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莲甩手出去以后，余青和李应高有些后悔了。余青后悔不该因为觉得应高可怜就给王一莲吊脸子，李应高后悔不该刚见面就提银圆的事。这么大冷的雪天，她进门就剁肉拌馅子地干活，结果一个饺子没尝就走了。他们确实有些过分。但她既然走了，就断然没有再回来吃饺子的可能，他们也只好由她去了。几个人边包饺子边聊天，话题很快从王一莲转到了冯克州。
林知雨说：“尽管我复员后和冯克州在一个单位，其实只见过一面。那次见面，我也是躲着走开了。我觉得万一被他认出来在南郊饺子馆打架时我也在，他要整我一下可太容易了。”
李应高说：“其实那次打架他并没吃亏，倒是我被他狠狠揍了一拳。”
林知雨说：“你把他的威风打没了。我们医务所的人说，冯克州近一年了都没出去打群架，就是因为去年冬天让一个解放军扫倒一片伤了自尊。今年进步了，结果工程处提拔他当了副队长。”
樊高娃说：“以后用不着躲着他，他不会记恨你的。再说，我们都成朋友了，他应该帮着你才对。”
林知雨说：“这个家伙有一帮子弟兄，都是铁杆哥们儿！”
樊高娃说：“这种人讲义气。就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我和应高的户口办好。”
林知雨说：“听说他老爷子是个名医，其他没听说过。”
李应高说：“别担心，实在不行我就进贺兰山当炭猫挖煤去，你反正回去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樊高娃说：“你还可以考大学，我呆在老家就没有一点出路了……”
吃完饭，林知雨领着李应高和樊高娃去找冯克州，余青呆在家里洗锅刷碗。
原以为应高和高娃在农村干体力会很能吃，余青准备的饺子挺多。不知是本来食量就小还是王一莲破坏了他们的胃口，结果剩的比吃的还多。想起王一莲，余青心里还是挺悔的。剩下这么多饺子，她没吃一个就回厂里那间破屋，大概最好能喝口稀饭就不错了。余青突然想起王一莲要买书的话来，扔下手里的活锁上门直接去了新华书店。她想，要是王一莲还在那里，她一定要拉她回来把饺子吃了。要是不肯来，就包一点让她带回去自己煮了吃。她一个人生活，想吃一顿饺子不容易。
余青一走进书店就看见了姐夫和王一莲。王一莲怀里抱着几本书笑得很灿烂，姐夫正埋着头看手里的一本书。王一莲发现余青进来，忙向她招了招手。余青走过去，王一莲指指谢广沐又摆摆手，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站在谢广沐身边看他读书。
五分钟过去了，谢广沐还没有抬头。余青压着嗓门问王一莲：“吃了吗？”
王一莲摇摇头。又过了五分钟，余青耐不住了，凑在谢广沐旁边大声叫：“姐夫！”
谢广沐猛一惊，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奇怪地问道：“你们俩怎么也在这里？”
余青回嘴说：“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王一莲莫名其妙地说：“你们俩说什么哩？姐夫你看书看糊涂了吗？是你领我来买书呢你都忘了？余青妹妹是找我来了。”
谢广沐说：“你的书不是买过了吗？”
王一莲说：“我等你着哩。”
谢广沐说：“我看书把你忘了。”
余青嗔怪道：“姐夫能把自己也忘了！肚子还空着呢吧？都到我家吃饺子去。”
王一莲捡起地下的书放回书架，低着头说：“你叫姐夫去吃吧，我不去。”
余青拉她一把说：“知雨他们早走了。一起吃吧，剩下好多哩。”
王一莲说：“姐夫你把我姐也叫来多好？”
谢广沐说：“她这会早吃过饭了。”
余青说：“饺子多着呢，姐夫回家时给我姐拿点。咱们走吧。”
三个人一起去了余青家的土坯房。
招待姐夫和王一莲吃完，余青觉得真有些疲乏。姐夫吃完就走了，王一莲帮她洗刷了碗筷，也急着回厂看书学习去了。余青的这个星期天过得比上班还要累。明天还得上班，趁林知雨还没回来，她爬上热炕头躺下了。
天马上就黑透了。洁白的月亮挂在天空，把雪后的银川平原照耀得一片银色。余青坐在一付兔子拉着的雪橇上，在广阔的雪原上疾驰。兔儿越跑越快，雪橇已经飘了起来，很多的星星从身边滑过，像流星一样倏忽间就熄灭了。拉撬的白兔还在发疯般奔跑，眼看就要撞到月亮，兔儿突然不见了。余青没法让雪橇停下来，玉盘似的月亮轰地一声撞在她的肚子上消失了。余青吓得惊叫一了声……
天果然黑了。星星闪着光点，月亮藏进云里。余青想起梦里的情景，好似那个冰凉的月亮还在肚子里。她的胃突然一阵发紧，来不及回头就在窗下低头呕吐起来。余青强烈地盼望着林知雨赶快回到她的身边……
林知雨此刻也在呕吐。他被郊区金山县金银滩农场场长和金银滩村村长软哄硬灌，没喝多少酒便醉得头昏腿软扶着土墙开始吐了。冯克州向他们介绍说他是送变电工程处新来的林医生，他们即把陪酒的重点放在了林知雨身上。他们挽留林医生住几天给农场职工和村里农民们瞧瞧病配些药，并希望以后能多来金银滩，为这里的群众治病。林知雨和李应高樊高娃是来这里求人家的，不得不顺着些他们的意，几杯猛酒下肚，就把林知雨喝大了。
这天晚上他们没回城里，四个人就住在场长葛轩仰家的大土炕。村长肖占广家虽然就在附近，但路上的雪太厚不好走，也留下来挤在一个炕上。这一晚，喝过酒的一伙男人合奏着雷一般的鼾声，把葛轩仰家土坯屋顶上的积雪震得一整夜都在发抖。
第二天天刚亮，李应高跳下土炕走出院子来到一片银白的大田里。李应高就在厚厚的积雪中把军体拳和擒拿拳连着练了一遍。他时而腾空时而倒地，搅起的雪在身边飞舞着，把他裹挟得如一只云中之鸟在翱翔……
一轮红日从雪地中央冒了出来，把雪域大地染成一片血色。太阳倏忽间跳上了天空，大地又还原成银白。李应高回首西望，贺兰山变成了一座通体洁白的玉佛横卧在他的眼前。应高面对洁净的大山，胸中的阴霾和不快被荡涤得无影无踪。他相信，他和樊高娃一定能在这座大山边，在佛的佑护下重新开始自己的梦想人生……
樊高娃不知什么时间站到了李应高的身边。樊高娃看到李应高一身湿雪望着贺兰山发呆，以为李应高是拿不定在这里落户口的事呢，就用开导的语气劝他：
“应高你不要再犹豫了，听冯克州的话抓紧迁户口吧。虽然同样是农业户口，但这里毕竟是河套大平原，怎么也不会饿肚子。而且你还能办成单位自办农场的职工户口。虽然是农工，也比生产队又进了一步。我家人多，户口落在生产队我也挺知足。你就不要再缅怀当军官的日子了。”
李应高忙说：“来呢，我当然要来呢。你看他那么安详那么洁白，多美丽啊！落户在他身边，心里是敞亮的。”
樊高娃问：“王一莲吗？”
李应高说：“她哪敢比他呀！你看他……”
樊高娃顺着李应高手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发现。樊高娃说：“没谁啊？”
李应高指着山顶说：“你看那里是什么？”
樊高娃说：“大山。”
李应高说：“仔细看。”
樊高娃说：“大雪山。”
李应高说：“那不是山，他是一尊玉佛，白玉睡佛。”
樊高娃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叫道：“像佛！真像睡佛。”
李应高纠正说：“不是真像，他就是佛。”
樊高娃“扑通”跪下磕了一个头说：“是山我拜山，是佛我拜佛。总之，我们变成他脚下的人，以后就全靠他了。”
李应高说：“我本来就是他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