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 星期二 晴
一个人如果没了思想，像我，整天悠悠荡荡，日子其实也很好打发。
转眼间，“五四”青年节便到了。
我发现自己小孩味儿十足，只要小孩儿尊重我，我也会尊重他，决不食言。幸好小峥嵘也很守信，不到七点半，就已等在亭子里。一只大书包压在他的背上，桌上放着一袋点心，见我来了，老远就向我招手：
“Hello！”
“Hello，My Litter friend！”我也朝他挥了挥手。
接过他手上的油饼，我们一块儿朝他的学校——县二中走去。离二中大概有两里路远，一路上，他跟我说起了许多班上的新鲜事。没想到，小家伙竟向他的同学讲过我，说我如何懂物理，画画得如何好等等。今天还要我当场表演一番画画呢，存心考我是不是，管它，小孩子面前我永远优秀！
初二（五）班的教室门前欢呼雀跃着一群小家伙，当中有一个比我稍大的姑娘，大概是他们的班主任，一身青色的短衣裙稍稍走在季节的前头。孩子们远远地用目光打量着我这位陌生的“客人”，几个胆子稍大的孩子当即过来明知故问道：
“你就是刘峥嵘的大朋友吗？”
“今天教我们画画好吗？”
……
我来不及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就被班主任指名叫了过去，还要排队呢！小孩子总是听话的，但我不用害怕，对那个小班主任尽可以不屑一顾。或许她也根本就看不起我，但谁又要她看得起呢？
队伍出发的时候，我走在小峥嵘的旁边，跟着出发了。穿过大街时，忙碌的人们还是顾得上看我们几眼的，说不定，当中就有他们自己的孩子。我迈着有节拍的步子，趾高气仰地一路走过去，从行人的眼中看不到一点儿鄙夷的神色，相反，他们朝我微笑的同时还能看出一点儿尊敬呢，他们准是把我当领队的老师了！
到了大河边，队伍也就不成为队伍了，三五成群各聚一方，个个像出笼的鸟儿叽喳个没完。孩子们是好新鲜的。很快我和峥嵘旁边就吸引过来不少人，而那位班主任走在最前面，身边只有可怜的几个女学生。
初夏时节，阳光明媚，垂柳拂堤，风儿轻轻的，刚退潮的大河水深浪阔，滚滚远逝。我开始借题发挥：
“谁知道这河水一直流往哪里？”
“大海。”他们回答说。
“流经哪些河流呢？”我又问。
这问题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简单，可就是没人说不知道，小孩子也是死要面子的，他们只是用“老师没讲过”来搪塞。
“河水流往赣江，”我告诉他们，“赣江由章江和贡江汇聚而成，‘赣’字里面不是有一个‘章’字一个‘贡’吗？有诗云‘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写的就是赣江。然而，赣江并不往东流，而是向北流经南昌九江，注入长江，长江倒是滚滚东流奔向大海……”
我的简单不过的说教他们倒也听得认真，我也就恬不知耻地得意而忘形，见什么说什么，问什么答什么。见一只捕鱼的翠鸟，我也饶有兴趣地说；
“你们可知道，翠鸟也懂物理？”我停下来打量他们，他们个个都睁大眼睛来看我，我又说，“它们逮鱼的时候，嘴巴并不会停留在鱼看起来的位置上，而是落在稍深一点的地方，根据光的折射的原理，水中的物体在眼睛看来总要比实际的位置高一些……”
他们都释然地笑了，几个女孩儿也在偷偷地笑。他们的女班主任越走越慢，已经就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说不定也在听我讲话呢。
她终于停下来，要跟我搭话。我的心开始扑通地跳，她可是个女孩呀！何况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
“恐怕你当个班主任还是挺不错的。”她笑着对我说，年轻的脸上浮现出老成。
“谢谢你的夸奖，其实，我什么也干不了。”
“参加了工作吗？”
“还没呢。”
“待业？”
谢天谢地，她竟然想不到我还在读书。
“有什么业能让我待。”停了一会，我将错就错地告诉她，“我只不过是个流浪汉，在家闷得慌，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你读过不少书吧，听你说话似乎挺有文化，哪里毕业的？”
“我没进过校门呢！”我装着很严肃地说，心里却想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说起谎来不脸红，“小时候家里很穷，孩子又多，没钱读书。但我很爱学习，每天别的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我就提个粪箕去拾粪。回的时候路过学校，总要站在窗户外偷听，每天不知要承受别的孩子多少轻蔑的目光，真的不知怎么过来了。稍大以后，我帮收购站收购废书废纸挣点钱。我把收来的好书都留起来自己读。我家的藏书之所以破破烂烂，也就是这个原因。十五岁以后，我到外面打工，能挣到不少的钱，但家里光景好了些，不缺这几个钱，而是缺少知识。观念落后，思想被束缚，过惯了穷生活，只知道讲艰苦奋斗，不思进取。我用我的钱买了许多书，我已学完了高中的课程，还看了些大学中文系的课本。我这人学了越多，越感觉农村落后，于是，离开了农村，到这来呼吸些新鲜空气，画一画城市风景。”
想不到，在学校里不敢讲话，以写代说的我，在孩子中间，还有这位女老师的面前竟来了一番不着边际的叙述，骗得他们个个像鸭子一般伸长了脖子。女教师在孩子面前表扬了我，并劝戒他们，这么好的条件，更要认真读书。孩子们也认真地点了头，似乎被我的故事感动了。
女教师告诉我她姓杨，大学中文系毕业。她开始跟我侃侃而谈，从周树人兄弟到夏洛蒂姐妹，从《红岩》到《复活》，从山药蛋派到荷花淀派……我发现自己离大学中文系的水平并不相差很远。杨老师对我的谈话赞叹不绝，并关切地对我说：“不要持消极的逃避态度，要继续努力。你可以参加函授，拿一张大学文凭，再出去找点事做。每个人的幸福都要靠自己去努力争取，不能等待上苍的安排。”我一直沾沾自喜，然而，听了她的话之后，脸却红了，我的心越来越沉重。这段日子来，每天就这么白白地浪费时光，我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要相信命运？“每个人的幸福都要靠自己去努力争取。”我反复地嘀咕着这句话。
我的兴趣大减，到了山坡上，也没心情认真为峥嵘作画，只有拿着画笔粗略地涂抹着，但远近的层次感还是能体现出来，一幅夏日山水画也不算很糟糕。孩子们还夸我是“大画家”呢！
午餐吃的是孩子们带的点心。回家的路上我的话很少。他们看到我不开口，也就不愿多说话，大家也都有点累了。
一路上我想着再也不能这么逃避了，要开始读书，可是，一到校门口，我又害怕了，把头压得很低，小偷一般，我是多么不愿走进这扇大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