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人并没有被完全消灭,仍然在全国各地不停地发动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武装暴动。
9月,毛泽东遵照中央的指令拉起一支部队准备围攻长沙,失败之后,展转前往井冈山,开始了工农武装割据。紧接着,黄麻农民暴动、广州起义以及几乎遍布全国的工农武装起义,此起彼伏,热热闹闹地上演了。
裴元基每听到工农发动了一次武装暴动,就增加了一份对共产党人的愤恨。他多么希望国家统一在青天白日旗帜下,扫平北洋政府,然后把列强赶出中国啊。可是,在他看来,因为工农发动的武装起义和暴动迫使国民党不得不分出兵力,来扑灭共产党人的反抗。他不断地给自己施加压力,试图尽快搞出更为先进的枪炮弹药,帮助国民党人快一点消灭共产党;却谈何容易!老师留下的手稿,还有许多东西他并没有完全弄懂,在现有条件下,他无法把它搞出来。
这时,国民党内部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不满蒋介石的各路手握重兵的家伙,联合起来,跟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打起来了。
“争权夺利,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心如灰死,对蒋介石的信仰也在那一刻彻底崩溃了。国民党也没有希望,民众应该把希望放在谁的身上?他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可是,又能思考出什么结果来呢?
欧阳锦亮跟裴元基一样,也越来越反感目前的局势。他无能为力,也想退居幕后,开始思考该由谁来接班了。无疑的,侄孙欧阳浩天是欧阳家族唯一的血脉,是最理想的接班人选。可是,当欧阳锦亮和欧阳锦华要欧阳浩天接手欧阳锦亮的全部产业时,却遭到了拒绝。
小家伙完全沉醉在书本当中,对其它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无论祖父和叔祖父怎么劝他,他都不做声。实在被祖父和叔祖父问烦了,就是一句:“你们不是希望我遵循祖宗的遗愿,通过考试来博取功名吗?我就想把书读好,去考功名。”
“可是,早就不搞科举考试了呀。”欧阳锦亮说道。
“无非是变了一种形式。考试永远是考试。”欧阳浩天的话就是那么让人难以驳倒。
“人不能永远只想着考试呀。就是考试完了,取得了功名,学得了本领,无非是两条:要么是当官,要么是做事。人逢乱世,官不好当,却有一番大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为什么不能跳过考试,直接去做事呢?”欧阳锦华说道。
“那是以后的事情。等我考试完了之后再说吧。”欧阳浩天回答道。
欧阳锦亮却不可能等待欧阳浩天考试完了之后再说,一来他的确越来越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二来谁知道欧阳浩天考试过后又会拿什么话来搪塞他呢?他跟弟弟商量一回,决计跟裴元基商量,看是先让裴俊贤还是裴俊超接受他的产业。
“按理说,浩天是你们欧阳家族唯一的血脉,只有他才是最好的人选,你为什么不选他呢?”裴元基问道。
“他一心想读书,一心想考试,没有办法呀。”欧阳锦亮说道。
“浩天读书成痴,也难为他了。”裴元基感叹地说道:“不过,你现在不把他逼出来做事,只怕他以后也不会做事。”
“谁说不是呢?可是,不是没有办法吗?”
“我试一试吧。”裴元基注视着欧阳锦亮,顿了好一会儿,又说:“也许,他能够听得进我的话。”
事实上,欧阳浩天一门心思放在读书上,任谁劝他,他都不会听。
裴元基在欧阳浩天的面前碰了一次钉子以后,只好帮欧阳锦亮解决眼下亟待解决的接班人问题:“浩天不愿意接手,按说,就应该是俊超,可是,他已经接管了整个兵工厂,决不可能回头去做生意。”
“不管时局如何变化,兵工厂都不能垮。”欧阳锦亮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道:“把生意交给俊贤,我一样放心。”
“只是,这孩子······”裴元基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是想说俊贤是凌小梅和裴元杰的儿子。对不对?”欧阳锦亮笑道:“你我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难道还会把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吗?”
“亲家能够这样想,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裴俊贤读完了书,因为痴迷于制造枪炮弹药,就来到了兵工厂,和堂兄一道打拼,依稀当年诸葛锦华和裴元基管理兵工厂的模样。
这一天,裴元基慎重地把裴俊贤找过来,和欧阳锦亮一道跟他摊了牌。
裴俊贤马上说道:“谢谢两位伯伯的好意。俊贤只想操枪弄炮,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做生意。你们还是另找其他的人吧。”
“伯父知道,你从小就想做大事情,当大英雄。可说,不仅仅只是操枪弄炮的人能成为大英雄,做生意一样可以成为大英雄。”裴元基说道:“你欧阳伯伯,不就是这样的大英雄吗?何况,你欧阳伯伯的生意,大部分都是为兵工厂服务的嘛。你接受这样的生意,不等于还是在操枪弄炮吗?”
“是呀。”欧阳锦亮连忙帮腔:“欧阳伯伯并不是想把你栓在生意场上。等你熟悉了生意的运作,有了空闲,随时都可以回去兵工厂,干一干你喜欢做的事情。”
裴俊贤先在欧阳锦亮的带领下,去熟悉欧阳家族的产业,拜见各位生意场上的伙伴和长者。欧阳家族的生意真大。放下直接提供兵工厂原材料的这笔生意不说,光是豆皮馆,就覆盖了整个武汉三镇。几乎大部分码头,也记名在欧阳锦亮的账上。裴俊贤聪明得很,很快就把一切都搞清楚了。
欧阳锦亮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和夫人一起退下来,到处走一走,转一转。其实,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走可转,经常和弟弟一起去裴元基家,三个老头坐在一块,谈论着过去的事情,常常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
裴元基跟欧阳锦华心中的隔阂慢慢消退了。在裴元基看来,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隔阂,只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和站的立场不同。国民党内部一拉开战场,裴元基就清楚,自己一贯正确的形象已经被蒋介石撕破了,在欧阳锦华面前就一本正经不起来。欧阳锦华虽说一直对裴元基心怀不满,事隔多年,也渐渐看淡了,又有哥哥和夫人在一边相劝,也就跟裴元基和好了。
他们谁都明白,没有人愿意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他们仍然充满斗志,仍然渴望证明自己,可是,他们又不得不压抑着。
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裴元基彻底明白:这个世界就是由争权夺利的政治家和野心家控制着,不论换上什么面孔,实质就是这么回事。他不再幻想哪一个政府能够真心帮他实现心目中的愿望,只期待着终究有一天,国家会挺起脊梁,跟列强一较高下。这就需要制造更为先进的武器装备,或者说,应该拥有良好的技术储备。汉阳兵工厂建立至今,生产了多少武器,他没有准确数字;但是,他清楚,中国每一支军队,都在使用汉阳造。如果说用别人的鲜血成全了汉阳造的名声,他为此感到欣慰,那么,他更期盼用汉阳造去打击列强。
他们不光是谈论过往的辉煌,也谈论孩子们。他们不能实现的梦想,只有让孩子们去实现。兵工厂交到裴俊超手里,他们都放心。裴俊贤接管欧阳家族的生意,他们一样放心。去了德国的裴运祥,他们也放心。他们最不放心的是欧阳浩天。这孩子再也见不得枪炮火药,甚至连看见一个普通的鞭炮都怕得要命。他们费尽心计,把他送去许许多多医院看过,也接受了许许多多忠告,最后一点用处也没有。孩子倒是比以前懂事了,也听话了,可这种懂事和听话比不懂事不听话还令人心惊胆战,不知道掩藏在他内心的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
有一次,他们又谈到了孩子们。谈着谈着,欧阳锦华就扯到孙子的头上了,一谈就流泪。
“要是鹏儿他们还活着,浩天有父母管教,就好了。”欧阳锦华说。
裴元基触动了心思,感叹道:“唉,我们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把馨儿和鹏儿拆散呢?你们看,浩天不是比谁都聪明吗?他现在就是心理上出了一点偏差,那也是另有缘故呀。”
欧阳锦亮无话可说。欧阳锦华也无话可说。兄弟俩都沉默不语。
裴元基见没人应和,又叹息了一声,继续说:“我们年轻的时候,的确很有些毛躁:要么为了理想,什么也不顾;要么为了家族的利益,也是什么都不顾。你们说,我们这是怎么啦?”
欧阳锦华从大舅子的话里嗅出了一丝深意,问道:“难道你还做过其他的什么事情吗?”
裴元基一愣,连忙摇手说道:“不说了,都过去十几年了。提它干什么呢?”
原来大舅子心里真有秘密。该不会是在暗中算计自己吧?要不然,怎么每一次针对他的行动,开始都是顺顺利利,却最后总是功亏一篑呢?脑海里一浮现过往的事情,欧阳锦华就不能不问。
欧阳锦亮对弟弟继续追问亲家很有些不满,刚想打断弟弟的询问,却听裴元基叹息道:“当年,元杰本来可以不死。只要我说一句话,他就死不了。我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元杰不是被革命党人沉入长江淹死的吗?”欧阳兄弟一齐惊讶地问道。
“在此之前,孙中山派了一个特使来找我,询问我该怎么处理元杰。”裴元基陷入了痛苦的回忆,眼眶含了泪水。
“这么说,是你让革命党人把他沉入长江的了?”欧阳锦华大声问道。
欧阳锦亮也备感震惊。当年,弟弟欧阳锦华一心要帮助吴司令抵抗北伐大军,欧阳锦亮就没有想到过要对弟弟采取什么措施,更不用说除掉弟弟了。他自愧不如裴元基胸怀远大。看着裴元基痛苦的表情,他无法安慰亲家,只有把一双钦佩的目光凝视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叹息一声,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这就是了。裴元基不应该对他的亲弟弟如此无情。可是,裴元杰到底还是被革命党人沉入了长江。要是裴元基当年说一句把弟弟交给自己处理,革命党人还会以残忍的方式杀害裴元杰吗?可见还是裴元基害死了他弟弟。欧阳锦华心里想道,不过,再也没有做声。一个连亲弟弟都下得了手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当年,他一定也很想对付我,只是没找到下手的机会。欧阳锦华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不安。不过,他还是强烈地抑制了自己的情绪。现在,大家都快古稀之年,再也翻不起浪花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裴元基再也难以平静下来。以往,只要侄儿和儿子回到了家,他都要把他们拉到书房,一起研究老师留下来的图纸,然后让他们偷偷地在兵工厂做实验。今天,却再也没有这个心情。潜藏在记忆里的弟弟的身影,一再浮现在他的眼帘,驱都驱不走。他原来一直没有想过弟弟为什么会对革命党人产生怨恨,以为自己的做法完全正确,却一再见到过去的革命党人现在的国民党人不可思议的行动之后,信心动摇了。弟弟哀怨的目光,弟弟愤怒的眼神,在他眼前飘荡,使他差一点喘不过气来。他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回到从前,让他再做一次选择,挽救弟弟的性命,也挽救弟弟的灵魂啊。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医治,姚心林心里渐渐平静了,再也没有做出更加令人担忧的事情。
跟往常一样,姚心林对丈夫的一举一动一向都非常关心非常敏感。在跟刘玉蓉裴云珠谈话的时候,听刘玉蓉说了一件喜庆事,想跟丈夫商量,一见丈夫有了异样,不觉有点吃惊,问道:“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裴元基望着夫人,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夫人更加惊讶,张罗着就要派人去叫医生,却被丈夫拦住:“我没事,只是想到了元杰。”
姚心林吓了一大跳。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元杰呢?莫非是像丈夫说的一样,现在的国民党已经不是当年的革命党了,所以元杰要回来跟哥哥讨一个公道?她一下子就把喜庆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连忙替丈夫找寻让元杰的灵魂得到安宁的办法。
等丈夫把大白天跟欧阳兄弟谈过的话告诉了她,姚心林心里一阵颤抖,却自知无法安慰丈夫,只有说道:“当年,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提元杰的事吗?你干吗要旧事重提呢?”
裴元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不做声。
姚心林说道:“我知道你的心里很苦,可是,你的确不应该对他们说这些话,心里有苦,跟我说一说不就行吗?虽说欧阳兄弟是我们的亲戚,却人家知道了,该怎么说你呀。”
丈夫还是不做声。自从跟欧阳兄弟说过那些话之后,裴元基心情更加沉重。他已经打开了痛苦的盒子,再也关不上了,就只有独自去承受。姚心林站在丈夫的背后,轻轻地按摩着他的肩部。裴元基感到了一种柔柔的暖意。他问道:“听你们谈得很开心的,说了些什么呀?”
姚心林脑海里马上浮出了那件高兴的事,连忙说道:“玉蓉说,汉口有一个小姐,读了很多书。人家的父母很想跟我们攀亲呢。你看,俊贤也不小了,我琢磨着,是该为他寻一门好亲了。”
裴元基抬眼望着夫人,说道:“只要你们觉得合适,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合适,玉蓉见过那姑娘,合适着呢。”姚心林连忙把那个姑娘的长相呀,年龄呀,读了多少书呀,家庭条件呀什么的,细说了一遍。
裴元基沉默了半晌,说道:“依我看,这姑娘说给浩天倒是更合适。”
“你说什么呀?”姚心林惊得再也说不其他的话来,两眼瞪着丈夫,一动不动。
裴元基说道:“那姑娘的年龄跟浩天差不多,喜欢的是读书人。我看,浩天才最合适她。而且,我们欠着欧阳家的。浩天有一个姑娘喜欢着,说不定就会开朗起来。”
姚心林无法反对丈夫,只有在刘玉蓉和裴云珠再一次来到家里的时候,把跟丈夫商量的结果告诉给她们。
刘玉蓉很有些为难:“本来要说给裴俊贤的姑娘,却要说给叔伯孙子,叫我如何开得了口?”
裴云珠却很赞赏嫂子和哥哥的做法。她一直为欧阳浩天揪着心呢,天上掉下来一件大好事,自然会马上抓住不放:“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亲事不都是要找对路的吗?有了更对路的,人家心里也会欢喜。”
“就是嘛。”姚心林附和道。
姑嫂两人意见一致,刘玉蓉不好固执己见,只有顺坡下驴,说道:“那么,我就只有试一试了。”
“试什么?一定会旗开得胜。”裴云珠热烈地说道。
事情正如裴云珠的预料一样。过了几天,三个女人再一次聚在一块的时候,刘玉蓉迫不及待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姑娘的父母说了,他们看中的是欧阳家族和裴家的人品和威望,女儿能够嫁给任何一家都是福气。”
她们不知道,在姑娘父母的心中,另有盘算:欧阳浩天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是一块读书的料,一定会有远大前程,女儿嫁给了他,总比作商人夫要好得多。
“就是嘛,我就知道,事情一说准成。”姚心林高兴地笑了。
“事不宜迟,赶快跟姑娘家里商量一下,确定孩子们的订婚日子吧。”裴云珠也迫不及待起来了。
欧阳浩天既是欧阳锦华的孙子,又是欧阳锦亮的叔伯孙子,还是裴元基的外甥。欧阳锦亮欧阳锦华裴元基又都是武汉的头面人物,订婚仪式不能不隆重。欧阳浩天却既不热情,也不太冷淡。在裴云珠刘玉蓉姚心林的反复教导下,依然木讷讷的。
“浩天这个样子,在订婚仪式上不是要闹笑话吗?”刘玉蓉说道。
“不如把裴俊贤拉出来,让他充当浩天的代言人。”姚心林脑子接连几道弯,赶紧出主意道。
订婚仪式是在一家豪华大酒店举行的,既结合了西洋人的元素,又有中国传统的内涵,搞得很豪华,也很新潮。双方的亲戚朋友全部到位,还有许许多多名流得知消息,自愿前来捧场。
“男方一表人才,女方倾国倾城,好一对璧人!”到场的宾客无不纷纷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