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平古城的衙门,那真是个完全见底的清水衙门,之所以是个清水衙门,那是缘于两年前来上任的知府大老爷郑敞。
郑敞,人如其名,此人做事和他名字中的“敞”字一样,敞亮坦荡。
在平古城的上任知府捞足了油水,飘然而去后,郑敞就接管了平古城这个烂摊子。
他看到账上的一笔笔的赤字,没有从百姓下手。到了收租时候也不克扣,到收税的时间也不让人多缴,平日间更是连礼都不收。对于平古城的百姓来说,就是“做足了一个青天大老爷的样子”。
但是对于在衙门里讨生活的衙役捕快来说,自从郑敞上任后,就一直过着苦不堪言的生活。衙门里的东西,一旦坏了,就要自己修。做错了事可以不挨板子,但是一定会罚钱。事情没办好当然也不用挨板子,只是照样要罚钱。
在这种条件艰苦又要求严格的情况下,前任知府留下的一帮脑满肥肠的衙役、小吏叫苦不迭,纷纷辞职不干,最后就剩下了三个坚持留下来的捕快。
这三人,一个是四十余岁还在捕头岗位上坚守的吕捕头吕天布,一个是不知为何留下却默默无闻的捕快满霖,最后一个,就是两年前来到平古城,因武功高要求低而被破格录用的江子殷了。
就这样,一个清水衙门迅速形成了。
漏雨的屋顶,穷的只剩下几堵墙壁的房子,明镜高悬的公堂上唯余两张老旧的桌椅,一个给知府大人升堂所用,一个给偶尔充当师爷身兼两职的书吏记录所使。公堂上,就连用来打犯人板子的讯囚杖都因长时间未用,而被虫蛀的七零八落,保存的最好的应该算是公堂上那质地坚硬,纹理细腻的黄花梨惊堂木了。
吏部感念于他在条件如此艰苦的情况下还能辛苦敬业的不多收百姓一粒粮一分钱,所以每年给他的小考表彰功绩一大堆,可这官级却是一级都未向上升过。
郑敞也曾在心中暗自嘀咕,怀疑是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京中的哪个大官,却苦于没有门路而不了了之。
这日,郑敞在处置完两个小贼后,闲来无事,就准备在这个自己呆了两年的衙门中随便转转走走。
刚走到捕快房快班的屋前,就听到一阵吸气声,只听里面一个童稚未脱的声音叫道:
“接下来还有更厉害的呢?”
郑敞一听,就在窗前站住了脚,又听那声音道:
“你们那是没看见,两小贼一听要送往衙门,立时腿抖如筛糠,脸色惨白惨白的,一个瘫倒在地,另一个趁人不备,撞开了人群,拔腿就跑,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怎么着?”另有声音忍不住问道。
“哈哈哈,银子哥一看,这要是被小贼走脱了,那还了得。当下吩咐我原地待命,自己几个快步上去,‘啪’的一脚飞起,那贼当即就倒地不起了……”
郑敞心中明白,这些都是才刚招进来没多久的一群十几岁的娃娃。平古城虽然不大,案件也不多,但是衙役捕快还是需要几个来撑撑门面的。府衙经费不足,但是又不能缺了捕快,这才有人给自己出了这么一招,找了几个年龄幼小不懂事的孩童过来,一方面既省下了经费,另一方面也装点了门面。
郑敞正待要接着听下去,忽然间,平地一声雷,身后有一道清越的声音高喊道:
“郑大人,属下江子殷参见郑大人!”
原本热闹的捕快房立即鸦雀无声。
郑敞被这两声郑大人给吓得浑身一抖,七窍升天,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摸手心,更是出了一手的冷汗。
回过神的郑敞心中暗骂,回头一看,咦,这不就是那个因武功高强而被破格录取的捕快?
再看看那被提着的一把细长无比的剑,郑敞更加确定。衙门里都是配刀,只有这人是剑不离身。
“你是捕快班的那个江子殷?”郑敞正了正语气道。
“回大人的话,正是属下。”江子殷躬身答道。
“嗯,那两人送去大牢了?”
“是。”
“嗯,你今天差事办得不错,回头有赏。”郑敞捋了捋自己的长髯,点点头,背着手,亦亦然踱着步子,走了。
郑敞的身影刚从拐角处消失,小虎就飞快的从捕快房里跑了出来。
“银子哥,你快跟他们说说,你是怎么一脚就将那小贼踢翻在地的。”说完还兴奋非常,演示性的踢了踢自己的右脚。
小虎刚说完,窗口上就冒出了一个个小脑袋,江子殷缓和脸色,温和道:“不是我踢的,他是被人绊倒的。”
“被人绊倒的?”小虎有些惊讶,“可是我明明是看到,是你踢的啊?”
江子殷摇了摇头:“旁边有人故意伸出了一脚。”
小虎不甘心的问道:“那是谁?”
江子殷又摇了摇头:“我刚想找他,他就不见了。”
听到这话,小虎有些气馁,整张脸都垮了下去:“原来是这样。”
窗口的一群小萝卜头看到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大家都笑的这么开心?”一道年轻淳厚的声音在门口笑道。
“小满哥,”小虎惊讶的叫道,“你回来啦!”
“刚走到衙门口就听见有人说小殷和小虎抓住两个小偷,知府大人还判那两个人扫大街。”一个孔武有力的青年捕快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这青年正是满霖,面上皮肤黝黑,更兼有一双浓眉大眼。
“小殷,你今天不会又点了他们笑穴吧?”
江子殷点头道:“那二人明明都买不起那么精致的钱袋,偏偏还嘴硬,只能让他们吃些苦头了。”
满霖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说这些小偷,都是怎么想的,明知道要吃苦头还偏偏要狡辩。”
“满霖哥,你不要笑他们,”小虎在旁边道:“他们都穿着补丁衣服,肯定是附近的穷苦人家,他们应该也只是一时起了坏心而已。”
“小虎,你同情他们干嘛,如果每个人都不起坏心思,要我们捕快干什么?”满霖劝道。
“每个人都有坏心思,我们捕快的职责虽然是抓坏人,最终目的却是为了救另外一些人。但是在我们所抓的犯人里,他们不一定全部都是坏人,那些我们没有抓的人却不一定都是好人。就是杀了人的犯人也会对人施以援手,但那些每日在街口布施的富家太太却不一定是出于同情。”
听到这浑厚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一群人顿时都向门口喊道:
“吕捕头。”
“吕叔。”
“小虎,听说你今天跟着江捕快抓了两个小贼,你们俩干的不错!。”一个面色红润,额头饱满,眼露精光的中年人身挎腰刀,稳健的走了进来。
小虎听后,兴奋的小脸通红。再看看一旁的江子殷,却也只是嘴角滑过一丝淡淡的微笑而已。
“你们几个猴头,”吕捕头又指了指屋内的几个萝卜头道:“找时间都出去历练历练,衙门里可不养闲人。”
说完又看向满霖道:“满霖,你今天夜班,警醒着点。”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都回去吧。”
一听到吕捕头发话,众人留下一个值班的满霖,就各自结伴回家去了。
“银子哥,今天抓了贼,一起去我家吃饭吧,我娘买了新鲜的鱼,我爹说还要谢谢你那跌打损伤的药呢。”刚出了衙门,小虎就拉着江子殷的胳膊说道。
江子殷犹豫了一下:“这样,我先去沽酒……”
“我娘说不用了,家里有现成的……”
“先去沽酒!”江子殷坚持,“不然,不去!”
小虎一听,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看到你又买了东西,我娘回去又要揍我了……”
落日余晖洒在衙门口的青石街道上,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