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裴元杰正为自己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又帮助黄兴在汉阳跟北洋军队浴血奋战却得不到信任而耿耿入怀。明白了哥哥的来意,气就不打一块出,他说道:“管他谁当上总统,管他谁怎么施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老老实实当好我的差就行了。”
裴元基勃然大怒,厉声斥责道:“你打响武昌起义的第一枪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推翻清朝统治吗?现在的袁世凯,就是当年的宣统。你打响了武昌起义的第一枪,就要为了你的信念继续打下去。”
“你还记得是我打响了第一枪!可是,我得到了什么?黎元洪这个王八蛋亲手杀害了革命党人,当年还是我的手下,硬是被拉出来当都督。我却至今还是一个团长。谁想革命,谁自己革去,跟我不相干。”裴元杰宛如一头受困已久的雄狮,在屋子里一边急促地来回走动,一边咆哮。
“枉你在军营里干了那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裴元基怒骂道。
裴元基无法让弟弟拉起反抗袁世凯的大旗,只有垂头丧气地回去汉阳。他再也不愿意回去兵工厂了。辛苦一年多造出来的武器,竟然真的成了袁世凯屠杀革命党人的工具,他还回去干什么呢?继续帮袁世凯制造武器吗?不,他宁愿脑袋被人砍掉,也决不会这么做。
裴俊超猜透了父亲的心思,说道:“父亲,你要想帮助国民党人,其实可以回去兵工厂呀。”
裴元基没明白儿子的意思,用一双渐失光芒的眼睛瞥着儿子,什么也不说。
儿子连忙说道:“你可以在机枪火炮和弹药上做文章,让它们在战场上自己炸膛。国民党人不是很快就能打垮袁世凯吗?”
裴元基双眼凝成两把锋利的刀子,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哧哧响着,径直地刺向了儿子。儿子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了。他收回刀子,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教训道:“我们要造就要造出最好的武器,而不能让武器爆膛。这是造枪人最起码的素养。”
欧阳锦华却并没有任何负罪感。对他来说,革命党也好,国民党也好,袁世凯也好,只要推翻了清朝统治,谁统治国家,怎么统治国家,他都可以接受。他才不关心是袁世凯当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还是孙中山当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他要在武器制造领域里,成为一代翘楚,让任何一个统治者都离不开自己。这才是一个武器制造应该追求的东西。他已经对裴元基说过这些了,裴元基没听进去,选择了离开。轻机枪大口径山炮和所有武器弹药,自己都会制造了,有他没他,都一样。他乐得独自一人在兵工厂里享受武器制造带给他的乐趣。
周大凹也不再管裴元基的死活。听话的欧阳锦华已经能够驾驭一切,还要一个成天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的家伙干什么呢?只要他不去附和国民党人起来造反,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他也造不了反。一个只知道制造武器的人,能号召的人充其量只不过是兵工厂的工人,怎么造反?当然,裴元基在兵工厂的门口让北洋军队寸步难行的一幕,周大凹记忆犹新,私下里对兵士们下达过命令:“裴元基只要不离开武汉三镇,到任何地方去都行,一旦他想离开武汉,格杀勿论!”
这天晚上,裴俊超回到了家,仍然像往常一样向裴元基汇报兵工厂当天的情况。兵工厂生产出来的武器装备越来越多,裴元基心里越发有一种可以触摸得到的担忧。他很想告诉儿子,应该阻止工人,别再继续去兵工厂上班了,可是,上班制度是他制定的,他说不出口。
忽然,有一个下人报告,说有一个神秘人物想见他。裴元基十分纳闷,赶紧叫下人把那人带了进来。
来人十分精干,浑身上下透射出一种诡秘。一见裴元基的面,就是一阵热烈的祝福,把裴元基愣着了:我什么时候跟他见过面呀?不过,一瞬间,他就明白,来人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他的破绽,马上使了一个眼色,让儿子离开了。
那人是奉了黄兴的命令,携带着黄兴的亲笔信,前来找寻裴元基,请求给国民党人运出一批军火,以便对抗袁世凯的。
裴元基心情激动。自从国民党人发起二次革命以来,他一直为自己给袁世凯制造了一大批武器弹药而懊悔。现在,武器弹药终于派上了用场。他赶紧安顿好来人,亲自去了欧阳锦华的家。
“这可搞不得。被周大凹发现了,会立刻要了我们的命。”欧阳锦华听了裴元基的话,也看了黄兴的亲笔信,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
“袁世凯跟着大清王朝就背叛大清王朝,投机革命又背叛革命。像他这种人,朝三暮四,说一套做一套,等他想拿你开刀的时候,你就悔之晚矣。”裴元基说道:“跟着孙先生,才有出路。”
欧阳锦华不会听从裴元基的鼓动。他知道,周大凹把自己当成了普渡众生的活菩萨,袁世凯也离不开他,只要不跟袁世凯作对,谁也不会为难他。反倒是,继续跟着孙中山和黄兴一起向袁世凯发动攻击,前途未卜,他可不敢冒险。他已经认祖归宗,回到了欧阳家族,就不希望欧阳家族再出一个被朝廷砍掉脑袋的人。更何况,儿子没了,他有了一个孙子,那可是欧阳家族唯一的血脉啊。为了欧阳家族,他也不能这么做。
裴元基见他态度坚决,说道:“你不愿意跟着孙先生干,我也不勉强你。但是,在我们行动的时候,你应该给我们提供方便。”
给你们提供方便,岂不是跟你们合谋背叛袁世凯吗?欧阳锦华决不会这么干。可是,他知道,裴元基一旦说出来了,就容不得他不答应。他只有假意答应下来,然后向周大凹告密,等待裴元基和国民党人接头运输武器弹药的时候,把他们一网打尽。
欧阳锦华能够答应提供方便,裴元基感到很满意。他把兵工厂内部的一切情况都告诉给黄兴的代表,两人商量了很久,终于拿出一个自以为很妥当的方案,剩下的就是具体实施了。
周大凹每天都会把出厂的武器弹药登记造册,封装完毕,然后放在一起,一批一批地交到指定的军营。现在,武器库里已经有了很大一批武器弹药。再有两天,就要启程运往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兵工厂里已经开进了许多兵士,负责押运这些武器弹药。
欧阳锦华和周大凹计划好了,连夜派遣兵士悄悄地把武器弹药运到了另一个仓库,加派了岗哨,不停地在那儿巡逻,却把一些废铜烂铁当成了武器弹药,放置在原来的仓库,并在仓库四周布满了兵士,只等裴元基和国民党人飞蛾扑火,前来送死。
临了,欧阳锦华想起自己好几次都没有把裴元基放倒的往事,心里直犯嘀咕:万一计划不能实现,让裴元基逃脱了,自己不就暴露了吗?他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行动之前,让周大凹临时找一个借口,把他约走,造成不在现场的假象。
“你忠于袁大总统,有什么可怕的?”周大凹听了欧阳锦华的话,不满地说。
“毕竟,裴元基是我的大舅子,让人知道我在背后暗害他,总归有些不大好吧。”欧阳锦华脸皮一红,解释道。
“太囿于情谊的人,是不可能有多大的前途的。”周大凹看到欧阳锦华更加窘迫,马上调换了语气,说道:“好啦,好啦,看在欧阳先生对袁大总统忠心耿耿的份上,周某就帮你圆一次场。”
到了约定的日子,欧阳锦华果然被周大凹叫去训话了。
“会不会是周大凹察觉出了什么,才把欧阳先生骗出去的?”黄兴的代表疑虑地问。
裴元基思索良久,说道:“不应该呀,我们并没有露出破绽。”
“小心没大错。要不然,一旦我们动了手,说不定就会落进对方的陷阱,不仅我们人头不保,连欧阳锦华也会跟着受牵连。”黄兴的代表还是很慎重。
“无论如何,这批武器弹药,我们一定要搞到手。”裴元基坚定地说。
恰在这时候,郝老六碰到了一个兵士,是他的同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把酒往他的肚子里一灌,郝老六就得知了兵士们押运武器弹药的路线,马上跑回来告诉了师傅。
裴元基和黄兴的代表如获至宝,马上就想改变主意:到运送武器弹药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实施拦截。转而一想,如果敌人真的把欧阳锦华控制起来了,这边没有行动,敌人一起疑,不按原先的路线行走,拦截的愿望就会落空。再说,敌人就是不运出这批武器弹药,有那么军队,也算不了什么。国民党人却不一样,每增加一点武器弹药,就会增加一分战胜敌人的把握。这批武器弹药必须迅速送到国民党人的手里去。
他们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向仓库发动偷袭,另一路去设伏。
偷袭仓库,谁是理想的人选?
裴元基说道:“我和我的徒弟们对兵工厂了如指掌,向仓库发动偷袭的事,就由我承担吧。”
黄兴的代表马上阻拦:“不,裴先生,你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国民党人,你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向仓库发动偷袭,还是由我去做吧。”
说完之后,再也不给裴元基机会,他赶紧部署一番,亲自带领一部分人马,装成工人的模样,进入了兵工厂;临时指定一个负责人,带了剩余的人马在敌人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
当黄兴的代表带着人马悄悄接近仓库时,敌人的机枪哒哒哒哒地咆哮起来,把他们全部撂倒在地,再也不起来了。
敌人蜂拥而上,从死尸上没有看到裴元基的身影,也没有看到兵工厂的任何一个工人。但是,敌人很清楚,欧阳锦华的密告决不是空穴来风。他们得永远根除残存在兵工厂的隐患。于是,把裴元基裴俊超郝老六王老四等所有怀疑的对象都抓了起来,严刑拷打,一副不问一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的架势。
不管敌人怎么拷打,没有一个人承认他们跟国民党人有联系。
几天之后,传来了武器弹药被国民党人劫走的消息。敌人更是气急败坏,再也不需要口供了,决定把裴元基裴俊超郝老六王老四一同五花大绑,择日押向汉江江堤,全部处决掉。
裴元基就要死了,裴元基培养出来的一批能手,也要全部跟着他一块去见阎王。欧阳锦华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可是,过了不多久,心情一变,心里竟然涌起一阵快意:“你裴元基一死,整个中华民国,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会制造武器了!今后不论谁坐上了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宝座,都得对我礼敬三分。列祖列宗的遗愿,变换了一个花样,在这一刻,才算终于实现了!我为什么要对你的死感到难过呢?我应该高兴应该放声高歌才对。”
他就真的忍不住放声高歌了一番。突如其来的,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心里又增添了一份对裴元基的恨。你的女儿害死了欧阳鹏,害得欧阳家族差一点绝了后,你裴元基就尝一尝绝后的滋味吧!
不过,裴元基尝不到了,他将跟他的儿子一同去见阎王。一想到这个,他就又一些遗憾。毕竟,丧子的痛恨,裴元基没有尝到,他怎么不遗憾呢?他想把自己遭到的苦楚,全部让裴元基尝一遍,那才是最大的报复。算了,别得陇望蜀,裴家算是绝了,为什么非得要他亲眼看一看儿子先死掉呢?
第二天,就要对一干勾结国民党人祸害民国的匪犯执行枪决了。这时候,孙中山发起的二次革命遭到了扑灭,袁世凯为了表明自己无意于与跟随国民党人起哄的人为敌,决定大赦天下。
就在裴元基裴俊超郝老六王老四等所有等待枪决的人犯全部跪倒在刑场上的时候,一道大赦令把他们从阎王殿的门口硬生生地拽了回来,举枪的兵士收回了即将开动扳机的汉阳造。裴元基裴俊超郝老六王老四等人捡回一条性命,在周大凹的软硬兼施下,回家的回家,回兵工厂的回兵工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