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火纸烧光了,我们焚烧
所有点缀过你年青
和孤坟的枯叶
所有的苦难和绝望在火光里
变成青烟和灰烬之后
我们就取下太阳
烧毁仍在人间恣狂的谎言
我们回到故乡,却回不了家
落锁的,除了你的眼睛
还有你曾经苦望的佛门
一把钥匙将你引起天堂
黄昏院落,黑暗的台阶
我们叩开的
是一个叫句号的空白
我们重回了所有乡路
悔痛是仅存的足迹
我们重斟了满碗乡酒
悲恸的极限也只有68°
我们千万次地想叫应你呀
母亲,月亮深处只传来你一声
“你们,是谁?”
母亲,我们
是你的儿子,和那个
来自于你一根白发的时间
喀斯特
我怅然地遥望清秋一样的喀斯特
恍若触及无数亡者的幽骨
它们放射出钙的光芒
硝的气息
在川南坚硬的腹部隆起
一只冷鹰孤傲地盘旋,它的阴影
吞噬时间同样孤傲的目光
它沿着乌蒙以北的幻想者的化石
和一幢危楼飞行
羽毛上的明月犹如冰刀
一昨朝圣者的圣殿,以指尖
抠向大地时筑起
内心的色彩调饰大堂
生死都金碧辉煌
我们爱戴的心脏,通过
圣殿里的老人
敲打我们不洁的头颅
踏上幻觉的经脉,僰人的歌舞
通过时间上升到灵魂的高处
谁与之共舞,谁就将打开
旷野上的一把秋霜
和喀斯特的尸骨
而重新诞生
苍凉的先民高擎着生命
他们从血管里炼出至刚
让千年后至柔的女人,来采撷
高悬于云端的足音
也让流浪的歌者偎着空间
在时间的弦索上
诵唱
他们永远垂直的诗行
秋夜
对岸的渔火
像一个偷渡者的咳嗽
来自于秋木最后一片肺叶
哪家的客船驶向夜的下游
碳素墨水的浪潮
拍打两岸古典的睡眠
和一堆乱石的平仄
即使满天繁星
也滤不出秋虫在极深处的词句
和一只蚯蚓
满唇尘埃的歌声
路灯之须触不到的地方
如一部黑白电影
将时间和空间交汇成遗忘
兰花就要在一只搪瓷碗里安家
并将在风里同阳台一同盛开
两片洁白的墙壁对峙已久
两只壁虎
是它们清醒的眼睛
门里,地板上的烟蒂
成了秋虫纯粹的翻译
此刻,我想起了你
阿鲁耶达,以及
一九九六的时钟
零点的钟声
再次将寂寞
从这根指针
传递到另一根指针
除了这秋夜,我已没别的温暖
除了坚贞,我已被别的厮守
往事
一个人返回了他的遥途,纯粹之极
便成为象征,而今他一塌糊涂地止息着
打烊时,温暖的门声也不敢
关闭他的背影。一件旧衣
是记忆的布道者,他察觉它
如绿叶在枯毙的树上刺破风雨
重新口衔阳光
他,失灵的舌头舔着昨日的体香
失聪的耳朵侧首成为爱的主角
他怀着深切的做贼一般
窃得粮食和美人时的快活
倾听黄昏彼岸的橹声
他回到床上就如跌入棺椁
就连肚脐那如女性之眼底疑问
也团着圆圆的梦,吐着唾液
他对生的态度是现代人对古代汉语
那寻常之极而又空虚之极的冷漠
他对死亡也无所期许
对另一个世界同样如对人世
缺少天赋的灵感
只有那截皮带紧扣的绳索
成为他唯一留恋的线谱
旋律的旋转之中
他拒绝歌词
作为遗嘱
一九九三年如我一样没有罪孽
甚至比一张白纸更无辜
敲打天灵盖的月亮是一个
永远迷恋智慧而永不坠落的天使
呵,他福祉的虚构来自于月光
来自于我对一具肉体的吹捧
一九九三年的八月他发现了
随泪水掩面逃生的黑夜
将他的肉体偷走
他的肉体是真诚的光明
他每根肋骨都在肺叶里低唱
像他自如地嘲笑一切艺术的经典
现在,他决定平息这场悲欢
抛弃灵魂,但必须获得悲欢
他回来了,携着失衡的阴影
他是一粒尘埃的叛逆,快乐如风中的
胡须。他抬高了身份
在下巴以下,他的名声仅仅是
一块墓碑,被凝视也是耻辱
他回归了棺材,企图在峭壁上
俯瞰他戏弄过的尘世
和他没有名字的躯壳
最终一叠纸钱将他出售给了
蚂蚁的地宫
亲友们诅咒般的悲痛
成了覆盖他的尘土
呵,在心脏的心脏,遥途的对面
野卉如魔鬼
蔑视他仁慈的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