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仿佛平地惊雷,把卷发男孩吓得魂飞魄散。他一屁股墩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着倒蹭出一段距离,满脸惊恐地盯着诺伊。
“吓到你了吗?”诺伊背着小手从树影下走出来,月光照亮了她歉意的可爱脸庞:“不好意思。”
“你是……”卷发男孩艰难地辨认了她半天,才犹豫着道:“诺伊?妮莫茜?”他可没有诺伊那神奇的夜视能力,只靠月光很难辨认出人脸的细节。
“你不好好放夜哨,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诺伊反问道:“你大半夜不老实睡觉,跑到水塘边来挖什么坑?”
“我闲着无聊,”卷发男孩胡诌:“所以挖坑玩儿。”
“骗人。”诺伊撇撇嘴:“你叫什么名字?”
“昆特。”
小孩子从相遇到要好是个很简单很快速的过程,两个人只是坐在湖边聊了聊各自的往事,俨然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最起码诺伊是这么认为的。
“哎,诺伊。”昆特偷偷地瞄了瞄她的侧面:“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吧?”
“嗯,当然。”诺伊欢快地点着头,她第一次这么开心。
“那我送你一件礼物吧,就当作是好朋友的见面礼。”昆特笑嘻嘻地说,不知为什么,诺伊觉得他的笑容有点狡黠,但她没有放在心上。
“什么礼物啊?”诺伊有些心虚地说:“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
“没关系!”昆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项链,挂在诺伊的眼前。
银光闪闪的链条,坠子部分是一枚闪闪发亮的月形石,折射着浅蓝色的光。
诺伊从来都不知道珠宝金钱的作用,自然看不出来这条项链的价值,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块发光的石头很美,美得让人恋恋不舍。
“好漂亮的项链!”诺伊睁大了眼睛:“我能摸摸它吗?”
“当然可以,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嘛。”昆特大方地说,但把项链交到诺伊手里时却有点退缩。
“哇——”诺伊用手抚摸着那枚浅蓝色的月亮石,不住地惊叹,昆特在一旁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眼睛却一直在盯着项链。
忽然,诺伊把吊坠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喂!你干嘛!”昆特吓得一把将项链抢了回来,不住地检查吊坠部分有没有受损。
诺伊捂着微痛的牙齿,含含糊糊地说:“我还以为它会很好吃的。”
“真是个小孩子。”昆特检查过吊坠没有任何问题后,重新将它交到了诺伊的手中:“这可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是好朋友之间的证明,你可要好好地保管它,不能给任何人看,只准自己看!”他停了停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我发现你没有好好对待它,我可是要随时收回来的。”
还是那带着狡黠的笑容,但诺伊仍然没有在意,她小心翼翼地将项链收好,冲昆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
和昆特分别之后,诺伊回到帐篷里,心中还在为交到新朋友而兴奋不已。她将项链掏出来,翻来覆去地抚摸,爱不释手。直至临近天亮,她才用芦苇编成了一个简陋的小支架,摆在帐篷里最显眼的地方,依依恋恋地把项链挂在上面。
躺在凹凸不平的草垫上,她合上疲劳的双眼,带着笑容进入了梦乡。
然而叫醒她的,却是突如其来的剧痛。
她被扯着头发拖出了帐篷,几个奴隶贩子不由分说,拿起手腕粗的树枝抽在她瘦小的身躯上,用恶臭肮脏的皮靴踩她的脸,模糊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骂道:
“真没想到这小杂种还敢偷东西!”
“人不可貌相,要不是你坚持说要搜她的帐篷,我们还真错过了这个主犯!”
“不过她也真嚣张啊,偷了东西还敢正大光明地摆出来,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嚣张还不是你们平时放纵的?早点打怕她还能出这种事?”
“也别下手太狠,首领还没问话呢,而且这么天赋异禀的哨兵去哪找?少了她我们还得轮流值夜班。”
……
诺伊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似乎是诬赖她偷了什么东西。她很清楚自己没做那种事,却也没有丝毫解释和求饶的意思。她用两只纤瘦的胳膊支起身体,将挺直的后背完整地露给他们,不蜷缩,不护头,也一声不吭。
奴隶贩子们很快就停了手,他们觉得打这个孩子就像在打一块橡胶,毫无乐趣可言。领头的拉过旁边一只兽皮鼓坐在屁股下,手上拎着昆特送给她的那条项链。
“你够识货的啊,金库里那么多条项链你不偷,偏偏偷了条最贵的。”领头举起那条项链说:“这可是几年前那次远征的头号战利品,首领曾说,它足够买下一座城。”
“那是我的东西。”诺伊艰难地站起身:“还给我。”
“你的东西?”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的脸上,她瘦小的身体整个被这股力量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钻出地面的石笋划开了她的皮肤,流出殷红的血。
但很快,她又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重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像风中的稻草,脸部的淤肿让她难以睁开眼睛:
“那是别人送给我的……珍贵的礼物……我答应了他要好好保管,还给我。”
“别人送给你的?”领头的脸沉了下来,他知道这个女孩虽然沉默寡言,总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但从不会说谎。
“谁给你的?”
诺伊不吭声,气氛逐渐冻结。
“我再问你一遍,谁给你的?”
“我不告诉你。”诺伊执拗地吐出这几个字。
又是漫长的死寂。
“带她去刑房,”领头冷哼着吩咐左右道:“打到她愿意告诉我们为止。”
晚上,两名刑工架着奄奄一息的诺伊来到她的帐篷前,掀起帘子将她扔了进去。
“这丫头嘴真严实,扛了一整天的拷打,硬是没吐出一个字儿。”一名刑工道。
“而且连声惨叫都没有,有时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死了,但一看眼睛还睁着。”另一名刑工道。
随着两名刑工唏嘘着走远,帐篷外一个鬼祟的黑影动了动,随后迅速地钻进了帐篷。
诺伊躺在草垫上,眼睛如两潭死水般无神地望向篷顶,保持被扔进来的姿势没动,实际上是也动弹不得。
“喂,妮莫茜!”混沌的意识里,一个刻意压低的嗓音响起。
她艰难地动了动脖子,缓缓地把头歪向一旁,披着麻布的昆特蹲在那里像一名村姑,焦急地望着她。
“你没跟他们说项链是我送你的吧?”他上来就问。
诺伊回不了话,只是虚弱地闭起眼睛,左右转了转眼珠。
“啊,那就好。”昆特抚膺长叹:“那项链呢?被他们收回去了?”
诺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真可惜,算了,我先回去了。”昆特道:“在这儿被发现的话,肯定要被怀疑的。”他用麻布围好头部,蹑手蹑脚地准备钻出帐篷去,快到门帘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地问了句:“那个,你还行吧?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
“嗯……”诺伊艰难地出了声。
“哦哦,那就好。”昆特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帘外,两名去而复返的刑工正抱着肩膀等他。
“小孩子还是嫩点啊,随便耍点手段就能引他们上钩。”
“蠢小子,托你那不灵光脑袋的福,你的小姘头白挨了一天的打。带走吧。”
两只蒲扇大的手抓向昆特,就像在抓一只孱弱的鸡崽子。
诺伊想喊,想站起来,想阻止他们,可她什么也做不到。
意识逐渐浑浊下去,她的眼皮沉沉地合上,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疲惫的神经彻底麻痹。
她一直昏睡到第二天的黄昏时分,醒来时身体各部位发狂般地作痛,千百倍甚于昨日,不过勉强可以行走。她有些茫然地走出了帐篷,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
也许应该去打听一下昆特的下落。
可这昨天的拷打让她明白了一个真相。
昆特在利用她。
那天他们在塘水边聊天时昆特就说过,他以后出去要买很大的房子,娶许多美丽的妻子,过最幸福的生活。
他很向往外面的生活,于是早早地做好了打算。他偷了首领的项链,想为以后离开奴隶区作打算。他本想将项链埋在塘边,可那样不太保险了。所以他看准了诺伊,他认为这个女孩会成为一个很靠得住的守财奴。
不过他失算了。
诺伊孤寂地站在落日的余晖之中,她的身体到处都是伤,没办法站直,只能保持着一个很怪异的站姿,就像夕阳下一株长乱了枝桠的小树。
她的眼神孤零零的,心里很空很失落,仿佛身体里的一切都被掏空了。虽然一直以来她都是一无所有,但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深刻地意识到这点。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想回到帐篷里继续睡觉,这时,不远处采石工们的交谈引起了她的注意。
“听说了吗?那个偷首领项链的小子,刚才被贵族给买走啦!”
“那种一无是处的家伙也有人看得上?”
“据说这次的买卖还是首领亲自给安排的。”
“什么情况?因祸得福?”
“怎么可能!那位贵族家里养了一只狮子,他今天来,指明要给宠物换换口味,买一个奴隶当作饲料,首领这才把那小子卖了出去!”
“哎呀真惨。不过也活该他手贱呀。”
……
诺伊听着他们的话,瞳孔剧烈地缩小,脸色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