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黑地,我正在簇新的棺材里欣然入睡,一阵浓重的血腥气从板缝里飘了进来。轻轻嗅了嗅,忍不住掀开棺材板盖慢慢坐了起来。
全身的骨骼吱吱嘎嘎发出一种难听的摩擦的声音,这让我很尴尬,没有血的滋润,这身骨头好像老旧的破车。
我是个鬼,确切地说是一具没有皮肉的白骨骷髅。我的先爹先妈生养了我,却没有好好的善待我,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用一张围席卷了抛到了荒野。具体为什么死去的,为什么下场如此不堪,忘记了。
我记得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个野鬼。阎王不收的孤魂,渐渐因为吸收了人间的烟火,就会聚神为鬼。我是个连棺材都没混上的孤魂,哪里有什么买路钱来贿赂把守地狱大门的牛头马面,所以,我只好堕落为野鬼。直到牛鼻子老道收留了我。
我有时候是个男鬼,有时候是个女鬼,之所以会有如此混乱性别,主要在于牛鼻子老道给我制作的那些人皮。
月亮下的坟地,有一个刚刚被掘开的新坟,红木棺材被柏油漆地澄光瓦亮,当牛鼻子老道把人家小姑娘从里面拖出来的时候,这棺材就成了我的新居。
现在,我不情愿的从这新居里坐起身,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一幕。
牛鼻子老道拿着薄亮的锐刀,一点点从小姑娘的尸身上,熟练地下剥着人皮。
“多好的一张皮啊!”牛鼻子老道啧啧赞叹。
嗯,是不错,粉嫩透明,还很鲜活。
披在身上,我这个难看的骷髅鬼马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貌美如花的美人。
一身衣衫也质地优良,竟然轻柔若烟,明月当空,月下美人手舞足蹈,衣袖轻飘,不过场地不太好,在一大片黑压压的坟墓里,再怎么好看也不会被当成活人。
我不去看那具血淋淋的尸身,万分不舍地把那尊漂亮的棺木重新让给了她。你看,你还有来生,比我幸运多了,我不过是借你的皮一用。我咕咕唠唠念叨了几句,免得日后她也成了鬼,见了,大家都不好看。
牛鼻子根本不理,将女尸装殓入棺后,擦了擦手上的污血,捏起酒葫芦灌了一口辣酒,丝丝拉拉地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胡须,又哼哼呀呀地将棺材往坟坑里放。
“过来帮一把!”牛鼻子老道气吁吁地喊。
可怜,这老东西,已经没有原先的精神气了,不过为了苟延残喘,还在继续干着掘坟剥尸的勾当。
我在月下轻舒着光袖,扮嫦娥飞天状,正臭美的不行,老东西过来就是一脚,把我踢了个嘴啃泥。“臭美什么,再怎么好看也是一具白骨骷髅。把棺材放回去,把坟给我填上。我数十个数,你再不给我动手干活,我就把你收进葫芦里跟蜈蚣精一起泡酒喝。”
我干,我干,我那里敢不干。这老东西向来说一不二,上个月因为我没有配合好他骗到王生家的钱,被一下子收进葫芦里,跟蜈蚣精做了好几天的难兄难弟。可怜那蜈蚣精,当初是多么潇洒威风的一代大淫贼,如今也只剩下半口气好死不活地在酒葫芦里泡着了。我可不想再进去泡成酥骨干。可身上这身好看的皮,多娇嫩,多吹弹得破,那里舍得用来搬棺材。得,脱,叠起美娇娘,换咱骷髅身。
月亮地下,掘开的新坟旁,全身骨骼吱吱嘎嘎发出难听摩擦声的白骨骷髅拼命搬起一架巨大的棺材,一点点往坟坑里挪。
我苦呀,命呀,嘿呀,小白菜呀,地里黄呀,嘿呀,三两岁,就死了娘啊,嘿呀,遇上个老道没人性啊,嘿呀……
“不就搬个棺材么,要唱就唱个***,哼哼呀呀还没完没了了你。”牛鼻子老道在一边喝了一口蝎子精泡的酒,听到我哼哼唧唧的声音,明显有些不爽。
我知道这家伙始终对那一千两银子耿耿入怀。他竟然误会我喜欢上了王生,切,我会喜欢王生?!不过,说实在话,我只是略略有那么点喜欢王生的娘子。
王生是谁?王生啊,是十八里镇上教书的穷酸书生。
死牛鼻子老道因为那一千两银子竟然跟我翻脸,嗖地一声把大爷收进了葫芦里。
我真想把这老东西酒葫芦里的酒一下子给他喝光,可惜我是个有嘴喝没有肚子盛的白骨骷髅。
蝎子那个时候正喝得饱饱的浮在酒面,见我掉进去,朝着我贼嘻嘻地笑了一笑。
笑个屁。
我恶骂。
蝎子飞快地游过来,小脸红扑扑地靠在我肩头说:“你舍不得我一个人寂寞啦。”
“靠,你丫别过来恶心我。我好歹是人的骷髅,你个破蝎子还敢枉自称人。”
“我说骷髅鬼,你这话就不对了。好歹我是一妖怪,妖怪你懂吗,可比你们鬼更高一级呢。”蝎子不服气,连带着毒针的尾巴都翘了起来。
这要在平时为了保持骨头的洁白,我也就忍了这恶心,犯不着惹怒了这小子挨那么一下子蛰,可我实在是气愤啊,这淫贼没美女勾引了竟然连我这么一具白骨骷髅也不放过,这也太他妈残忍了。
“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你蝎子再怎么能耐也是母蝎子生的,你妈当初生你的时候咋就没好好教育好你,你是蝎子,一辈子是蝎子,就算成了妖怪也是只蝎子,别想装什么白面书生啦。”
噗!脑门上果然挨了一下,吱溜一股毒烟冒了起来。
我的妈呀,我的白骨,我的漂亮的脑门啊。
我哇哇大叫着钻进酒水里,老道的酒果然厉害,在里面浸泡了不到半个时辰,脑门上那颗苍蝇屎终于变成了朱砂志。
不过我刚冒出头来,脑袋上又被蝎子轰击了一下。
这还没完没了了!
牛鼻子老道!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坏了你老人家的财路了!
我大叫着被老东西从蝎子的毒针下解救了出来。这不,老东西已经开始谋划新一轮打劫计划了。不过这次看来也没劲,竟然又是变美女。
凭着我对变美女的厌恶,我敢肯定,我从前做人的时候肯定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