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恩提着那柄毫无特色的骑士剑,游荡在奴隶营地之间,他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也尽量不和谁目光相撞,以免别人上前盘问他的身份。
本来他是完全不用担心这些的,因为他那白净的皮肤和慵懒的神态,正是贵族的标准象征。这样的人不需要做多余的注释,即便穿着破洞拔丝的衣服,也会被认为是一种潮流。
只不过他在森林里过了太久的野外生活,衣服又脏又破,脸也没来得及洗,看上去还不及那个卷发奴隶更像贵族。
营地里大多都是些供奴隶居住的小帐篷,高度只到吉恩的腰。还有些大型毡帐,是贩子们住的,也用来接待客人。吉恩一连找了几顶毡帐,都没有瞧见那位“熟人”的影子。
整个奴隶区的毡帐有上百顶,找起来非常麻烦。他此时已经快临近中央的露天拍卖场,奴隶们正戴着镣铐闷头劳作,搭台、扯幕、搬桌椅,整个场面十分压抑,督工的谩骂和皮鞭声间或响起,刺耳异常。
早知道当时应该叫住那家伙问一下的,吉恩心里有点懊悔。
然而他马上就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棘手,而是出乎意料地简单。
拍卖场旁有一棵极为茂盛的榕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树冠下停着一列豪华的车队,车身是清一色的青铜底料镶金,门窗的掀帘都是顶尖的金丝缎。为首的那辆足有一间瓦房大小,由三只佩戴盔甲的黎利尔马并排拉着,十六只木轮驱动,两两相叠。车辕上插着一面红底黑边的军旗,上面印着狮子图腾的盾形章。
那是让埃弗林全体国民为之自豪的国徽,每个士兵看了它都会热血沸腾。
吉恩只是扫了它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树荫底下,几名守卫把兵器搁在地上,靠着树干闲侃,其中一名枪卫正在讲他在格威奥森林里勇斗斑纹蜘蛛的光辉事迹,直讲得眉飞色舞,头盔都歪斜在一旁。
“那种蜘蛛有多凶猛想必你们都清楚吧?十几只一起上的话都足够咬死一只树人!我当时遭遇到它时也发懵,毛茸茸的八条腿看得人心慌,还有那叫声——‘簌簌簌’、‘簌簌簌’……不过还好,在最关键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军人的荣耀感战胜了恐惧!埃弗林的军魂在我体内燃烧,我提起长枪冲了上去……”
“请问,这是梅里萨拉?里博拉的车队么?”
枪卫抬起头,看见了俯身下来询问的吉恩,脸上立刻阴云密布,不知是因为这个邋遢的人搅了自己吹牛的大好兴致,还是觉得他直呼自家少主人名讳的行为太过无礼,或是二者兼有。
“你谁啊?找我们小姐想干嘛?”枪卫把头盔扶正,不客气地回问道。
“我们是熟人。”
“熟人?真可笑,”枪卫嗤之以鼻:“我和安德罗斯大帝也熟,他脸上有几颗痣我都清楚!”旁边一名圆盾兵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提醒他注意言辞,尽管如今的埃弗林兴盛而开明,但它毕竟还是帝国,那位朝堂上的至尊绝不会允许有人冒犯自己的神威。
吉恩一点也不生气,微笑着说:“我们真的是相识,不信的话可以让我进去,或者请您家小姐出来。”
“少说胡话了,里博拉小姐是你想见就见的?”枪卫哼道:“万一你身上携带了瘟疫怎么办?”
方才提醒他的那名圆盾兵干咳了两声,打断了枪卫后面的讽刺,转而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向吉恩鞠了一躬,说道:“请您见谅,我们没办法单凭您一面之词就贸然让您进去。但如果您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我可以代为通报。”
他方才认真观察过吉恩,虽然外表邋遢,但那举手投足间的非凡气度让他肯定,此人绝非泛辈,因此他不敢怠慢。
“名字还真不大方便说。”吉恩挠着头说:“我身上也没带什么信物。”
“那就赶紧走人吧。”枪卫不耐烦地道:“里博拉小姐正在会客,没空理你。”
“你们看这样如何,”吉恩说:“我在这儿呼唤她一声,如果她没回应的话我就回去。”
圆盾兵面色微讶,眼前这个男人行事之得体让他有些吃惊。呼喊这种事脱口即可,可他顾虑和尊重着他们的职责,居然在征求他们的同意。
“当然可以。”他回答道。
“这怎么行?”枪卫激动地反驳:“小姐的名讳怎么能容许这样的冒犯?”他提起长枪指向吉恩的胸膛,用威胁的口气说:“现在,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就在你的心口上开个血洞!”
“我好像不记得和你有什么过节,何必这么针对我呢?”吉恩睁大眼睛,满是不解:“何况我又没有犯罪,你凭什么杀我?”
“要问凭借的话,哼,”枪卫道:“说出来会让你对这个世界绝望的,平民小子。”
“噢,我懂了。”吉恩思忖片刻道:“是因为你比我尊贵吧?将军的家臣,肯定都是万中挑一的顶尖人才,地位当然要比平民尊崇得多,所以你要杀我的话……”
“如折草芥。”枪卫以为他在奉承自己,得意地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种事情,”吉恩俯视着他,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办得到么?”
“废话!”枪卫吼道:“斑纹蜘蛛见过么?那种怪物我可是单枪匹马地杀死过一只!换做是你的话,光是远远地望见就要尿裤子了吧?”
“那种小玩意儿啊,哈。”吉恩笑着摇摇头。
“你是在小瞧我么?”枪卫瞪起眼睛:“看来我得让你吃点苦头。”
“算了吧,我最讨厌别人耽误我的时间。你的同僚已经准许,我现在要喊了。”吉恩挥了挥手,将手掌立在嘴边以作扩音,作势欲唤。
“敢出声你就死定了!”枪卫咆哮。
“梅里萨拉!”
“真是找死!”枪卫的脑子瞬间被怒火填满,他大吼一声,手中的长枪向后一拉,猛地刺向吉恩的胸膛。
“住手!”圆盾兵扑过来,双手握住枪卫的长枪,但这并不是阻止攻势的主要原因。在那之前,一个冷酷的声音让枪卫过热的神经急速冷却,生生遏止了他发狂的进攻。
“大辟,君焰。”
一道巨大的斩击裹着烈焰,在圆盾兵扑来之间从枪卫身侧劈过,他的耳边响起气流切开的锐鸣,高温的风燎尽了他脖颈上的汗毛。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擦肩而过。
在他们身后,方才用作乘凉的那棵大榕树微微颤动,十人合抱的树干被斜着斩开,顺着平整的切面滑跌,最后轰然倒下。附近的守卫纷纷哄逃,连兵器也忘了捡,附近的奴隶全都望向这边,一时间忘记了劳作,而监工也没有呵责他们,因为他自己也看呆了。
“你们来的时候,应该见到沙地上那具树人残骸了吧?”吉恩甩灭剑刃上的残焰,淡淡地道:“它就死在这招之下,不过这课树太脆弱了点,火焰的切割作用还没来得及发挥。”
枪卫和圆盾兵怔在原地瞠目结舌,长枪从四只手上脱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特别是枪卫,他脸色发青,一侧的眼袋不住地颤抖,想必他当时见到斑纹蜘蛛时也是这副德行。
“大辟之术……是影子鹰之剑!”半晌之后圆盾兵才回过神来,盯着吉恩道:“这种剑术全世界只有两个传人,一个是兽灵族的新任族长,塔杨?卡基特。另一个,就是我们埃弗林帝国的皇子……”
“伯利提莫斯殿下!”马车前一名衣着华丽的黑发女孩掩口惊呼。
吉恩冲她做了个噤声手势,微笑着招呼道:“好久不见啊,梅里萨拉。”
“您怎么会在这里?”梅里萨拉惊讶未消,她身边站着一个身穿托加长袍的中年男人,袍子上的褶皱折得一丝不苟,他神色淡然地观察过眼前的情势,单手护心对着吉恩鞠了一躬:“尊贵的皇子殿下,请宽恕我事先不知情而招待不周。”
吉恩还过礼,转而对梅里萨拉道:“方便进你的车里聊聊天吗?”
“啊,快请!”梅里萨拉如梦方醒,连忙亲自把车帘掀开。附近的守卫全都呆了,他们还没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邋遢汉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皇子?将军家的千金还亲自为他掀帘?一旁的枪卫见此情景,双腿像失去骨头一样再也站立不稳,要不是身边的圆盾兵在搀扶,恐怕此时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那我先告辞了。”穿着长袍的男人再次施礼,在得到吉恩和梅里萨拉允许后转身离去。
“刚才外面的骚动是怎么回事?”梅里萨拉不悦地问身边的守卫道,那守卫刚想回答,就见一脚踏进车里的吉恩又钻了回来,对梅里萨拉道:“是这样的,我刚才一时兴起,就试了试你部下们的实力,发现还不错。”他说完朝枪卫和圆盾兵的方向望了一眼,吓得枪卫魂都要飞出来。
“尤其是那位盾兵,”吉恩补充道:“我觉得他素质过硬,和目前的军衔不怎么相称。”
梅里萨拉微微颔首:“好的陛下,我回去会向父亲提及此事。”
吉恩满意地点点头,冲圆盾兵微微一笑,圆盾兵身体绷直,冲吉恩深深鞠了一躬。
他身边的枪卫失去了搀扶,彻底瘫软在地,表情如获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