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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地下长城

刘大顺回到团里,受到团首长邓军和周仆的亲自接待。大家听到祖国人民对志愿军的那种非同寻常的热情,深为感动。周仆立即通知政治机关,让刘大顺给每个连队都做一次归国报告,要把它作为当前一项重要的政治工作。同时,也考虑到刘大顺回连心切,答应他可以先回连看看。这样一来,刘大顺更高兴了。

一大早,刘大顺就随同通讯员杨春,穿行在开满野花的山径上。早雾还没有消散,在时断时续的炮火声里,不时地听到布谷鸟圆润的悦耳的啼声。山谷的稻田,水平如镜,朝鲜妇女正在弯着腰插秧。只是在炮火袭来的时候,才暂时躲避一下。从这里也可看到,战线已经稳定下来。

两个人沿着山径走了一程,拐上公路不远,见公路正中插着一个大大的木牌:“严禁通行”。地上还用白灰撒了粗粗的一道白线。杨春满不在乎,刚刚跨过白线,就听见旁边粗声粗气地大喝了一声:

“你们干什么?”

接着从防空哨的地下室里钻出一个哨兵,持着枪跑过来,带着责问的口气说:

“你们没有看到这个牌子吗?”

“我们到前边有任务。”杨春说。

“有任务也不行!”哨兵说,“敌机刚刚扔了细菌弹,任何人也不能通过!”

杨春、刘大顺往远处一看,果然公路两侧的草丛里,有十几个深灰色的弹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附近地面上还有一些散乱的纸片。这杨春也像许多农村来的子弟一样,科学知识比较少;尽管敌人的细菌战,从今年一月就已经大规模开始,仍然不很在乎。对敌人投下来的苍蝇、蚊子、跳蚤、老鼠、兔子、鸡毛、死乌鸦等等,有时还当做笑话来谈。今天看见哨兵这么认真,不得不压低调门说:

“同志,你就放我们过去吧,我早就打过防疫针了。”

“打过防疫针也不行!”那个哨兵愣乎乎地说,“你把细菌带出去,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这是整个部队、整个朝鲜群众的问题。”

杨春见他这么倔,就批评说:

“你这个哨兵也忒价机械了。定时弹我都不怕,几个细菌怕什么!它就正好沾到我身上啦?”

“你准是个新兵蛋子!”那个哨兵也毫不客气地说,“你们上级对你进行过细菌战的教育没有?”

两个人眼看就要争吵起来,被刘大顺连忙劝住。这时,从防空哨的地下室里钻出一个年纪稍大的战士,看去像防空哨的班长。他走到杨春面前,和颜悦色地说:

“同志!不是我们不让你过去;确实,这是一场很严重的斗争。刚才我们已经通知防疫站了,他们很快就来,你们先到那边房子里稍等一会儿,用不了多大工夫,也就可以通过了。”

一席话说得杨春无言答对。刘大顺扯了他一把,两个人就到那边房子里去了。

这是公路边一座被炸弹震得歪歪斜斜的农家小屋。小屋前有一个遮阳的小棚子。旁边就是防空哨的地下室。这就是遍布在漫长的公路线上的那种防空哨所。刘大顺和杨春走进房子一看,里面墙上贴着祖国的画报,粉碎敌人细菌战的标语,防疫公约,还有一首快板诗人毕革飞的快板诗,写得很有趣,题目叫《杜鲁门搬救兵》:

狗急跳墙兔急咬,

杜鲁门急得求跳蚤,

蜘蛛、蜈蚣和苍蝇,

蛤蟆、老鼠都请到。

紧急开个圆桌会,

杜鲁门出席做报告:

是人都说你们最下流,

我杜鲁门生来就认你们品质高。

我求你们来帮助,

因为你们服从精神特别好。

培养你们十来年,

今天该着出马了。

每个带上细菌百万亿,

这武器肉眼看不着。

见了朝中人民和军队,

狠命毒害狠命咬。

要把他们全害死,

牲畜庄稼毁灭掉;

留下蒋、李子子孙孙当走狗,

给咱溜溜舔舔背钱包。

如果世界人民反对细菌战,

我就闭着眼睛硬说不知道。

…………

两个人边看边等,不大会儿,防疫站的人们已经赶到。杨春、刘大顺向门外一看,男男女女来了十五六个。有中国人,也有朝鲜人。他们全穿着白色的隔离衣,戴着白帽子,一色长统黑皮靴。身上背着喷雾器,瓶瓶罐罐,手里拿着铁锹、扫把、草捆等物。为首的一个约有三四十岁,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脖子里挂着照相机。防空哨的班长迎上去说:

“张助教!今天扔下的玩艺儿可不少啊!”

“不要紧!我们还是先搜集一下标本,然后就进行处理。”张助教淡然一笑,说,“现在敌人还不认账哩!哈利逊[1]就说,他们‘过去没有进行,现在也没进行任何细菌战’,我们就让全世界人民看看吧!”

说过,他让大家放下笨重东西,戴上口罩,扎起袖口,先带上五六个人径直地向细菌弹奔去。他咔咔地照了几张相,接着就指挥人们搜集标本。人们分散在公路两侧,在细菌弹周围弯着腰巡视着。一时这边惊叫了一声:

“好家伙!李奇微[2]肚子上还长着毛,正向外爬哩!张助教,我们还要吗?”

“要,要,都装到瓶子里!”张助教远远地回答。

不一时,那边又嚷起来:

“杜鲁门还要不要?这一个肚子又圆又大!”

“怎么不要?”张助教严肃地说,“品种可能不一样。赶快把它夹住,别让它钻到地缝里去。”

杨春心里痒痒的,很想跑过去看看;又怕那个倔家伙训斥他,没有敢轻举妄动,就仰着下巴颏问防空哨的班长:

“他们说的李奇微、杜鲁门是什么呀?”

“这是他们的术语,”班长笑着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没落音,那边一个女防疫队员对着刚张开嘴的细菌弹,尖声地叫:

“哎呀!好臭!这里麦克阿瑟有好几十个,我们要几个呀?”

张助教摆摆手说:

“那个已经不少了。你挑三四个大的就可以了。”

不到一刻钟工夫,人们已经拿着大瓶小罐走回来。杨春、刘大顺挤过去一看,里面装的有肚子上长毛的苍蝇,肚子又圆又大的蜘蛛以及臭气熏天的死老鼠,死乌鸦,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青绿色的甲虫,在瓶里蹦蹦跳跳……

“你们给他们取的这些名儿还是挺不错的。”杨春笑着说。

“叫我说还是太客气了!”张助教推了推他的眼镜,望着杨春说,“实际上他们比这些带菌的毒虫残忍得多。因为他们毒害的不是一个地区,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地球上的人类!”

接着,张助教指挥人们背上喷雾器去清除这些害虫。一团一团银灰色的烟雾,立刻把这块地区包围住了。然后他们又把这些毒虫赶到一处,用柴草烧起一堆大火来。烟火里不断发出哔哔的声音,冒出一股一股难闻的臭气。最后又刨了一个大坑,把烧死的毒虫统统埋掉,才算结束了这场紧张的战斗。

这时候,防空哨那个愣倔倔的战士才看了杨春一眼,挥了挥手,意思是:

“你这个不遵守纪律的新兵蛋子,现在可以过去了。”

杨春他们沿着公路走了不远,就看见一条一人多深的交通壕,贴着山边子伸向前方。两个人跳进交通壕里走了很久,渐渐上到山顶。刘大顺这才看出,交通壕已经不是一条,而是前后相通,左右相连,四通八达,通向各处。它们在万山丛中蜿蜒起伏,忽而直下谷底,忽而飞上陡峭的山岭,简直像祖国的万里长城一般。

两个人向前走了一段,来到十字路口。这里插着一个很大的木牌,写着醒目的大字,南北的箭头是“北京路”,往东是“上海路”,往西是“延安路”。刘大顺笑着赞美道:

“这里名堂还真不少呢!”

“你还没看到地下长城呢!”杨春笑着说,“再过两座山,就是你们连的洞子了。”

两个人沿着“北京路”,说说笑笑地走着。刘大顺忽然抬头一望,只见西面天空里有四个银灰色的大气球,下面好像被什么紧紧地系着,在晨风里轻轻地飘荡。刘大顺指着气球问:

“那是什么?”

“那就是板门店谈判的地方。”杨春说,“美国代表哈利逊,天天坐直升飞机来,可是不好好谈,净坐在那里跷着腿吹口哨儿。”

“叫我看,不打不行!”刘大顺说。

“我看也是。”杨春说,“狠狠戳它两下子,他就不敢那么调皮捣蛋了。”

他们又穿过两座山,向东一拐,在交通壕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洞口。杨春指了一指说:“到了!”刘大顺走到跟前一望,洞口有一人多高,两边的石壁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稳坐钓鱼台”,下联是:“零敲牛皮糖”。洞顶上还有三个大字:“英雄洞”。他连声称赞道:

“这个对联编得好!”

“上级也说编得不错。”杨春说,“咱们政委讲,两方面是联系着的:有了毛主席‘零敲牛皮糖’的指示,才出现了坑道工事;有了这样的工事,也就可以更好地来贯彻毛主席的指示了。”

刘大顺又问:

“这是谁编的呀?”

“谁?”杨春笑着说,“还不是你们嘎连长的点子。”

“嗬,他还不简单哪!”

刘大顺一边说,一边进了坑道。坑道口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四四方方一块红布,上面贴着战士们的墙报。报头就叫《地下长城》,下面写着“英雄洞落成专号”。刘大顺凑近一看,第一篇文章,是本连“文艺工作者”小罗的作品,题名《坑道谣》:

高高山上挖坑道,

山肚子里把洞掏;

石头尖,插云霄,

英雄斗志比天高。

人人争做老愚公,

硬把山腰凿通了。

甭爬山,甭过壕,

前山通到后山腰,

四通八达赛长城,

能攻能守真正妙。

B29,小油挑,

投弹又把机枪扫;

咱们坐在坑道里,

抽着烟卷听热闹。

他排炮,咱不管,

坑道口上放个哨;

单等步兵到跟前,

饿虎扑食全吃掉。

大顺看后哈哈大笑,接着向里走去。杨春从挎包里掏出电棒照着,在昏黄的光线里,大顺看到,两边都是一个个的小房间,战士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此外还有粮库、弹药库、水库,以及锅炉房、洗澡间等等,真是应有尽有。大顺笑着说:

“简直像个住家户了!”

“你们嘎连长就是这么要求的。”杨春说,“他讲,敌人要不罢手,我们就在这儿蹲了。他想打十年,二十年,我们都坚决奉陪!”

杨春说着,又用电棒朝斜上方一照:

“你看到这个地方没有?”

大顺一看,坑道在这里发了个岔儿,像楼梯一样盘旋而上,就问:

“这是什么地方?”

“从这儿上去就是战斗工事。上面还有个炮兵观察所呢!”

两个人又往里走。坑道深处,透出一片黄色的光亮。走到近前,是一个较大的房间,壁上土台里燃着一支蜡烛。一个电话员正坐在那里守机子。杨春问:

“人都到哪儿去了?”

“都到下面突击工事去了。”电话员说。

“连长、指导员呢?”

“指导员到三号,连长可能到二号去了。”电话员说,“杨春,这位同志是谁呀?”

杨春笑着说:

“唉呀,怎么连你们连的归国代表也不认识?”

“噢,是刘大顺同志呀!”电话员笑着说,“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电话员说着,连忙起来让座倒水。两个人略坐片刻,就出了坑道口,向二号阵地走来。

二号阵地是连的主峰向左伸过去的一条山腿。两个人沿着交通壕走了不远,就望见一个洞口。这个洞全是青色的坚石,上面布满了一道道镐痕。洞口上贴着一首诗,写得非常有力:

满手血泡满手茧,

镐头磨尽柄震断。

大锤砸得地发抖,

石屑迸上九重天。

抗美援朝决心大,

万道钎痕是誓言。

工事铸成钢铁墙,

敌人死在阵地前。

大顺一面吟味着诗句,一面向里走去。洞里地上每隔不远,就燃着一堆松木“明子”。借着红艳艳的光亮,看得到周围的大青石上都是密密的钎痕。显然这个洞就是这么一镐一钎刻出来的。两人走了不远,就听见坑道深处,传出有节奏的沉重有力的敲击声。迎着松木明子的光亮,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举着镐头,沉着有力地、不慌不忙地一下一下向石壁刨去。看来他的精神过于集中,两个人来到他的背后,他也没有觉察,仍然一镐一镐地刨着。由于石头过于坚硬,镐尖下去,随着飞迸的火花,只能留下一道白印,落下一些碎末;刨十几二十几下,才能啃掉核桃大的一块。他的一尺多长的镐头,只剩下五六寸长,简直像个端阳节的大粽子了。大顺不由心头一阵热乎乎的,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

“大个儿,你该歇一歇啦!”

乔大夯扭过头来,手脸乌黑,像刚从炭坑里钻出来似的。他一把攥住刘大顺的手,热情地说:

“你回来啦!”

刘大顺嘿嘿笑着说:

“大个儿,你怎么这么黑呀?”

“都是让这东西熏的。”乔大夯指指松木明子。

刘大顺对石洞撒了一眼,说:

“这么一点一点抠,抠到什么时候,怎么不用炸药崩呀?”

“这么多山都要打通,哪有那么多炸药?”乔大夯说,“干这个就是要有点儿耐性儿。”

“要叫我就不行。”杨春插嘴说,“还不如叫我干点别的。”

乔大夯笑着说:

“杨春,你把这山比做帝国主义,把石头比做杜鲁门的脑瓜儿,挖起来就有耐性儿了。”

杨春笑了一笑,问:

“你知道连长到哪儿去了?”

“他跟我们排的人到山底下扛木头去了。”乔大夯说,“你们到山后边瞅瞅,恐怕快回来啦。”

大顺和杨春出了石洞,顺着交通壕向山后走去。果然看见一伙人正扛着大木头向山坡上爬。一面爬,一面唱着劳动号子。领唱的正是郭祥。他肩上扛着木头,手里还打着拍子。大顺和杨春仔细一听,乐啦,他随口编的歌词非常有趣:

(郭)上山要猫腰唠,

(众)上山要猫腰唠,

(郭)两眼别乱看呶,

(众)两眼别乱看呶。

(郭)都来加把劲啊,

(众)都来加把劲啊,

(郭)把它扛上山呶,

(众)把它扛上山呶。

(郭)上山干什么呀?

(众)上山干什么呀?

(郭)开个小饭店哪,

(众)开个小饭店哪。

(郭)卖的“花生米”呀,

(众)卖的“花生米”呀,

(郭)还有铁鸡蛋哪,

(众)还有铁鸡蛋哪。

(郭)叫声美国鬼哟,

(众)叫声美国鬼哟,

(郭)不怕你嘴巴馋哪,

(众)不怕你嘴巴馋哪。

(郭)专门等着你呀,

(众)专门等着你呀,

(郭)来个大会餐哪,

(众)来个大会餐哪。

(郭)一吃一伸腿呀,

(众)一吃一伸腿呀,

(郭)一吃一瞪眼哪,

(众)一吃一瞪眼哪。

(郭)这是什么饭哪?

(众)这是什么饭哪?

(郭)伸腿瞪眼丸哪!

(众)伸腿瞪眼丸哪!……

郭祥不知什么时候学的,听起来简直跟建筑工人们的调门一模一样,还故意挂了点天津味儿。加上他的声音又是那样的饱满和愉快,更增加了强烈的感染力,把战士们一个个煽得像欢叫的小火苗似的,比合唱队还唱得抑扬有致。不一会儿工夫,就把那些大木头抬到了山顶。可惜的是最后两句过于逗笑,战士们没唱完就格格地笑了。

大家放下木头,一面擦汗,一面说笑。大顺和杨春迎上前去。郭祥把眼一眯细,笑着说:

“这不是刘大顺吗!你回来啦!”

他一面说,一面快步抢过来同大顺握手。又说:

“你这次回国半年还多了吧?”

“有八九个月了。”大顺笑着说。

战士们也围上来,纷纷同大顺握手。有好几个战士说:

“大顺,什么时候跟我们做报告呀?”

大顺脸红红的,腼腆地笑了一笑。

“看,人家屁股还没沾地儿,就给你做报告呀!”郭祥一面说,一面拉着大顺,“走!到连部去。”

杨春随随便便地向郭祥打了个敬礼,说:

“任务完成,我回去了。”

“大乱,”郭祥笑着说,“你是嫌我们连的伙食不好吧?”

“你老叫人的小名干什么!人家是没有大名还是怎么的?”杨春不高兴地说。

“好好,以后叫你杨春同志还不行吗!”郭祥转过脸对大顺笑着说,“别看人小,自尊心可强着哩!”

“你别跟我开玩笑。你对人最不关心了!我托你的事什么时候给我办哪?”

“你说的是调动工作的事吧?”郭祥摇摇头笑着说,“那事不行!你要下连,你自己到团首长那儿说去。别走私人路线。”

“我现在谁也不求了。”杨春得意地说,“团首长已经批准啦,我三两天就来。”

“真的?”

“哄你是小狗子。”

郭祥一愣:“那你还托我干什么?”

杨春鬼笑着说:

“嘿,我就是测验测验你,对我是不是真关心哪!”

“瞧,你这小子比我还嘎!”

杨春笑着,一溜烟下山去了。

郭祥领着大顺进了一号坑道,来到连部。他拿起大暖瓶倒了一大缸子开水,给大顺放到子弹箱上,笑嘻嘻地问:

“大顺,你瞧咱们连的工事怎么样?”

“真想不到!”刘大顺赞叹地说。

“这还不算完!”郭祥颇有一点自得的神气。“你看见今天扛的木头了吧,除了加固坑道口,我还准备叫木工组给大家做点枪架、碗架、小桌子、小凳子。一切都要长期打算。只要敌人不罢手,我们就跟他磨下去,直到把它磨垮磨死为止。我要试试帝国主义到底有多大力气。就像一盏灯,我不相信它没有熬干的时候!”

他掏出烟荷包,一边卷他的大喇叭筒一边问:

“你这次回到祖国,都到了什么地方?”

“北京,西安,兰州,银川,玉门,新疆,差不多大西北都跑到了。”

“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郭祥把卷起的喇叭筒在蜡烛上点着,抽了一口,然后仰起脸儿,眼里放出光彩,笑微微地问,“你们见到了毛主席吗?”

“见了。”大顺头一低,略带羞涩地说。

“还有咱们的周总理、朱总司令,你们全见到了吗?”

“全见到了。”

“他们的身体怎么样?”

“我仿佛觉得,比相片上的要瘦一些。”

“那是肯定的。”郭祥说,“我们新中国才建立,事情那么多,再加上这么大一个战争,他们真够操心的了!”

“那天我实在太激动了。”大顺说,“不知怎么的,大泪珠子乓乓直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如果主席说,你把前面那座大山炸平,我也会马上抱着炸药扑上去。”

“可惜我一直没见过他们。”郭祥轻轻叹了口气,惋惜地说,“解放战争,我们的部队好几次离西柏坡只有几十里路,可惜的是没有这个机会。”他把那个大喇叭筒一连抽了几口,又接着说,“那天修工事太累了,我盖上个大衣就睡着了。看见主席披着大衣,挂着望远镜,和周总理、朱总司令一块儿说笑着,从那边高山上走下来。我连忙跑上去给他们打了个敬礼,他们笑着问:‘郭祥,工事修得怎么样?三号坑道打通了没有?’我说,‘报告首长,快打通了,用不了几天了。’毛主席很高兴,就走过来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笑着说:‘郭祥啊郭祥!党培养你也有十多年了。你可要好好干哪!这场战争的意义是很伟大的。打得好不好,不单对东方,对全世界人民都有很大影响。你可不能粗心大意啊!我们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能打胜,不能打败!……’我正要向主席表决心,通讯员把我喊醒了,要不我还得跟主席谈下去呢……”

郭祥的大喇叭筒一闪一闪,照见他的脸色充满幸福的红光,就好像真的有这番经历似的。

沉了沉,郭祥又问:

“你这次回国,祖国人民很热情吧?”

“真是没法说了。”刘大顺说,“我们在玉门油矿做了报告,工人们抱住我们一边哭,一边说:‘我们每天一端起饭碗,就想起最可爱的人是不是吃上饭了?睡在被窝里就想起,最可爱的人是不是睡暖了?不是你们一口炒面一口雪,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生活呢!……’在新疆,有个一百零三岁的维吾尔族老大娘,听说我们去了,她骑了一匹马,驮着三斗麦子,拿着四万五千元人民币赶来了。她说:‘孙子,我是一个穷老婆子,没有别的支援你们,这麦子是我秋天拾的,这钱是我纺线挣的,送给你们,表示我一点心意吧。’这种事在各个地方都说不完……”

“祖国人民真是太热情了!”郭祥深深地慨叹着说,“要不是他们全力支援,凭什么打这么多胜仗啊!”

“他们感动得我哭了好多次。”刘大顺说,“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每到一个地方还要来抬我们,女同志也抢着来抬。还说,‘抬着最可爱的人,累也不觉累,沉也不觉沉。’这时候,你不让抬也不行,往下跳也不行。感动得你直想哭。我老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贡献,值得人民这样热爱呢?人民的热情,我觉着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

“你说得对!”郭祥望着他激动的面容,认真地说。

“连长,你知道我是有错误的。”刘大顺接着说,“这次回来,过鸭绿江的时候,我心里好难受。想起开始入朝,我的觉悟实在太低了,我确实不理解这场战争……”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郭祥把手一摆,“人的觉悟都是从低到高嘛。要说那时候,我对你的态度也是有缺点的。如果不是老模范帮助我,我也差一点儿犯个错误。”

说到这里,刘大顺带着几分羞愧笑了。

郭祥立即变更话题,说:

“大顺,你这次回到朝鲜,看到变化不小吧?”

“变化这么大,真想不到!”

“这就是正义战争的力量!”郭祥严肃地说,“可是,敌人还是不老实。按说,我们提出,以三八线作为停战线是很合理的。因为西线我们在三八线以南,东线敌人在三八线以北,两下面积大约相等。可是敌人硬要把停战线划在三八线以北,企图不打一枪占领一万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理由就是要他那个‘海空军优势的补偿’。这不是地地道道的强盗逻辑吗!直到粉碎了敌人的夏、秋季攻势,歼灭了它二十五万人,这才又回到谈判桌上来。现在以实际接触线为停战线,他们倒是承认了,可是还不断捣乱。不是在帐篷里吹口哨,就是往会场区打炮弹。依我看,还得要好好打一打才行!”

“有什么消息吗?”刘大顺两眼放光地说。

郭祥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快了。我们连快调到第一线了……我还准备向上级提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郭祥笑而不答,隔了一会儿才说:

“也没有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时,通讯员喘吁吁地闯进来,兴奋地叫:

“连长,三号坑道快打通了!”

“真的?”

“两边说话都听见了!”

郭祥猛地从铺上跳下来,匆匆拿起一尺多长的大电棒,说:

“大顺,走!咱们看看去。”

郭祥出了坑道,在交通壕里一溜小跑。大顺和通讯员在后面喘吁吁地跟着。刚到三号坑道口,就听见里面闹嚷嚷的。郭祥赶到里面一看,陈三正领着他的小鬼们发疯似的掘着。小钢炮见连长来了,立刻呼雷撼天地叫道:

“连长,快通啦!快通啦!”

“真的能听见说话吗?”

“不信,你听听!”

大伙收了镢头,郭祥侧着耳朵一听,对面呼嗵呼嗵的掘土声,已经离得很近。光听见欢腾的嚷叫声,就是听不见说些什么。郭祥喜滋滋的,立刻把袖子一捋,说:

“我也来几下子!”

说着从陈三手里抢过镢头,就同小钢炮并着肩膀干起来。时间不大,忽然一个大土块呼一声滚了下来,郭祥把身子一闪,看见对面已经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大窟窿,老模范正光着大膀子探过头来看呢。郭祥立刻攥住他的手,哈哈大笑地说:

“好哇!老模范,你又把老长工的架势拿出来啦!”

“我就不信,赛不过你们这群小嘎子!”他用手指着小钢炮他们说。

人们哈哈大笑,抢上去跟老模范握手,跟对面的人们握手,竟像多少天没见面似的亲热。欢腾的喊声震得坑道嗡嗡地响。

郭祥把刘大顺从后面扯过来,说:

“老模范,你看看这是谁?”

“噢!这不是大顺吗!”老模范从窟窿那边攥住他的手说,“你赶得好巧啊!”“他是专门来参加三号坑道落成典礼的!”郭祥代替他回答。人们轰地笑起来。那堆松木明子,因为空气流通,也烧得更加明亮,更加红艳了。

【注释】

[1]美国谈判代表。

[2]美军前线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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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凌云希本是御天盟盟主的儿子,也是未来御天盟盟主合法的继承人,却在某天的一场宴会被同盟的一位少女城主羞辱根本没有继承盟主的资格,为了反击少女,少年一气之下,将盟主的继承权利当做了筹码跟少女城主立下了一个赌约,谁赢谁就来继承盟主!但是豪言易说,实作万难。少年与少女不仅实力相差悬殊而切还是一个孤寡的自修,远远比不上实力远胜于他而且还比他多一个全能师傅的少女,少年该如何破除重重困境,保住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利呢,故事就以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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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属大陆,这里没有斗气,没有武魂。唯有的只是逐渐修炼成强者的属性。在这片大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属性。他们用属性来生活,来战斗。霍风天,出生于最弱之族雷族霍家。他从小没有属性,别人都说他是鬼魂。看着父亲被人数落,他决定带着他的好兄弟白战雷,去大陆拜师学艺……
  • 天机主宰

    天机主宰

    一次惨剧,让楚南重生于十年之前。为避免惨剧再次发生,重生之后的他,杀伐果断,文武双全。在文与武两个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掌握天下,窥破天机,算无遗策,号天机大帝。今生除我之外,谁敢称帝?大帝不是谁人都能叫的,我叫你一声大帝,你敢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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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岁前,妈妈决定孩子的一生

    《12岁前,妈妈改变孩子的一生》体例清晰,十一章相互呼应又彼此各自独立。从了解孩子的性格到掌握和孩子沟通的技巧:从挖掘孩子的潜能到培养孩子的优良品质,让众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妈妈们不用再为怎样教育孩子而犯难。身为妈妈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要帮助孩子从我们身边分离出去,帮助他们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从而有朝一日,他们完全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傲立于世。
  • 暗宫

    暗宫

    他日如若君临天下,必将平定八荒蛮夷以正河山。
  • 诸真内丹集要

    诸真内丹集要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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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动天际

    这是一个类似地球的星球,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这是一份波澜壮阔的史篇。五大修炼法门的绚烂争斗,七大圣地的崛起,一介白丁的逐步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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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之深处

    “小正太,来,让姐姐瞅瞅,看看你哪里长得不一样”宫野浅嫱邪恶的笑容一双白细的手就如魔爪一样向呆萌可爱的少年伸去。世界最阴暗的地方是光之深处,精神病院出生的婴儿迷路,从小生活在地狱,水深火热之中。在传说中的人界之巅的病菌学院认识了宫野兄妹,宫野浅嫱又以姐姐之名发誓要保护从小被冷落被抛弃的孤僻小少年,迷路。长相呆萌可爱的他到底身上隐藏了多少东西,竟然相继被追杀,病菌学院让每年血祭的原因它的背后到底是什么,那四处搜集的超凡能力者又是为了什么……【邪恶女VS呆萌正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