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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挺身而出拒黑恶,隔海望乡葬东博

时间是1962年8月的一天。

在办理出狱手续的时候,卢志云几到了王全。他愣住了,嗫嚅着说:“王全姐,你怎么来了?”

王全留着刚能遮住耳朵的清爽短发,穿一件紫色衬衣,外面套一件黑色马甲,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比以前在医院时好看多了。她婉尔一笑说:“志云,你受苦了……”

卢志云跟在王全身后一路走出监狱大门,他心里说:“陈东博肯定找到了王全姐,不然她不会知道自己的下落?那么他为什么自己不来而让王全来呢?”

可此刻,他心里因为还惦着另一件事而有几分沮丧。他出来了,他与时小迁密谋越狱的计划也便随之破产,而现在,时小迁还在里面,不知哪个猴年马月才能出得来,那么时小迁也便无法履行帮他偷渡回大陆了。

出了监狱,王全拉着卢志云坐火车北上。

在火车上,王全慢慢说起陈东博早在一年前寻到她的事。更让卢志云想不到的是,王全正是陈东博日夜思念且时刻都在寻找的金叶。

王全本姓金。她原本就叫金叶,她还有个弟弟,叫金根。1948年的时候,国民党节节败退,大有大厦将倾之势,金叶的父亲是湘西芷江县商会会长,凡事一向善于顺风起驾、趋利避害,他认准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为期不远了,于是卖掉房产,将家里能变成钱的都变成钱,谋划着随国军撤退的部队迁移台湾。来台湾的过程很复杂,简而言之,金叶的父亲用一辈子聚积的那点钱打点这个,贿赂那个,最后到台湾时已所剩无几。到台湾后,为了在军队中找一个靠山,父亲逼金叶嫁给一个国军营长。金叶开始不太愿意,理由是她已经在大陆与一个年轻军官私定终身了,那个人就是陈东博,可金叶是个孝女,又不愿违逆父亲的意愿,1949年她最终还是嫁给了那个父亲看中的那个营长。行事审慎的父亲出于一种复杂心理,在她出嫁前,作主将金叶姐弟改名换姓,金叶叫王全,金根叫王鑫,因为他们的母亲姓王。母亲本来有心脏病,在来台湾的途中发作而谢世,父亲非常伤心,就让姐弟俩随了母亲姓,这一方面也有纪念母亲的意思。可王全结婚后,家里的灾难接踵而至,1950年父亲去世,不久,她的那个营长丈夫又在金门岛与共军的战斗中殉职……王全说,幸亏卢志云给陈东博提供了寻找她的线索,要不,不知他们哪个猴年马月才能相见。

陈东博找到了王全,算是实现了人生梦想,王全虽结过婚,但她毕竟现在寡身一个,与陈东博又有着很深的感情基础,按说,他们应该尽快鸳梦重圆,实现年少时要结为终身眷属的夙愿,可老天作梗,陈东博接着遭遇的事情让他们到目前都还单吊着。这也是陈东博为什么没亲自来台南市保释他的原因。

原来,一年前,陈东博在台中市找到王全后,两人有过几日短暂相聚,陈东博向她诉说了多年相思之苦,他再次向王全求爱,并提出了与她结婚的要求,王全看他并不嫌弃自己昨日黄花已逝,为他的一片诚心所打动,也就爽快地答应了。随后陈东博马上就回台北了,他说回去处理好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再向上峰告假,回头再来台中市与她完婚。哪想到,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台中。过去了几个月,王全断定陈东博一定有什么脱不开身的事而不能回到她身边,于是就主动去台北找他。王全打听到陈东博时,才晓得从事情报工作的他竟惹上了共党匪谍的嫌疑。他正被监禁着而接受组织的审察。王全以朋友加老乡探望的名义,终于见到了陈东博。陈东博实言相告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并安慰她说,自己的麻烦不是太大,等段时间,他顺利过了审察这一关,监禁解除了,就去台中与她完婚,他让她安心回去。回到台中,王全又等了大半年,陈东博仍是没来,又没有他的丁点消息,就又去台北探望。见面后,陈东博告诉她,自己的审察快完了,他让她别为自己担心。陈东博还托付王全替他办一件事,去台南市监狱一趟,花钱将卢志云保释出来。王全见陈东博一直咳嗽,气色不好,给人一个病入膏肓样子,就问他是不是病了。陈东博说,自己原来就有轻微的肺结核,想找时间治疗,但一直在忙。这次受到审察和监禁,才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想去医院治疗,却一直脱不开身。陈东博说,这次出去了,一定要将这个病根治,然后再与她结婚。王全答应保释卢志云,她筹备了一笔钱,又找了些同乡关系,才来台南市监狱。

卢志云询问陈东博目前的情况。王全有些悲观地说,她与陈东博分开已将两个多月了,感觉他的情况更加糟糕,恐怕他一时半会是出来不了了。

王全的餐馆开在台中市城西一个三角路口。餐馆建得极简单,在原先的一片空地上栽起若干根木头桩子,然后用若干根木头作横梁,将竖着的木头桩子固定好,顶上盖油毛毡,四周贴竹片子。竹墙面上,弄些斗笠、簸箕什么的挂在上面,这样的风格在市区竟显出一种别致的意味。这个棚子餐馆很宽敞,里面分出大厅和四五个小包间,大厅同时摆了十多张饭桌。餐馆门匾上是“王全餐馆”四个大楷书字。

王全安顿了卢志云的吃住,并安排他在餐馆里做接待,每天在饭馆里招呼迎送客人,帮人定餐,等等。实际上由他负责接待工作,无形中安全保卫一摊子事也由他兼着了。

卢志云本想等稍熟悉一下餐馆工作后就去台北看望陈东博的,可接下来餐馆惹上的一场麻烦将他的行程搁置下来。他与台中地面黑帮黄龙帮的打手们打了一架,并从此与他们结下了仇怨。

台中市当时的黑帮共有五大帮派,相互之间争地盘、夺场子,斗得人死鬼恶,血光冲天。每个黑帮都有许多打手爪牙,其立存之道,就是在各自的地盘上开赌场,放高利贷,收赌账,再就是向做正经生意的老板们收取保护费。王全的餐馆也无例外,也一直向黄龙帮交保护费。黄龙帮的老大江豪见王全长得漂亮,就三天两头来这里白吃白喝。这样也便罢了,可他每次来还让王全陪他,王全为了息事宁人,还真陪他。哪想到这小子穷凶极恶得透顶,席间,他又总是对王全动手动脚,揩油水。江豪一无礼,王全就用杯里的酒水泼他的脸,江豪不仅不有所收敛,反而将王全的一腔怒气看作是应对他的打情骂俏,言行上愈是变本加厉。

王全的弟弟王鑫知道姐姐经常受这些人的欺侮,暗下决心想好好教训他们一下。王鑫这个暑假刚刚考上大学,他读高中的时候,在学校拉帮结派,网络有一帮同学兄弟,经常与别的帮派斗殴打架,他们早就历练出一腔打斗热情和经验,听说有架要打,且是与黑帮打手干,一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就在王全去台南市保释卢志云前的那阵子,江豪带着五六个人又来收保护费,正遇上王全的弟弟王鑫放暑假呆在饭馆里。他们收了保护费依然要吃霸王餐,吃霸王餐依然要王全陪他,席间他依然对王全动手动脚。这次他更放肆,等王全泼他一脸酒后,他竟嬉皮笑脸,强行抱着王全亲嘴。江豪的手下自然是助纣为虐,抓着王全的两手,让她不能动弹,任江豪胡作非为。其时,王鑫早已布置好了人报信,喊他的人过来。接到王鑫的通知,王鑫的十多个兄弟一阵风似地赶过来。于是架就在王全饭馆打起来,而且打得江豪的人措手不及,落花流水。王鑫替姐姐出了口恶气,王全却是怕得要命,担心江豪更加恶毒的报复会接踵而至。

幸得王全去台南市保释卢志云出狱的这段时间黄龙帮没上门闹事。可等卢志云在餐馆接手接待工作后只两天,一场躲不开的麻烦事就找上门了。

这天,黄龙帮的人事先设伏,等王鑫一出家门,在街角拐弯处将他打伤,然后呼啦啦过来一帮人,共有二三十人,一个个拿着雪亮的砍刀,声言王全餐馆是黄龙帮的场子,他们要将餐馆拆了,将场子收回去。

这是黄龙帮蓄谋已久的报复,事件又来得突然,没容餐馆有一点周旋的余地。王全与所有服务员惶恐无比,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有人说赶快报警,王全却没了主张,痴了似的坐在那儿。卢志云安慰大家说:“有我在,不怕他们,大家都别慌。”

黄龙帮头目江豪也来了,他站在那里,杀气腾腾地说:“餐馆里的人都给出来,我们要拆房子了。”见没一个人出去,那帮喽罗们尖声尖气怪叫着,他们摩拳擦掌,只等江豪一声令下,就会过去砍人拆房子。

卢志云不慌不忙,走进一间包房,没多会儿,他出来了,只见他已是另一副行头,上身赤膊,凸现出铁块样硬亮的胸肌,下身穿条黄色灯笼裤,腰间系着根醒目的红腰带,手提一根檀木棍,从容走出餐馆大门。他凛然往大门口一站,对方的打手们一愣,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此时大街上好多看热闹的也不断涌过来。

卢志云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但他毫不惧怕,曾经太多的经历给了他豪气干云的胆魄,他将檀木棍拄在地上,指着站在队伍前面的江豪喝道:“我是这家餐馆的保卫,你们都给我听着,要想拆房子,就请先过我这一关。”

江豪嘴里含着根烟,对卢志云乜斜着眼,对他的手下说:“兄弟们,砍死那个小子,踩平这家餐馆,所有人重重有赏。”

江豪手一挥,十多个打手喊叫着,舞着砍刀冲过来。

卢志云脸上涌上一股凶悍之气,抖了抖手中的檀木棍,大吼一声,一阵风似的迎上去。他手中的檀木棍让那些看热闹的立马想起孙悟空的金箍棒,指上点下,声东击西,眨眼之间,就有四五人被戳翻在地,呻唤不止,剩下的也都是打惯了架不怕死的家伙,将卢志云一圈围了,缠着卢志云砍个不停。

卢志云一点也不慌张,一边挥舞着檀木棍周旋,一边口里喊道:“这几个人根本不经几打,老子练了十几年棍,还从未开过荤,何不再上来些人,让老子好好过把打架瘾!”

江豪又一挥手,十几个人遂挥舞着雪亮的砍刀冲过来。卢志云又吼喊一声,手中的檀木棍随即变了个形,就像一条灵气活现的狂舞之蛇,时而卷起沙尘风暴,时而卷成眼花缭乱的棍花,遮掩了持棍人影。

这场架就像早就排练好的一出表现英雄绝地反击、险中取胜的舞台剧,终于打到高潮部分,不仅大街上、餐馆里先前为卢志云捏了把汗看热闹的人们看得过瘾,而且卢志云也打得过瘾。卢志云似乎并不急于要将这些围着他砍杀的打手们挑翻,而是有意拖延打斗过程多些打斗花样增加欣赏性,以满足观众的眼福欲。

又一些人被挑下马来,躺在地上哎哟哟地声声呻唤着。接下来,卢志云手中檀木棍的又变了样,呼呼生风,竟转成一张水泼不进刀砍不透的风车,又似张牙露齿的血盆大口,似乎谁若被沾上边,立马便会被卷入吞噬,或被撕扯成碎块肉沫。

黄龙帮的打手们打得腿都软了,个个提着砍刀惊惶地躲避着,退让着,生怕被卢志云手中转动的檀木棍卷噬,变成粉身碎骨……架打到这步田地,黄龙帮不仅没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而且败局已定。这是江豪一点都想到的,坐镇一边的他心里权衡,若是再打下去,吃亏丢脸的还是自己,于是挥一下手,作了个撤离的指令,羞愧得一脸通红地走了,他手下的打手们一个个也跟着他夹着尾巴一溜烟而去。

卢志云去台北探望陈东博。

王全让他一个人去,她内心一种不良的预感使她不愿与卢志云一同前往。但她希望他能带回陈东博的好消息,最好两人一同回台中。若是陈东博出了大问题,她打算不惜血本,倾家荡产,也要将陈东博弄出来,就像保释卢志云那样。

台北市情报部门已结束对陈东博的审察。卢志云找到他的时候,他住在台北市“荣民之家”已达一个月之久了。“荣民之家”是国民党政府拿美国人援助的钱修建的修养所,用来安置从大陆逃来台湾的无职军官和从部队退位下来没有成家的老官兵,台北、花莲、台南等地都有“荣民之家”,明里说是休养所,也有医疗条件和医务人员,但去那里的人不是官场失意,就是生活无着之人,其实都过得很落魄。

“荣民之家”坐落在台北市东郊一个山脚下,三面环山,山上长满了树木和草,另一面是农田和坡地,环境倒是不错,就是很冷清。

“荣民之家”的住房是两个人一间,陈东博的同房姓许,年纪快六十岁了,在这里已住了两年多。卢志云来到的时候,陈东博正在睡觉。老许摆手示意卢志云别打搅他,让他多睡会儿。老许将卢志云拉到房子外面的走廊上,告诉他说:“他患上了肺结核,情况非常不好,整夜整夜咳嗽,不断吐血,一吐就是大半盆。”

卢志云说:“我和他是同村,都一起从朝鲜到台湾来的,开先都是战俘,后来他加入了国军成了一名情报人员。他得了这个病,难道他的组织就没给他治?”

老许摇着头说:“他自己说,一年多来,组织上将他作为共匪间谍嫌疑无休无止地审察他,他失去了人身自由,耽搁了治疗时机。等审察结束送到这里时,已经晚上了,看样子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说着话陈东博已醒过来,他撑起身子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边大声说:“老许,你在和谁说话?”

卢志云与老许一同走进房间,陈东博惊喜地说:“志云弟,你来了,我猜你这几天会来看我。”他说:“你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卢志云说:“王全姐没来,她是忙。她还等着你回去结婚呢。”

陈东博说:“今天就别提她了,其实我现在最想见到的人是你。”

他想坐起来,样子有些吃力,卢志云扶住他,又将枕头垫在他的后腰背,然后自己也坐在床头。因为突然见到卢志云,心里激动,陈东博的脸上浮出两团酡红。他问:“志云,你还好吗?”

卢志云说:“我好着呢,王全姐将我保我出来,又让我在她的餐馆做事。你呢,你怎么成这样子了?你好像病得不轻……”

陈东博长叹一口气说:“我的事说来话长,你来了,我就想跟你说说。现在全天下的人最能理解我的就是你了。”

老许见两人有要紧话说,就出去了。陈东博咳起来,又往床下的痰盆里吐了一大口血痰,卢志云要给他捶了背,他拒绝了:“白天不要紧,我熬得过去,主要是晚上,要到了晚上,我的日子就难过了。”

卢志云的记忆中,陈东博从来都是个有气度、自信儒雅而又精神十足的人,想不到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卢志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东博哥,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陈东博说:“我弄到这步天地,怪不得任何人”,他叹口气说,“我是咎由自取呀!”

陈东博接着说:“志云弟,我对自己的病情明白得很,我的日子不多了。本想给远在大陆的父母双亲写封信,但现在又无法送到他们手上,如果作为遗信,终有一天能辗转到他们手上,又不知道他们那时是不是还活着,即便他们活着,我的遗信也可能给他们和陈氏家族添上麻烦,甚至带去种种不幸,所以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台湾,陈了王全,你算是我最亲的人,所以我想把心里话说给你听。

志云,我是受了天大的冤枉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你知道,我之所以来台湾,是因为我想寻找金叶,就是你认下的王全姐。当初在巨济岛,当美军中校卡莱特要我为他们做事时,他告诉我,战争结束后,志愿军战俘可以选择去台湾,我才打算为美国人做事,为国民党做事,因为来台湾我就可以见到金叶了。

但似乎从那时起,我的人生目标就变得具体而实在了。我在上大学的少年时期,信仰孙总理的三民主义,可到我成熟懂事时,我才明白蒋介石搞的亲美反共那一套,根本就背离了总理遗愿。徐蚌战役,我被共军俘虏后,又试着信仰共产主义,后来我踊跃奔赴朝鲜当支前队,在战场上又成了一名志愿军战士,我内心就相信我是为共产主义而战斗的,我不怕死,哪怕牺牲了,我也感到光荣。可是人有意,天作梗啊!我竟然当上了美军俘虏。在被押解到巨济岛的路途上,我要跳崖自杀,被难友们拦住了。那时,我自然想到战后有能回去的那一天,可是我却担心,要是回去了,我的亲人我的家族都会因为我成了美国人的俘虏而蒙上永远无法消除的耻辱。一个念头始终纠缠我,怎么办?今后怎么办?到了巨济岛上,当我知道我可以来台湾时,我因为焦虑今后的前途命运而忘记了自己的信仰。我的信仰大厦不经意间就陷落坍塌了。后来当我终于明白这一点,我还这样安慰自己:我不要什么主义,不要什么信仰了,我要去寻找我的金叶,金叶就是我全部的主义和信仰。

我来台湾这么些年,到处打听寻找金叶。可是我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从大陆过来的人,几乎走遍了台湾的城市乡村,却连她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我是情报人员,哪儿都有办法去,什么样的人都有办法找到,可就是找不到我的最爱金叶。我曾三次从金门岛潜水进入福建沿海,搜集共党情报,搞破坏活动,那时我是有机会回老家的,也可以投共的,但我没有,因为我还没找到金叶。我发誓到老到死也要找到她。

幸亏你帮了我,要不是你,我到现在还不能找到她。这事我还应该谢谢你,你是我的好兄弟,还是我的大恩人啊!”

说到这里,陈东博的泪水扑嗽嗽地落下,他说:“志云弟,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告诉你,我不是真共党间谍,可我的同行忌恨我,想整倒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就说我有共匪嫌疑,并想将我屈打成招。

这事说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们将我监禁起来,一开始就询问我是怎么进入情报部门的?听命于共产党的哪一位领导?上线是谁?等等。这些都是无中生有的事,自然不是他们能拿住我的命门。后来,他们却用一个具体而微的问题来纠住我不放:‘据我们所知,你一直在寻找一个叫金叶的人。坦白交代吧,金叶是谁?’接着又说:‘据我们了解,金叶就是共产党派到我们情报部门的一个重要人物,你一直在想办法与他取得联系。可是因为你做得太露太招摇,他就一直不愿露头。’最后他们说:‘你的路还没走绝,你要是愿意与我们配合,一起抓获共党匪谍金叶,你不仅可以不死,还可以戴罪立功……’天啊,我是在寻找金叶不错,可是金叶只是我所爱的一个女孩,她并不是什么共产党。这一点,我的同行们并非不理解,他们是故意而为之,要置我于死地啊!”

陈东博说得非常平静,卢志云却已是热泪盈眶,他两手激动地抓住陈东的两肩摇着说:“金叶就是王全姐,你可以让她出来作证,她不是共产党的人啊!”

陈东博从肩上扒掉卢志云的手,让他坐下来,他说:“不错,我可以让金叶为我作证。可她来台湾后,一直就叫王全。我思前想后,让她来为我作证,一是不值得,我没必要拿她洗脱我所谓的罪身,我觉得要是那样做就亵渎了我们美好的爱情;二是我担心,如果将她牵扯进来,我的那些同行最终可能将她定个共党匪谍来处置。所以我就一直没有说出金叶就是王全,而且矢口否认我在寻找金叶,根本不承认有金叶这个人……”

卢志云说:“所以你就搞成今天这个样子了,是不是?你真是,真是……”他不停地摇着头。

陈东博说:“我始终不明白,国民党,大陆老百姓曾经‘尊称’的‘刮民党’,怎么就污烂成这个样子?怪不得拥有800万军队的国民党最终被只有200多万人马的共产党打败了,退守到这个四面是水的台湾岛上苟延残喘着。历史上有个叫郭嘉的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聪敏能干的人,如果不选择好自己的君主,是不会成就自己的功业的。我就是这种情况啊,因为投错了主子,把蒋家王朝和国民党当作自己的靠山,所以就有了我今天的结果。

志云啊,记得当年在巨济岛你骂过我是叛国贼,今后湘西陈家院子的祠堂里不会供着我的灵牌。看来这话真的应验了。我是不是叛国贼不说,可我确实对不起起早贪黑苦苦支撑家业供我上学读书一心望子成龙的父亲,对不起陈氏先祖!因为我这一辈子,对父母没有行孝,对国家没有尽忠。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我是陈氏家族的不孝子孙啊!

我要求你一件事,志云——我知道你是一个倔强之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认定了的目标,我相信你有一天肯定能回到湘西老家的,要是有那一天,你在见到我的亲人和陈氏族人时,不要将我所干的一切告诉给他们,你就说不知道我的下落,就让他们以为我是在朝鲜战场上战死的。这是我这辈子求你的唯一一件事,你一定得答应我。”

卢志云紧紧握住陈东博的手,眼含热泪,哽咽着嗓子说:“东博哥,没事的,你的病能治好,要相信自己,王全姐还等着你呢,等着你回去与她结婚。”

陈东博说:“别说傻话了我的兄弟,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么?你得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后回大陆老家了,你就说你从来没见过我。”

卢志云点着头说:“好,我答应你,要真是有那一天,我就说从来没见到过你。好不好?”

这天晚上,老许去隔壁搭宿,他主动让出床铺,让卢志云住。卢志云陪陈东博并照料他。陈东博不停地与卢志云说话。半夜的时候,他睡了一阵,到了后半夜,他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并大口大口的吐血。吐得脸像纸一样白,有一阵子吐得都快背过气去,卢志云慌了,急忙去隔壁喊老许,老许就去喊值班医生和护士。医生和护士在为他护理的时候,卢志云对老许说:“多亏你平日照顾他,我替他谢谢你了!”

第二天,卢志云给王全打电话,将陈东博的情况报告给她。王全让卢志云就呆在台北等她,她立马到台北来。到了晚上,卢志云又借住老许的床铺陪陈东博。虽然一直有医生护士照料陈东博,但无休止的咳嗽和吐血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卢志云一直没睡,给他捶背,端水让他嗽口,帮他吃药,倒痰盆。到后半夜的时候,陈东博突然坐起来说:“志云,你说王全她会来吗?”

卢志云说:“她现在已在路上了,兴许天亮时,她就会赶到这里的。”

陈东博说:“我怕我等不到她来了,你给我找一张纸,我要将我最后的话写下来。”卢志云给他找来一张纸,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只派克笔,写下了自己说给王全的话。

天快亮时,陈东博经过一阵咳嗽后,一口血痰吐完,死在了卢志云的怀里。

上午十点,王全终于赶到“荣民之家”。她看到陈东博在那张纸上写下这样的话:

“金叶:我美丽的姑娘,我至亲至爱的人,当你看到这封短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的话很多,我没时间说了。可我最想说的是,你是我来台湾与活着的全部意义,经过多年的辗转奔走,我最终还是找到你。我的生命快结束了,但我并不感到遗憾,因为你答应与我结婚,因为我知道你依然生活得很好。这辈子就这样过来了,可我依然期待来生,下辈子我不仅要做你的情人和爱人,还要做你名副其实的丈夫。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你送给我一只派克笔,现在我就用这只笔和你说话,这意味着我们爱情的美满。永别了,我的情人,我的爱人,我的美丽的姑娘!我在天国祈祷你一辈子平安幸福!东博绝笔。”

看完信,王全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

在卢志云的帮助下,王全将陈东博的骨灰安置在“荣民之家”不远的一个公墓里,他的墓一点也不比其他死者差,墓碑上的“陈东博之墓”五个大字非常醒目,下面有五个小字:故人金叶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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