作。”
欧阳锦华敏锐地意识道：上面已经不喜欢裴元基了。在这个时候由自己全面管理兵工厂，岂不等于是把国家的生死存亡全部托付到自己手上了吗？他兴奋极了，立即走马上任，准备好好干它一场。可是，很快，就有人到府上来找他了。
那人就是小泉次郎。跟他一块来了好几个人，表面上都文质彬彬，但是，欧阳锦华感觉得出来，从他们的骨子里都透射出不常有的凶狠。他马上操起电话，就要叫宪兵前来捉拿他们。然而，他的手还没摸到电话听筒，就被小泉次郎死死地按在电话机上。
“欧阳先生，难道你不想让令孙继续活下去吗？”小泉次郎冷冷地问道。
“畜生，你和犬养雄一一样，都是畜生。我就是上了你们的当。”欧阳锦华愤恨地骂道。
“别说得那么难听。犬养先生想帮你，我也想帮你。”小泉次郎说道：“我知道，令孙很快就要万分痛苦了。那种痛苦，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难道欧阳先生忍心看到令孙痛苦吗？”
“畜生！浩天已经万分痛苦了。”欧阳锦华依旧大骂道。
小泉次郎稍微一愣，立即转变态度，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亲眼看到令孙痛苦的样子了吧？别指望中国医院能让令孙减轻痛苦。继续治疗下去，令孙的性命就完蛋啦。”
“畜生，想要老子再受你的摆布，你做梦！”
小泉次郎似乎很识趣，挥了挥手，说道：“如果欧阳先生不想接受鄙人送来的药丸，鄙人绝不勉强。不过，请欧阳先生亲自去医院看一看令孙。我猜得不错的话，令孙恐怕已经开始七窍流血了。”
话音刚一落地，小泉次郎就扬长而去了。
小泉次郎是来给浩天送药吗？欧阳锦华当然不相信，却又不能不慎重。他得尽快了解孙子的现状，可是，自己又抽不出身，只有嘱咐夫人快一点去医院看望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