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发着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饿了,就站起来,慢慢走到厨房,案板上反扣着一个碗,我揭起来看到里面是那天我吃剩下的另外半块牛肉,师父说是红英她妈过后送的,本来我想和师父一人半块,应该是师父没舍得吃,所以用碗盖住给我留的,所有的东西都好端端地放在那里,就和往常一样,只是师父却再不会回来了。我口里嚼着那半块牛肉,却只觉得酸涩难以下咽,没了平日的那种香味。我又胡乱吃了些别的,走到院子,看着那些熟悉的一切,却觉得那么陌生。
我知道他们把我关在了这个院子里,虽然一点也不害怕,而且其实就算不关着我,我又能去哪里?从小到大,那天我去祖师庙,就是我去的最远的地方,但我还是想出去,哪怕就在村里转转也好,被人关在院子总感觉不好。
然而很快我便死心了,大门在外面锁得死死的,家里能做为翻墙的诸如像梯子高凳甚至就连一些长一点的竹竿都被清扫一空,看来他们在我醒来之前已经想好要将我关住了。
我趴在大门的缝上向外看去,一下子就看到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足有一人多高的镜子,正对着大门这边,镜子的周围还贴了许多奇怪的符纸图案。我心想,这肯定是那位“大师”的手段了。恰在这时,我竟然看到朱晓文正低着头从西边走来,正想大声叫他,却发现他在经过时转头看了下,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快步走过。我瞬间张开的嘴像被塞一团棉花一样,卡在那儿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就在他转头向我这边看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些什么,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是那种极大的恐惧,让人感到他只想逃走。我心中酸苦,准备转身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他竟然停住了脚步,难道他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我不想怎么样,只要他肯和我说说话就行了,我心里想道,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背影,等着他转身。
他却始终没有转过来,只是在那里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爸天社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晓文,赶紧走,停什么啊停?”说着已经走到朱晓文的身边,拽起他就走。我转过身,颓然坐在地上,隐隐约约听到朱晓文说了一句“万一不是呢?”,然后就是他爸暴怒的喝声:“连王先生都亲眼看过了还万一个屁呀,你是没见,手脚不动就把法术高强的王先生打得吐血,绳子什么的一下全都自动断了,你说能不是?还有……”
我想继续听下去,可惜他们已经走得远了,也难怪连他都不相信了,我心里默然,一个从小就魂魄不全,浑身没有力气,连一桶水都提不起的我,今天竟然那么“厉害”,除了妖邪附体,还能是什么?
我忽然就觉得好累,背靠大门坐在地上,连根手指都不想动,我想到了死!像我这样的废人,没了师娘和师父的照顾,怕只有等着饿死吧。师娘死了,师父也死了,要是自己也死了,那就又是一家团聚了。我想睡着,那样说不定能见到师娘或者师父,可是奇怪,平日我最容易走神恍惚甚至睡着,此刻真想睡起来却是不能,无论是耳朵还是脑子,都清晰地出奇。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是那位先生请来他师父要收我了么?我连动都没动,等着他们开门。可是等了半天,身后也没什么动静。我有些好奇,正想转身趴在门缝看下是谁来了,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吓得我差点叫了起来。
“这大冷天的,还得在这守个半夜,不就是个村长么,嚣张什么呀!”竟是村里的金贵哥,声音压得比较低,看来是还有同伴。果然立刻就有另一个声音道:“行了,别抱怨了,也就一晚上,村长都说了,那个王先生说他师父明天就来,唉,好好的一个村子,这才几天,一下子就走了这么多人。”听声音是村西头的俊祥叔。
“是呀,叔,我今个才回村,就听说霄……那娃这事了,看不出呀,这娃平时挺乖的,听说天生没劲,连一桶水都提不起,咋能干了这事?”
“你懂个球你懂啥呀,就是因为他太弱了所以才容易招那些脏东西,你说,就他这手上的几两劲,只拿一根柳树条子,硬是像把剑一样从韩老汉胸中插了进去,你说厉害不?”
“唉呀我的妈呀,柳树条子那么稀软,他劲再大,条子就软了弯回来了呀,咋能戳进人身子里呀?”
“就是那么邪,你还不信,全村的人都亲眼看到了,这算什么,还有更邪的呢,听说天社家那小子昨天和他一起去看红英,好好的就突然说着火了要救火,还说全村的人都救了,结果是柿树坳那边的破祠堂真就被烧焦了,问题是大家谁也没看到火呀,你说邪不?”
“叔你甭说了,说那里干啥呀,天都黑了,怪吓人的。”
“看你碎怂,小伙娃的这么胆小,都把你爸的人丢了。我还没说更邪的,说了都能把吓死。”
“谁……谁说我……我胆小,你……你说,我才不怕呢!”
“唉,其实多半人都知道这事,就是因为这个,大家才不得不发狠对付这么一个小娃,不然都是一个村的,唉,娃也可怜!”
“到底是啥呀,叔你说说!”
“就是咱村里刚招女婿的那个朱红英,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这个我知道,新郎当晚就跑了,我听我那口子说的,这和这娃有什么关系?”
“我就说你知道个屁,什么新郎跑了,都是障眼法,当晚这娃没和韩老汉一起来,我就觉得奇怪,韩老汉还说是不好意思,太尴尬,尴尬屁呀,都是小屁孩还知道尴尬,我猜这娃那晚上就不对了,原来小时候和这红英好,现在看她要嫁了,就发病了,把那个新郎给杀了。”
“杀了?胡说的吧?那晚上那么多人亲眼看那新郎跑出去了呀,还找了半晚上,叔,你也不能见……就胡给小娃娃身上赖呀,不厚道。”
“给你都说了是障眼法,那么多人一晚上还不是球都没撵上,但是今天早上在红英的床底下看到了新郎的尸体,你说是不是邪了?”
“那也不能说是人家杀的呀。”
“你先甭急么,听我慢慢说,就说那天天社家那小子和他看过这红英之后,她就昏迷不醒了,直到今天早上,你猜怎么?”
“叔你就直说吧,我哪里猜得着。”
“她疯了!”
“疯了?”
“嗯,疯了,手里抱个木偶,上面全是血,木偶就是那个朱红英,那木偶你也知道,咱们村就韩老汉一个能刻,但是韩老汉早昨天就死了,你说这血木偶哪里来的?”
“该不会是这娃把韩老汉戳死了,韩老汉就附了他的身,刻的木偶,呃,也不对,那戳之前又是谁附的身?”
“别胡猜了,反正肯定是这娃有问题,而且你知道么,那朱红英疯了,双手抱着那个流血的木偶,见人就说她要嫁给这娃了,那个血木偶就是请帖,还说这月十五要开百喜筵,到时候全东岭村的人都要去,还说每个人都要有这个血木偶的,谁没有谁就……”
“叔、别……别说了,我……我怕!”
我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前面那漆黑的夜空,听着背后两人的声音,似乎那些都跟我毫不相干,只是听到那个流血的木偶时,下意识地手向怀里一摸,果然不见了。
也许两人都害怕了,过了很久都没有声音,直到后来那个年纪轻的金贵哥又忍不住道:“还是说说话吧,这样不说话也害怕,叔,你说明天会怎么对付这娃?”
俊相叔显然心里也没底,隔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要看那位王先生的师父法力如何了?听说要是实在没办法,可能要……”
“要怎么样?”金贵哥紧张道。然后很奇怪,背后的我却一点也不紧张。
“可能要……要连房子一起烧了吧!那位王先生说一切世间的妖邪无论多厉害,都怕火,只要用火烧,什么都会一了百了。”
“那……那也太残忍了吧?那么小个娃,而且要是官府知道了……”
“少多嘴,你当就你有同情心,其他人都是刽子手?你还想要那个血木偶,想吃那个百喜宴?十月十五是什么日子你不会不知道吧?”俊相叔声音冷峻道。看来关于这个决定,村里人也是经过讨论一致定下的。
“万冥朝宗?”金贵哥颤声道。
“哼,知道就好,大家都知道,谁有了那个血木偶,谁那天晚上就得去赴百喜宴,那肯定是死了。哼,我们这么大个东岭村,几千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还能让个碎怂娃给弄完球,笑话!”俊相叔说得意气风发,好像自己真成了个法力无边的驱邪先生。
“还好现在把他给关住了。”金贵哥可没他那么有底气。
“嗯,也是,其实说实话,咱们能这么顺利,还多亏了天社家那小子!”
听到“天社家那小子”这几个字,我心里一惊,那就是朱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