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弗林帝国,首都德翡纳城外,奴隶区。
夜幕漆黑明净,点缀着几点若隐若现的星光。
巨大的满月垂临在地平线上,腥红如血。
一大片广袤的石林沐浴在月华之下,如同千万柄指向天空的血剑。
这里,是埃弗林帝国最大的奴隶区,与毗邻德翡纳城的格威奥森林只隔了一片沙地。城里的贵族们嗜好打猎,经常趁着余兴来这儿买几个奴隶带回去玩。这些身份显赫的人大都出手阔绰,碰上中意的奴隶定然要挥金如土,于是全国各地的奴隶贩子都愿意把最优质的奴隶送到这里来拍卖。
白天是热闹异常的拍卖会,晚上则是奴隶贩子们的庆功狂欢。觥筹声在深夜的石林中回荡不歇,熏黄色的灯光将一个个纵情举杯的身影映在帐子上。
喧闹,让那个坐在高处守夜的瘦小身影显得分外孤单。
诺伊?妮莫茜独自坐在一根高高的石峰上,双臂环膝,仰望着天际的巨大血月。她赤着脚丫,手脚踝上戴着黑铁镣铐,身上只穿了件粗麻布改成的连体裙。夜风将她的鬓发吹到耳后,露出姣好脸蛋上的鞭痕。
初秋的微凉天气没有让她感觉到寒冷,因为新的伤口正在身体各处火辣辣地作痛。
她扬起倔强的小脸,仿佛对一切无动于衷。
外人也许很难想象,十六岁,一个本该生活在甜蜜与芳香里的年纪,却有着十二年的奴隶生涯。没有悬挂着落地纱帐的闺房,没睡过松软的鹅绒枕头,没穿过蓬松的公主裙,没吃过一顿精心准备的早餐……
甚至,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
即便哭了,身边也没有能给予安慰的人,只有奴隶贩子的谩骂和毒打。
而上天似乎也有意剥夺了她这个权利,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不会流泪了,即便十分想大哭一场,也顶多是鼻子酸酸,喉咙发涩而已。她不知道原因,只是偶尔会心情晦暗地想:这也许喻意着自己以后还要面对更多的残忍吧。
命运女神这么安排,说不定是对她仅存的怜悯和恩赐。
简直是糟糕透顶,命运女神这个婊子!诺伊愤愤地想。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长嘶,紧接着是树木连断的“咔嚓”声。几只巨大飞禽受惊冲出树冠,振开残破的蝠翼,拖着骨尾飞入天际,在月轮中留下狰狞的黑色轮廓。
诺伊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只见远处一个正在燃烧的庞然大物横着从密林里飞出,重重地摔在石林前的沙地上,笔直地滑出一条长长的宽大垄沟。
庞大的火光几乎要把夜空映亮,沙尘漫天而起,将火团弄得影影绰绰。即便如此,诺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独特的轮廓——那是一只成年的树人!
在格威奥森林中,树人族是比猛兽更为强大的存在。它们把持整座森林的生态系统,又具备恢复力极为旺盛的巨型躯体,几乎站在森林食物链的顶端。诺伊视野中的这只树人正值盛年,分化成臂膀的两根枝干粗壮虬结,一拳能轻松敲死一头摩哈特比象。想要捕杀它,起码要出动一支百人火弩队。
不过说归说,埃弗林军队绝不会蠢到与树人族为敌,这些生存在格威奥森林里的怪物们是王都天然的屏障,让一切意欲进犯的敌人望而生畏。
可这只树人很明显是被某种怪力扔出来的,作为顶级猎食者的树人族在森林里不可能有对手,它们同类之间又异乎寻常地和睦,那么——
究竟是谁,能如此轻易地践踏森林王族的威严?
诺伊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不知为何她感到十分紧张。
树人的巨型躯体在熊熊燃烧,富含水分的枝干被烧成了通红的炭,这让它臃肿的体型缩小了一大半。夜风不停地刮走大片大片的火星,无情地催化着整个燃烧过程。
这时,从那个巨物飞出、树木横倒的豁口处,走出了一个人影。
诺伊吸了口冷气,脑子里反复地想:不会吧!
她刚刚试想了无数种怪物,包括被人们称为神赐的上古生物,甚至是被囚禁在地狱里的龙族。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能够猎杀巨树人的,居然会是人类。
最重要的是,他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留着短碎黑发的青年,颀长的身材偏健壮,手中提着一把普通制式的骑士剑,身上的浅褐色斗篷有些破烂,大概是在刚才的战斗中刮坏的,上面还染着大片的血渍。诺伊的夜视能力异乎寻常地好,她能看清那个人身上的所有细节,包括他低垂的眼眸和俊朗的脸庞。
他静静地走过那具濒临烧尽的巨型遗体,没有侧过头看一眼,继续向石林这边走来。柔软的沙子让他的脚步深浅不一,看上去有些踉跄。可诺伊却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那非凡的气度。
平稳无澜,弘大如海。
她有点明白自己刚才那没来由的紧张了,那实际上是一种谨小的卑微感,就像匍匐在台阶下的平民仰望高高在上的王座。
而这个男人就像端坐在王座之上的皇。
诺伊对气质的感知相当敏锐,漫长的奴役生活让她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但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唯我独尊的气质,这是真真正正的王者,和那个在每年祭祀典礼上戴王冠拿权杖对国民宣誓的死胖子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气场?诺伊心中不停地惊问。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提剑的青年缓缓地停下了步子,微微仰起头。
隔着遥远距离的目光对撞。
诺伊浑身一抖,她看到了一双鹰一般的眼睛,反射着血月晶莹剔透的红光,如同一对品色绝佳的血魔晶。凛冽的杀意还蛰伏着未褪,仿佛随时准备再次聚入瞳孔,目光深处是至高无上的威严。
即使两个人并没有面对面,她还是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结了一层冰。
然而下一刻,所有尴尬都被冰释。
青年忽然露出一个无比和煦的笑容,冲着石峰上瘦小的身影轻轻挥起了手,就像招呼一个阔别重逢的故人。只不过他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笑容也越来越疲弱。
终于,突然的僵硬后,他直挺挺地扑倒在沙地上,再也没有动。
诺伊怔了良久,终于在反复的记忆翻查中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
可他为什么要冲自己笑?为什么那么开心地招手?
来不及细想,她爬下石峰,向石林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