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燕手中的照相机在最后时刻“喀嚓、喀嚓”地响了起来。她早听出来了，樊高娃是打定主意不答应程士友了。所以，在樊高娃还没有说出“你去门房看大门吧”这句话时，贺小燕已经在连续地按动快门了。而就在这时，她的镜头里出现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手里提着狗皮帽子，一下就出现在“哧哧”冒烟的手榴弹前，接着就是一声巨响，贺小燕只听到一片尖叫声，镜头一黑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尽管镜头黑了，但贺小燕的相机还在响。“喀嚓、喀嚓”的响声中，浓烟很快开始消散。烟雾下，贺小燕看到主席台那里倒着四个人，而那位石匠樊高娃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倒下的人是李应高周志凌冯克州，还有那位只会当官的程士友。他们已经明显地分成了两对，这边李应高标准的擒拿姿势，让程士友在他手里完全无法动弹，另一边周志凌已将冯克州抱在了怀里。接着冲上前去的是曾经的卫生员林知雨和后勤助理员牛德善。
所有的人都安然无恙，只有冯克州的手和脸变成了炭一般的黑色。还有他那顶漂亮的狗皮帽子，完全成了焦黑的一团垃圾。
在一片唏嘘的惊叹声中，李应高将程士友拉了起来。李应高向大家摆了摆手说：“你们可以接着开会了。这位厂长大人的手榴弹只是一颗没有杀伤力的纸皮演习弹，只能听声音放烟幕，是拍电影搞演习用的，被冯队长一顶帽子就扣住了所有的纸片。大家都放心，就当程厂长为庆祝樊高娃上台放了一个响炮吧！”
周志凌带头笑了。林知雨牛德善也笑了。冯克州一脸乌黑也着白牙笑了。笑声中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刚落，一个男人的哭声突然传遍整个会场：“我他妈的就是什么也不会干了啊！老子二十块钱找人买了一个手榴弹，竟然还是个纸糊的货啊！我还能干成个啥事情？我也就是看大门的料了啊！樊高娃，你放心当你的厂长吧，老子今天就往门房搬了……”
贺小燕关于服装厂承包的新闻第二天上了省报头条。贺小燕在稿件中没有提到程士友拉响手榴弹这件事，但这件事却给了她很多思索，从而极大地增加了新闻的深度，报社总编非常满意，亲自撰写了一个编后。报纸发出来后，贺小燕急切地盼望着与朋友分享这份喜悦，她想让当时在场的朋友欣赏她的敏锐思想和生花妙笔。
她带着报纸找到了樊高娃。樊高娃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他只是扫了眼她带来的报纸，真诚地对她表示了谢意，然后就把她交给了余青和润娃。余青和润娃似乎也没有关注到这条消息的特别价值，一边应付她一边忙着手头的事情。这时她想起了李应高，她突然感到，她强烈需要见到的人应该是大学生李应高……
为了不显得太唐突，贺小燕叫了医务室的林知雨。上了单身楼，楼道一片黑暗，两边还堆了一些煤饼子咸菜缸之类，让人觉得犹如进入坑道一般。敲门进去，一只雪亮的灯泡刺得他俩半天睁不开眼。灯光下，李应高与冯克州斜坐在床上下围棋。看见贺小燕进来，李应高一跳下了床，从床下拉出一个小凳招呼小燕快坐下，接着又泡一杯热茶递过来。贺小燕顺手把茶放在了炉台上。
屋子本来就小，冬天里又架了取暖的炉子，林知雨没地方坐，在地下站了站就回去上班了。
李应高将林知雨送出门，转身看见贺小燕坐在小矮凳上显得很憋屈，就想把她请到床沿上坐。却见冯克州还在床上对着棋盘发愣。李应高就喊他：“起来起来，起来陪贺记者说话，我给咱们弄两个菜喝几口。”
没想到冯克州却说：“不行！你把这盘棋下完再说。你一条大龙要死了，你想溜？”
李应高说：“这盘就算我输给你了。快起来，贺记者要采访你呢。”
冯克州说：“不行，算输给我不行，没下完呢。再说，贺记者也不是来采访我的，她是随便来串个门。”转头对贺小燕说：“贺记者你说是吧？”
贺小燕笑了笑说：“你们玩，我没事。”
冯克州高兴的大声说：“对了吧？应高你他妈快来啊，我屠龙的手痒得忍无可忍了！”
李应高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承认大龙死了还不行吗？你快起来让小燕坐床上。”
冯克州说：“不行不行，你快来应招儿吧。不亲手杀掉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你得让我痛快一下。”
李应高被气得张嘴说不出话来……
贺小燕这时从小凳上站起来对李应高说：“冯大哥想下你就下完这一盘吧，正好我也看看。”
冯克州吃惊地问：“你会下？”
贺小燕说：“上学那会儿玩过，现在很久没下了。不过那时我还年轻，容易激动。”
冯克州高兴地说：“杀大龙谁不激动啊？我也激动！”
贺小燕“扑哧”笑出了声，李应高接着也“哈哈”大笑了。
贺小燕粗粗一看，白棋的一条大龙果然被团团围住。仔细一看，要真正杀掉还为时过早，白棋还有一些腾挪手段。贺小燕便给李应高支了几个手筋。本来，冯克州只要从外围虚虚罩住，李应高在里面做眼也比较困难。但冯克州以为白棋是在扩大眼位，便急着去点眼，结果被贺小燕抢得先手左右腾挪一立一飞冲破封锁扬长而去。冯克州到手的一条大龙溜了，气得顿足捶胸，瞪着眼睛看贺小燕半天说道：“你的水平绝对比我们高，要是李应高，哪能下出这样连续的妙手？你得和我切磋一把，让我学习学习。”
李应高大笑道：“你哪是学习，分明是不服气了。”
冯克州说：“不是不是，我是真的虚心学习呢。小燕的腾挪手段就是比你高明！”
贺小燕说：“我高明什么呀？我的腾挪手段也是和应高学的。”
李应高说：“我和冯队都是刚学棋，臭得很。再说，你啥时候和我下过围棋了？”
贺小燕说：“你是生活中的腾挪高手。下棋其实和生活是一样的。”
冯克州说：“这是哪跟哪呀？能连得上吗？下棋下棋。”
到底不是一个档次。布局阶段还差距不大，刚进中盘冯克州的两条大龙就被贺小燕缠绕着，虽然不至于尽死，但等活出眼来大半疆土已经成了小燕的实地，冯克州只好推枰认输。
冯克州技不如人，不言再战。李应高忙瞅着空子问：“小燕你来真没什么大事吧？”
贺小燕说：“哪来的大事？我就是想给你们瞧瞧樊高娃开业的报纸。上了个头条呢。”
李应高高兴地说：“真的啊？快拿来看看！”
李应高看完连说几个“好”，说完坐在床边沉思起来。
冯克州接过报纸看了半天，有些纳闷地问道：“怎么没写手榴弹的事？那么精彩的故事你都给忘了？”
贺小燕说：“这个故事里真正的英雄是你。我还没采访你呢，不敢乱写。”
冯克州说：“那你问吧，让应高给我们备饭。”
贺小燕便问道：“你昨天冲上去时知道那是搞演习用的纸手榴弹吗？”
冯克州说：“我要知道那是纸糊的，我还用得着冲上去？”
贺小燕说：“那你不怕被炸死？”
冯克州说：“那时哪能顾得了想自己？就担心炸了大家呢。”
贺小燕说：“真是英雄！”
冯克州说：“谈不上英雄，一个男人罢了。应高他们要不知道那是纸弹，也早上去了。男人都会这样做的，其实没什么。”
贺小燕说：“够男人！我更钦佩你了！”
冯克州嬉皮笑脸地说：“女人说钦佩男人时就是在考虑要不要嫁给他了。你没这样想吧？”
贺小燕嘴一撅说：“你想得美！”
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嗵”的一声巨响，贺小燕吓得尖叫一声直往冯克州身上靠，冯克州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楼下和远处也断断续续传来几声“二踢脚”的炮响。李应高打开门朝楼道望了一眼，返身关上门对冯克州说：“又要过年了。今年过年我得和王一莲回老家转一圈儿，去我爸妈坟上烧烧纸，顺便把两家的亲戚都认一认。我俩出来折腾了这几年，把老家的亲戚都撂生分了。”
冯克州接口说：“幼儿园一放假就抓紧回去吧。今年回去舒舒服服过个年，等过了年毕业回来上了班，那时就没闲工夫呆在老家好好过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