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凌张红叶在银川完全安定下来已是初冬时节。住处是安定了，其实他们还没有自己的窝儿。他们住在军区离休干部休养所张枫的家里。离休不久的副参谋长脾气挺大，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把家里人骂得狗血喷头。其他人都能上班躲出去，红叶的工作还吊着没落实，她便整天窝在家里想法儿哄老爷子高兴。直到干休所大院的树叶一层层落尽，小湖的水面凝起薄冰，红叶才抽出时间约了王一莲一起去毛皮厂看望樊润娃。
那是一个周末的早晨，张红叶和王一莲骑着自行车一路顺风来到毛皮厂。看门的老马头见是王一莲，知道她来找润娃，寒暄了几句后告诉她，润娃就在二楼她原来住的那间房子里，让她们自己去找。
刚上二楼，红叶就急着问：“哪间？”
王一莲手一指说：“最里面那间。”
红叶丢下王一莲一溜儿小跑，一推门跨了进去。
樊润娃正靠在床上掉眼泪，猛地看见红叶姐闯进门来，忙摸了一把眼泪站起来扑进张红叶怀里，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王一莲进来之后，润娃还是紧紧地抱着张红叶不撒手。见一莲尴尬地站在那里，红叶有些不好意思，便轻轻地推了推润娃说：“是想德善哥哥了吧？还掉眼泪呢，也不知道害羞？”
润娃和王一莲拉一拉手说：“一莲姐我常能见哩，哪像你躲在呼噜斯太山沟里，一年多都不下来看看我……”说着话眼圈又红了。
王一莲忙说：“志凌和红叶现在都离开部队到银川工作了，以后想见面多容易喀。”
润娃嗔怪地瞪一眼红叶说：“就怕人家想不起我了。”
红叶搂住润娃的肩膀拍了拍说：“刚搬下来。老爷子丢了部队心里憋闷，我得照顾一段给他顺顺心。这里怎么样？德善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润娃低了头说：“就快回来了，过年肯定要回来过哩。”
红叶说：“德善哥就是个笨蛋，一走就是大半年，也不知道想办法回来一趟，这还不把润娃妹妹给想坏了？”
润娃说：“不回来更好，我才不想他哩！”
红叶说：“润娃尽说假话，我都想他哩你还能不想？”
说完看了眼王一莲又说：“还是人家李应高有情意，一放假就来看一莲，还是学生哩就抢着把婚结了……”
王一莲回敬了句：“我们都迟了三年多，什么叫抢着把婚结了！”
王一莲说完拉着脸出了门。红叶自知说错了话，忙喊一声：“一莲姐你去哪儿？”
王一莲说：“厕所。”
红叶推了一把润娃说：“她记着我们的仇哩，让我冒冒失失说生气了，你快去陪陪她。”
润娃不情愿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走了。
润娃追出楼道，背影里就看见王一莲在摸眼泪。润娃知道快嘴红叶把话说得重了，紧走几步赶过去搀住一莲的胳膊说：“姐你别生气，她不是故意的。”
一莲说：“他们一伙掺和的还不够吗？害得我和应高吃了多少苦！现在刚好点又说这种话，安的啥心？”
润娃一听“一伙”这个话，觉得连德善哥哥也牵上了，急忙分辩说：“一莲姐，那时他们不都那样想吗？我家德善也是回来准备退婚的，要不是我哥硬把我送下，他才不会和我结婚哩。一莲姐，这事咱可得忘干净了，不然就是自己折磨自己喀。”
王一莲叹口气说：“我也不想记着……”
润娃陪王一莲去厕所半天不见回来，红叶心里直后悔说错话伤了王一莲。但话说出来没法收回，怪只怪自己一心只惦记了牛德善。这个没心没肺的坏德善啊，怎么一走就是大半年，我你不想也就罢了，可怜润娃妹妹才二十来岁，一个人在这臭烘烘的毛皮厂多孤独呢！红叶环顾一眼屋子，这才发现润娃把铺盖也捆了，盆碗也装进了纸箱里，一副要搬家的样子。红叶觉得很奇怪，来时路上王一莲还说润娃在厂里干得很好，已经上机子做衣服了。润娃一直喜欢裁缝呢，怎么刚干上又要打退堂鼓？是她不喜欢做皮活呢还是厂里要辞退她？
润娃和王一莲从厕所回来，张红叶站在地上愣着。润娃笑着问：“红叶姐你想什么着哩？”
张红叶搪塞说：“我在想呼噜斯太。那会儿那里是多红火的地方，现在不行了。”
润娃说：“那会儿我啥都不懂，也觉不出有多红火，就见到处都是绿军装。”
王一莲说：“桥老高老高的，一地黑雪片子，有什么想头？”
张红叶说：“那么大的部队，一夜之间就裁没了……”
王一莲堵了她一句：“你连军人都不是，部队再大，你也是在那个小卖部里。”
张红叶说：“是军人服务社。”
王一莲说：“那也只是银川百货大楼的一个角儿大……”
润娃乘机说：“你俩陪我进城去逛趟大楼吧，呆这里闷得难受。”
红叶说：“妹妹你不要憋闷，我现在到银川了就能经常来看你。夏天我可以教你游泳，冬天我可以教你滑冰，多在外面活动就不闷气了。”
润娃说：“游泳滑冰以后再说，现在先上街吧，正好帮我把行李拿上。”
王一莲说：“你这是不准备干了吧？怎么全收拾上了？”
润娃说：“我本来就不太想来，德善哥哥也一直反对呢。是我哥非让我来，说以后想办法转正呢。现在我刚上到缝纫机线上，才安心想好好干哩，昨天厂里通知我还回去浇树搞卫生。这是明显的欺负人，我说啥也不愿再干了。”
张红叶说：“这样安排人你们的领导脑子里肯定长虫了。算了，回家呆着也好，和我一样，先舒服几个月再说。”
王一莲说：“我们上街还回来不？”
润娃说：“有你两个我们一趟就拿完了，还来做什么哩？”
王一莲说：“那就把东西先放我家，等牛德善回来有车再往家里拿。”
张红叶说：“对，就放在你家。反正你是一个人，润娃就在你家住下，我们近点天天能见面。”
润娃说：“行李放余青家吧。我们把她叫上，一起转街去。”
张红叶说：“她在家领娃娃，肯定出不来。”
王一莲说：“把林月儿抱上，中午一起吃馆子。”
润娃说：“对，就让一莲姐掏钱，请我们一顿……”
三个女人拿着几件行李进了余青家，余青还以为是张红叶从部队带来的东西。余青对张红叶说：“早就听林知雨说你们转业到银川来了，怎么才把行李带回来？”
张红叶说：“这哪是我的东西？这是润娃的家当。”
余青回头问润娃：“你怎么把东西全拿回来了？你不在毛皮厂干了？是不是送变电给你农转非了？”
润娃说：“我哪有这样的好命。我是没法再干下去了，只好回金银滩种地去。”
余青惊讶地问：“你不是已经上机子了吗？你挺爱当裁缝的，刚上机子怎么又打退堂鼓了……”
张红叶抢着说：“那个厂的新头儿出尔反尔，又安排润娃浇树护院子，还有什么干头？金银滩有的是树，回去一样浇呢！”
余青说：“我姐夫说新厂长人挺好的啊？润娃干这一行多有灵气，培养培养肯定就是业务尖子，刚开始上机子怎么能撤下来呢？润娃你别赌气不干，我让姐夫给你们厂长打个招呼，肯定能用你。”
红叶说：“你不早说，现在行李都拿回来了，怎么好回头再去？”
余青说：“没关系，新厂长是姐夫一手提拔上来的，听话的很。”
润娃发急喊道：“余青，你不要瞎掺和，你敢把这事告诉谢广沐，我就不认你是姐姐！”
余青说：“我也就是说一下，润娃你急什么。再说，姐夫的话即使不顶用，也不至于坏事吧，你就跟我这样急？”
润娃说：“谢广沐是你姐夫，不要随便把我们带上。没有你姐夫，我可能还在机子上好好做着呢。你以为你姐夫就大公无私给谁都办好事呢？”
王一莲一听话不对味，忙过来打岔：“余青你就别瞎操心了，毛皮厂当裁缝又臭又脏，润娃不干就对了。要是像你们厂那样的裁缝，润娃肯定舍不得走。好了好了，收拾收拾上街吧，今天我请客了，咱们姊妹四个好好改善改善……”
红叶抢着说：“就去大红门商店旁边的五一餐厅，连逛带吃都方便。”
润娃也意识到刚才冲余青说得重了，忙抱起林月说：“走吧余青姐，林月我给你抱着。”
几个女人在大红门商场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转到五一餐厅吃饭。王一莲乘润娃和红叶上厕所的空对余青说：“你可不要背着润娃去找你姐夫求情，我看润娃是真不想在毛皮厂干，这小丫头脾气暴着呢，你要做事不对她的心思，她真能不认你喀……”
余青说：“我看出来了，润娃对姐夫意见挺大，我不能掺和了。再说，姐夫最近也不在家，等回来说也迟了。”
王一莲随口问：“姐夫到哪去了？”
余青说：“昨天去西安了。”
王一莲说：“哦……”
吃完饭王一莲张红叶都回去了。润娃抱着林月又到了余青家。润娃说自己想先在余青家和王一莲家住几天再回家，免得回去挨哥哥高娃的臭骂，“我已经好几次不想在毛皮厂浇树了，都是哥哥不让回去，说要熬个正式工作。现在哥哥知道我上机子了，这样冒冒地回去，肯定会骂我不肯吃苦怕脏怕臭。我有嘴也说不清。”
余青说：“那你就住着，林知雨这周在医务室值班不回来。等林知雨回来你就在王一莲那里住几天。反正马上年底了，牛德善也快从工地回来了。当着妹夫，你哥哥就不好多说你了。”
润娃长出一口气说：“但愿德善哥哥能比李应高早一点回来……”
吃晚饭时，正在值班的林知雨却回来了。余青对他说：“你不好好值班跑回来干吗？我留下润娃要聊天呢，你还是去医务室住吧。”
林知雨尴尬地对润娃笑了笑说：“我是回家吃饭来了，吃完就走。”
润娃笑着说：“你不想走我去王一莲那里住。”
林知雨忙说：“你住你住，我走呢。”
林知雨说完又没话找话地对余青说：“你们厂闹腾的怎样了？还乱着哩？你真的不用上班吗？”
余青说：“乱着呢，没人能承包下来。你想，哪个人一下能拿出八万块钱呢？再说，我们这样的烂厂子，一共也不值八万，承包它赚不回来就是个赔钱。”
林知雨看了一眼润娃突然来了灵感，他激动地说：“对了，让你哥承包啊！让樊高娃承包肯定能成功！”
润娃说：“我哥一个农民也能承包工厂？他哪有钱啊？他只有一屁股债。”
林知雨说：“农民进城包工厂是个新事，听说南方这事多了。他不是包工程了吗？把工程款要来，大家再一起凑一凑，以后赚了钱大家一起分红，多好的事情？要是包下一个服装厂，你还愁当不上裁缝？”
润娃说：“这样的新事我想都不敢想。我哥倒是能梦见包一个厂呢。你就陪着我哥做梦吧。”
林知雨说：“高娃哥肯定能干好，这事还真该给他说一说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