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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张万新:别杀人(1)

张万新(1968年~),重庆酉阳人。主要作品有:《马口鱼》、《和泰森打架》、《别杀人》、《吆鸭子》等。

我忍着病痛爬上拖拉机的货厢,和三个农妇挤坐在货物之间。我要去棉岭镇。

我的病痛是尿结石造成的。我受不了拖拉机的颠簸,痛得弯下腰,头伸在双膝间呻吟。三个农妇都从包裹里掏出食物,像哄小孩似的,试图减轻我的痛楚。幸好棉岭镇不算远。我爬下货厢时,三个农妇都来帮忙,其中两个分别扯紧我的左右手,另一个抓紧我的双耳,肚子顶住我的前额,她们几乎把我提了起来,等我在地上站稳了才松手。拖拉机又轰隆轰隆地开走了。

老孙就站在路边那棵老香樟树下等我。我说:“你就没想到伸手扶我下车?”他说:“我看她们表现得很积极,根本不用我帮忙。你是她们这辈子摸过的最斯文的男人,她们今晚上会梦见你的。”我骂他放屁,一边就走到树下对着树根上的一个洞撒尿,一阵剧痛穿过尿道,只听“叭”的一声,结石就排出来了。我如释重负,大声说:

“好了。”老孙说:“是拖拉机抖出来的。”我说:“不,是山路。你们这条破路比打米机还抖得厉害。”我像刚学会走路似的,迈开大步走出二十来米。老孙还蹲在树下,拿根树枝拨弄尿迹。我喊他,他说:“莫急,我要看看结石是啥样子的。”

我俩并肩走进棉岭镇,宛若步入一座由木房子构成的迷宫。当时是正午,寂静得191反常,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街上走。前面有头小猪在晃悠,尾巴像钻头似的一圈一圈地抖动。不一会儿,连它也转进一条小巷不见了。我刚想找句话说,就听见小猪在巷子深处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惊惶奔逃而出,在拐角处斜跌一跤,它翻身又跑。擦肩而过时,弄脏了老孙的裤脚。凭经验,我就晓得它身后还有一个大家伙。我们站住了,盯着巷口。一个肥大人影闪身而出,原来是炊事员老吴,他在我们面前踩了一串碎步,才刹住前冲之势。他焦急地说:“快,孙副镇长,那边杀人了,镇上只有你一个领导在家,你快去呀!”我扭头看老孙,只看见他的后脑勺,他已经往前冲了,我和老吴跟在后面跑。

杀人现场比较宽敞,以前是打谷场。地上的血正在变黑。七八个人围在旁边。我们还没跑拢,他们都抬起手臂指着同一个方向,右边的人用右手,左边的人用左手,中间的人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干脆把双手揣进裤兜。一条血迹从他们脚下钻出来,顺着他们的手指的方向,穿过两棵桂花树之间,压过五六株指甲花,在老柏树下停了一会儿,树干上有个血脚印,搞不懂他为何要踹柏树一脚,血迹又扭动起来,绕过一段黑矮的石墙,滑进了一条小巷。前进了约三十米,一个明显的直角,又转入了另一条小巷。血迹越来越淡。

一群人挤满小巷,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他们和凶手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推挤着移动脚步,后面几个尽力踮起脚尖、抻长脖子往前观望。老孙大声命令道:“闪开,让我过去。”话音刚落,人群“轰”的一声,齐转身朝我们冲来,跑到我们后面去了,有人摔倒了,顺势在地上爬,嘴里喊着:“杀过来了。”老孙、老吴和我突然转换到了最前端,面对着凶手。他在十步开外,挥舞着菜刀,用我们听不懂的外地方言叫骂着、威胁着。尸体在不远处,是个女的,血已经流干了。他骂骂咧咧退回尸体边,抓住死者的长发,怕抓不牢,还在手上挽了两圈。他拖着尸体,满眼血丝,满嘴血沫,满身血迹。人群推着我们移动,有一种向后的力是用来提防凶手返身杀回来的。从老孙的眼神里,我看出一个人飞速转动脑筋时那种晶体的不规则运动。他突然说:“老吴,看来他要把死人拖回家,你快去组织些人,我们把他包围在房子里,莫让他跑了。”

案犯把尸体扛进了院门,反锁了全部门窗。

镇上的男女老少陆陆续续地赶来看热闹,把那房子围得水泄不通。很多人贴着门缝、窗缝和板壁缝往里瞧,老孙大声问:“看见啥子了?”有人大声回答:“啥都看不清楚。”

这座院子是处独院,不与周围的房子搭界;南北朝向,东西两面是很高的风火墙,墙檐的瓦角如雁翅;共两幢两层吊脚楼分居南北,围成一个不小的天井;楼是全木结构的,窗棂、门楣和廊柱雕有花饰,花样百出。百年前一定是户大户人家。案犯有眼力选中这座老木屋,他自称是个画家。三年前,一辆班车抛锚了,他像个病人一样走下车来,在纪叟老店吃了一锅牛杂,喝了半斤苦荞酒,就决定不走了。他花了八万块钱买下这座院子,他武断地认为天天吃牛杂喝苦荞酒就是幸福生活。原来那户人家得意洋洋搬到城里去了,走的时候,破家具装了两卡车,镇上的人们忌妒得要死,羡慕得心口子紧,若是那女主人因故土难离而后悔了,他们立即就会帮她把家具卸下来,并对卡车司机说:“她不走了。”决不会有人向她讨一分钱的工钱。

我们现在正对着北楼。老孙挑了此处较高的地势,便于指挥。有人给他搬来一张老式的太师椅,椅背雕饰三朵荷花;又有人给他端来一缸老茶,还附带一方凳,既可当茶几,也可以放放腿,这样就舒服了。

案犯为何要杀人?我听到不下二十种猜测。大多数都是色情的,有几则可以当着黄色段子在网络上传播。我觉得只有山驼子的说法稍微符合逻辑。山驼子说:“我早就知道要出事。你们说,哪有吃我们的粮草却不跟我们来往的道理呢?有谁进过那扇门?没有吧?也不知两个狗男女关在屋里做啥好事。天气好时,两人出来到处乱走,见谁都客客气气的,明明是外地来的叫花子,他也客气,还给他照相,好像叫花子是我们镇上的,真他妈气人。我看这事啊,是那女的找死,她那么年轻漂亮,能待在这里吗?她应该在城里摇头摆尾地卖骚。我早就认为她迟早都会走的,没想到她居然在那屋里虚度了三年光阴。肯定是她闹着要走,把男的惹急了,才动了杀机。”

谁都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办。老孙直挺着身子,自言自语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老吴安慰他说:“孙副镇长,我已安排好几个打架的好手堵在门口了,你莫急。只要他们敢出工不出力,老子就叫他们别想在镇上混了,混也没得好日子过。”

我说:“就怕案犯杀出来,伤了他们的人。这些二流子难缠得很。”老吴说:“我已经和他们讲好了,只要案犯杀出来就和他玩命对砍,砍死他不负责任。可能有人会受伤,但比群众惊慌乱跑踩死人要好,也免得案犯趁乱杀出一条血路。这个狗娘养的,杀人也不看时候,偏偏镇上的干部和派出所的干警都在王家坡搞治安演习,他妈的,纯粹是给孙副镇长出难题。”山驼子说:“莫乱说,虽然是个难题,但也是孙副镇长的一个机会,等逮住那个狗日的,没人来抢功。”

我扭头吐一口痰,就看一个乡邮员从巷子里走出来,那身墨绿色工作服在阳光下很显眼。他提了一对爬钩(如镰刀状的长着锯齿的攀援工具)直直走到电杆下,旁若无人地登上了电杆的顶端。从他的角度可以看清院子内的情形。老吴大声问:“看见啥子了?”乡邮员一阵哆嗦,大叫起来:“哎呀哎呀哎呀呀……”所有人都被吸引过来,望着他。他稳住身形,立即从惊惧中挣脱,在众人上空得意极了,他大声地描述:

“他正在剁女人的屁股,乳房已经砍下来了,放在盘子里,像两个馒头……”

电杆下有个男孩,像根弹簧一蹦就到了旁边那棵笔直的杞木树下,猴急着往上爬,没爬多高,就抱着树干坠了下来,两条腿擦破了皮,慢慢渗出血珠,这种伤比挨刀砍还痛。男孩号啕大哭。人群中冲出那个男人一定是他父亲,男人猛踢男孩的屁股,破口大骂:“老子白养你这么大,树都不会爬。你想气死老子啊。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乡邮员的描述在周围激起一股寒气。老孙说:“叫他滚下来。”山驼子拾起一块泥土,准确地打中乡邮员的头。老吴大声说:“你这个狗日的,像只乌鸦,呱呱呱地放屁,立即给我滚下来。”乡邮员拍拍头发上的泥土,嘟着嘴,咔嚓咔嚓地走下来,提起爬钩,回头骂了一句,一溜烟跑远了。

朱各亮从人群中挤过来,先给老孙上根烟才说:“他在暗处,不好下手,得想法把他引出来。我有一计……”他摊开左掌,右手食指在掌心写了个字。山驼子说:

“写的啥字?”朱各亮说:“你这个老文盲,‘火’字都不认识?”山驼子说:“啥意思呢?”朱各亮说:“你想晓得啊?我偏不告诉你。我只给孙副镇长讲。孙副镇长,你看这个办法行不行?用火攻。”老孙瞪着双眼说:“火攻?”朱各亮说:“对,我们烧他的房子,把他逼出来。”山驼子说:“他不出来呢?”朱各亮说:“把他烧死。”我说:“不行。他本来就处于疯狂状态,急火攻心,疯上加疯,他要杀出来,恐怕没人挡得住。”

朱各亮说:“我早就设计好了,不和他硬拼。我们在他门前张网,让他一头撞在网里。

山驼子,把你捕野兽那张网借出来。”山驼子说:“你想用啊,自己去取,它就在树林里。”我去年秋天路过此地从树林里抄近路时曾见过那张网,它挂在几棵树之间已经很久了,上面挂满死鸟,藤蔓缠绕,没两三天工夫别想把它取下来,它早已是树林生态的一部分。野兽都吃光了,山驼子即使拿它来也没什么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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