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一惊,连忙转过身循声望去,荒冢连绵、树影婆娑,却哪里有什么人影。
“你是谁?”我怯生生地问道。
“你身处素灵棺的幻术之内,眼中之物皆是虚妄,我是以通心语与你说话,你根本听不到真实世界中的任何声音。”一个平静地略显生涩的男子声音道。
“你这是在帮我,指点我吗?”我有些紧张,不知此人是何来历。接着便是一阵沉默,那人没有再开口说话。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周围的事物是有些与往常不太一样,虽然看上去甚至摸着都是那么真实,但总给我一种极其缥缈的感觉,像是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既然没有办法,那何不试试他说的法子,我心里寻思着,慢慢闭上自己的双眼,就在这时,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闭上眼后原地转上几圈,将自身原本的方向感搅乱,然后随心所欲地向任意一个方向走,不要停下脚步,不要妄动心思,也不要害怕,要无所畏惧!”
我依言闭上双眼,随便向一个方向冲了出去,就在我满以为终于冲出了这个玉棺奇阵的一瞬间。只听到“唉呀”一声,我心中暗道要糟,却已是迟了,“嘭”得一声巨响,我整个人狠狠地撞到了石壁一般坚硬的玉棺上,只撞得我眼冒金星,脑袋好半天了还是“嗡嗡”直响。
“抱歉,我没想到你竟然能看得清阴阳路。”那个声音略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是阴阳路?”我奇怪道。
“简单地说,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人睁开眼看到的是阳路,闭上眼看到的就是阴路,一般上人只能看到阳路,是看不清阴路的,要想看清阴路,除非有两种,一种便是道法高深的修行者。若在平常,看得清阴路之人,那就意味着不但闭着眼也能看得清周围的一切,而且还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某些东西,这绝对是一种人人羡慕的能力,但此阵纯以意念为力,强行压制变换阵中人的意念,比如方向感等,这种情形下,被困之人如果能够看清阴阳路,反而成了坏事。”
“你说一种人是修行者,我肯定不是,那另外一种人呢?”
“我说有两种情形,但没有说两种人,因为另一种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我大吃一惊,问道。
“人死之后或者因为某种原因人的魂魄离开身体却没有立即消散,而是以一种特殊形态存在的意念体,那就是冥。”
“那是不是说明我就是被它附了身,所以才能看到阴路?”我颤声道。
“你的情况好像并不是,有些特别,我也不清楚。”
“那是不是这种阵法对傻子没用?”我突发奇想,随口问道。
那声音“咦?”了一声,像是有些惊讶,接着道,“看不出你还挺聪明的,的确是那样,不过傻子又何必费心施以法术来困住呢?”
“那倒未必,像我这种,她只不过是不想让我乱跑,假如我是傻子,那便不行了。”我渐渐不像开始的那般紧张,放松了下来,开始像朋友一样和对方聊了起来。
对方“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道,“还想试试破阵么?”
“你有办法?”
“或许可以一试。”
“好,那就试试。”
“如果这次还不行,你就放弃了吧,等她回来,反正她也没有什么恶意。”
“嗯,谢谢你!”
“此阵纯以意念为力,虽形似奇门八阵,但必然与真实相反,所以你不能进生门,应该反以死门入,须以死、伤、惊、杜为生、休、景、开,正是以死为生之意……”我听着对方滔滔不绝,却是半句也听不懂,如堕五里雾中,茫茫然地呆在当地。
“呃,忘了你不懂这些,你先站在八个玉棺的正中心,然后向西南方走两步,然后转向东南走四步……”
我这时破阵之念已淡,反而好奇对方能否破得此阵,是以一边依言而行,一边默默地记忆这些方位和步数,然而片刻之后我就放弃了想记住它的念头,因为太繁复了,且不说那些八方变换,单就每一方位的步数竟也不定,起初东南方是两步,转向东南四步,待几圈转下来,又成东南八步转向西南六步了,我根本不得要领,干脆只是什么也不想,就按对方说的直接走就行了。而且还有一个导致我无法专心记忆的原因,就是我每朝一个方向走完对方所说的步数之时和变换方向的那一刻,明明只是极其简单的几步路和一个转身,偏生总会胸中气血翻涌,烦闷欲呕,甚为难受,到后来渐渐地已经有些害怕停止脚步和转身了,虽然对方似乎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也越走越慢,过上半天才走上两三步,最多从来不超过九步,但那种胸口的压迫感竟丝毫不会随着我的止步而减轻,反是越见沉重到我难以承受的程度。我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隐隐间竟感觉到有一股犹如滔天巨浪的冲击之力,推着我按照对方所说的前进,如果停止不前,必然会被那道巨浪冲击得粉身碎骨。
奇怪的是,我竟然觉得对方似乎也有与我相同的感受,那个声音发出的方位和步数越来越慢,语气凝重无比。就在我感觉到了身体承受的极限之时,终于听到那个已经有些颤抖的声音道:“最后一门,正南方,九步,景门!”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踏出最后一步的刹那间,脑袋只感到“轰”地一声震天巨响,气血翻腾,全身像要爆炸开来一样,眼前一花,像是满天碎裂的飞絮四散而落。蓦地,一个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剑尖出现在我的眉心之间,我心中大骇,竭力想向后退,可身体却随着惯性偏偏向前撞了过去。
就在我的额头几乎要撞上那个剑尖时,一股柔和的力道,从左侧将我推开了一尺多,这才险险躲过血溅当场之祸。我顾不得稳住身形,连忙向左侧看去,果然是在间不容发之间,金元宝及时救了我一命。只见金元宝她右手提着一个竹篮,左手紧握着那根二寸来长的白玉棺,白玉棺身正抵着一柄周身灿若朝霞的斑斓古剑,而紧握古剑的,是一名白衣少年。无论是这把古剑,还是这个少年,都是我见过的,正是那个祖师庙前,以剑为席的睡觉少年。
金元宝脸色煞白,咬着嘴唇,整个身体呈六十度前倾,地面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足印,竟有一尺多长,而那持剑少年则是面如金纸,目瞪口呆地望着金元宝布满煞气的双眸。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金元宝已经轻飘飘地向前跃出,正好落在我的面前,将右手的竹篮递给我,道:“拿着!”说完侧过身,正对着犹自呆呆出神的少年,道:“好霸气,好威风,好有本事!”
自我那天早上被她敲开门,到早上她从着火的屋中救出我,一直以来,她都是笑语嫣然,虽说初次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像是个中年女子般,却也始终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此时听到她这句毫无感情的话,我却如置身冰窑一般,寒彻入骨,不是感觉,是实实在在的寒气,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手上、包括刚刚接过的那个竹篮上,都有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我不由地连打了几个寒颤,想不到这么个小姑娘,也有这么吓人的一面,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看这情形,大概是金元宝以为那个少年想要害我,所以才生气了吧,这里除了她就只有这个少年了,刚才指点我破阵的应该就是他,那可不能让他们打起来才好,我想到这里,连忙想让她不要误会,谁料想我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觉得身体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走了一样,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唉呀”一声,脚下一虚就跌倒在地,连她的那个篮子也被我压在了身下,油水酱汁撒了一身,还好我拼命用双臂抱住篮子,虽然两只手粘粘腻腻难受得要死,总算没有太多东西掉在地上。
她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眉头一皱,说了句:“笨蛋!把那些恶心的丑的都吃掉,干净好看的给我留着,待会剁了他的双手我要下酒吃!”
我哪里顾得上吃东西,正要向她解释,听她这么一说,脚底板直冒寒气,她怎么忽然像变了一个人。
“可……可能有些误会吧?金……姑娘,他刚才没……”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边收拾好篮子里的东西,边挣扎着要站起来。
“少废话,吃你的东西吧!再多嘴连你也一并下酒!”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冷冷道。说着她先将左手中的白玉棺收入怀中,右手一翻掌,掌心就多出了一枚极精致的黑色小锅,上有三耳下有三足,我认得正是先前救我的时候用来砸破我家屋顶的那口大锅,只是现在小得只有鸡蛋大小,而那时大得都能容下两三个人。
“玄冥鼎!”那古剑少年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金元宝手中的小锅,一脸凝重地说道。原来叫玄冥鼎,我心中暗想,果然不愧叫作金元宝,身上的宝贝真不少。
“你能破了我的素灵棺,那我只好用这只了。”她淡淡道,“你从幽云关一直缠着我不放,若非我答应爷爷不能随便出手,你早就死了一百次一千次了,当真以为我怕了你,影都峰的禺钧古剑还没放在本宗的眼里,使出你的影都十日剑诀吧!”
忽然之间,我觉得金元宝她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出半分那种天真与调皮的稚气,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十几岁,虽然看她的身形和衣着,分明一点儿也没变,依旧是那身笼住身形的翠绿色长裙,但周身竟朦朦胧胧地散发着一层又一层淡绿色的青芒,还是那两根不算太长的麻花辫儿垂在鬓间,却变得笔直无比,清秀的脸庞上落了几缕黑发,苍白的唇角不知何时竟渗出了一丝殷红,像极了雪地中那若隐若现的一点孤梅,皎美中更添了几分凛冽。她傲然俏立,双手捏着奇怪的形状,虚抱身前,那个叫作“玄冥鼎”的小东西静静地飘浮在她眉间之前,整个人给我的,就是只须微风拂过,她便会御风而去的感觉。
我似乎看得呆了,已经忘了解释,只是用心体会着她那种睥睨天下的气息,我自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是气势,是境界,是一代大宗师才拥有的渊停岳峙、天地合身的气势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