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晚,早饭也没有吃,一直睡到清月来叫我们。
"不是讲好今天去玩的吗?"清月从被窝里拉出我问道。我推说太冷,不想起床。
"你还是先去看看你那口子。"希斯插话道。
"什么呀,莫名其妙。"清月走了出去,我知道她肯定是去了韩野和小天的房间。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希斯道:"求你了,只这一件事求你千万别告诉她。其他的什么都答应你。"
"当真如此?"
"你可以不明白清月对我的意义,但说话肯定算话。"
"把韩野让给我。"
我以为我听错了,问道:"什么?"
"把韩野让给我。"希斯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很荒唐,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没必要样样都得到吧?"
"什么啊,不知道你说什么。"
"既有个有钱的生父,又有个有钱的继父,既得到旧情人的怀抱,又得到有钱公子的宠爱,还想保留和情敌的友谊,你不觉得你太贪心了吗?"
这时我已穿好衣服,下床穿鞋子。"韩野不是物品,不是你说让就让的。还有,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选择像你父母亲那样,相亲相爱的,虽不是很富裕,却可以相伴到老。"
"说得轻松,家里那么有钱,还混在我们这些贫困生当中。开始还真让你给骗了。小薰,发现你特会演戏。"
"如果你这样看我,我无话可说。只有一句话,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的心酸与委屈。"
"哼,如果你的委屈比得上我,我就服你。韩野的事,你只要拒绝他,不主动找他,剩下的事,就不用操心了。不然的话,清月肯定会知道的。"
"你在威胁我吗?我们的友谊就那么不堪!"
"朋友和敌人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的。"
我实在无语,也不能接受她的威胁,心里乱极了。本想起来去看看韩野他们的,被希斯这番话一说,全然没了兴致。当我走出房门时,希斯道:"一会儿看你的表现,不然你是知道我的。"
希斯这样的女子,身材娇小玲珑,多扮淑女状。喜高跟鞋。有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双唇微下翘--这个特点使她总被他人误以为她总是不开心。即使她笑起来时,嘴角依然向下,一副苦兮兮的样子。由此,她甚至习惯了扮演这一类角色,这非常吸引那些大男子主义的男孩靠近她,保护弱不禁风的她。实则,只有我知晓,她的内心有多强大。好在她在我面前自然流露她的普通外表,极少掩饰,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掩饰住她心比天高的野心。
后来,她非常懂得如何去遮掩自己的缺点,表现她那双狐狸一样机灵古怪的眼睛。她喜欢低着头,让对面的男孩看到她俏媚的下巴和一副低眉顺从的小女人样。我觉得她简直就是某一类男人心中的小妖怪。所以,我当然不必担心韩野对她毫无兴趣。
我去厨房帮奶奶准备午饭。
一会儿大家都下楼来,表面上和和气气地吃了午饭,又休息了一会儿。清月提议道:"下午时间太短了,不如我们就去村口钻树洞玩吧。"
"好啊。好久没去了。对了韩野,你还记得第一次来,我说带你去个好地方,后来没去成。就是那儿,今天刚好去看看。"我高兴地说。
希斯白了我一眼,说:"去看看,我倒没钻过。"
"嗯。好啊。小天,你上次怎么不带我去?"
"你总是到处走,什么景色没见过。还会稀罕这个?"
"韩野,你常出去玩吗,都去过哪里啊?"希斯拉起韩野走在最前面,韩野兴致勃勃地讲起到过的城市、风土人情、趣闻逸事。清月和小天两人手拉手走在中间,我跟在最后。
如果可以,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我不能。前面四个人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先能放手只有希斯和韩野,两人给我的感觉忽远忽近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而我也无法带给他们幸福。倘若真能成全了他们,岂不是好事一桩?何况我看到韩野对希斯也有些意思,两人初次见面就很聊得来,放开来喝酒,这些都不是一般的朋友见面可以做到的,或许他们真有缘也说不定,只是通过我把两人联系在一起的,上天说不定就是这样安排的。这样想来,心里好多了。如此一来,我在乎的人都很幸福,这就够了。但此时我已忽略了自己。
很快来到一棵大樟树下。大樟树下聚集了不少人。有很多小孩子在钻树洞玩。韩野见到大樟树还是吃了一惊。
"我有见过很粗的树,但像这么粗的实在不多见,何况还有那么大的树洞,能容下四五个人吧。实在罕见。"于是拿出相机赶紧拍照片。
小天则在一旁解说:"这棵树有八百多年了,刚好在村口的位置,只要看到这棵树就知道到家了。我寄住在阿婆家时,常常和清月、小薰和一大群小伙伴钻树洞玩。你顺着其中一枝枝桠钻进去,感觉像在探险。那时不懂事,竟在里面玩起火来,你看,就是这枝枝桠,被我们烧过就枯死了,没有叶子,但丝毫不影响其他枝桠的生长,很神奇不是吗?"
"真够调皮的。"希斯说道,"韩野,给我们拍几张吧?"
"愿意效劳。谁先来?"
"当然是客人了。"清月道。
希斯走到树洞前,摆出各种造型。我想起韩野给我拍的照片,眼前的人和景忽而迷离起来。揉了揉眼睛,晃了晃头脑,依然如此。调皮的小孩在我身边跑来跑去,让我错乱、恍惚。
清月和小天也拍了几张,韩野叫我,我说不想拍。拍集体合影时,韩野还是拉上了我。韩野按下快门,急急地跑过来,站在我旁边。希斯见状赶紧和我换了位置,我尽量微笑,对自己说茄子。我一直没有勇气去看这张照片,5个人人手一张,我一直压在箱底。
后来又住了两天,5个人一起把附近好玩的全都玩遍了。韩野提出该回家了,希斯也说要回家,于是父亲开车送他们去了车站,买了票。
又过了两天,清月来找我,约我去爬山。那天刚好飘着雪花,不是很大,但昨天夜里已下过了,山上全是雪。白茫茫的一片,好看极了。我和往常一样,一口气爬到山顶,和清月一起站在山顶欣赏雪景。
一起长大的日子,我习惯和清月一起爬山一起谈心,习惯有她在身边,有时候这种情感甚至超过亲情和爱情。这是我唯一安稳安全的情感。母亲尽管在生活上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却很少关心我的心理成长,就连第一次来月经,还是清月告诉我的,她教给我应该怎么办,她告诉我这很正常不必害臊。只要清月一个小小手势或是眼神,我就知自己又弄脏了裤子,她总是帮我掩盖。我不知自己怎么会那么笨,所以上天才派了清月来和我一同长大。母亲和父亲闹矛盾那会儿,没有人注意到我,只有清月陪伴我,默默流泪,帮忙出很笨拙的主意,尽管都是些假想,却陪我度过了漫长而苦闷的日子。我无法用语言来说明白清月对我的意义,我只知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不管是爱情,还是生命,都心甘情愿拱手相让。
我觉得自己根本无以回报她对我的恩情。唯有不伤害她,真诚对她,这也是我们的友谊长久的原因,我们从不吵架,不管是谁的错,都争着认错。总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替对方考虑。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情谊是越发深的,是不会改变的,是永远的事。我相信清月同样如此认为。
我们看远处群山皑皑一片,虽是冬天,因为运动的缘故一点不觉得冷。
"真好。"我说,"就这样看着风景,一直到天荒地老。"
"你怎么不问我小天怎么没来?"清月道。
"哦。他怎么没来?"
"自从韩野、希斯走后,他便没来找过我。"
"他总在房间看书,可能前几天玩累了吧。"
"好像有什么心事在瞒着我,韩野给了我一本日记。你看看。"说着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本精美的有锁的日记本给我。只是锁显然已是装饰,轻轻一翻便打开了。我好奇地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只有几个字:满腹心思谁人诉?断桥残雪晓风处。
我看了一眼,问清月:"这是谁的日记,为什么是韩野给你的?"
"日记我不知道谁的,韩野临走时给我的,说是小天在房间里无意发现的。我问他小天知道不,他说不知道,叫我看完赶紧还回去。"
"如果是这样,就不该看的。"我把日记本合上还给了清月,尽管我心里一千一万个好奇。
"我无法控制自己,全部看完了。这显然是一个女孩写给小天的日记,里面句句相思,字字含泪。我简直无法想象小天看完这本日记会作何感受,我是接受不了的。看得出来,那女孩好爱小天,为了小天,她可以忍受所有委屈和误解;为了小天,她被相思折磨成病;为了小天,她甚至想尽一切办法要小天记住她。我实在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和怎样的一种爱。"
"你有问过小天吗?"
"没有,我很害怕。现在想来小天有时候沉默不语定是为了这个女孩。"
"别太担心了。"
"不,这日记是在高三那段时间写的,离现在不过两三年时间,说不定他们还在联系。如果是这样,小薰,我该怎么办呢?"
我大概猜到这个女孩就是几天前小天说到的那个女孩。显然清月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很想告诉她,但又怕她猜忌:这样的事小天不告诉她却告诉我,只她一时也不会明白,小天不告诉她,正是不想她跟着担心。我又觉得就算要告诉理应由小天告诉她才是。
"我想你去找小天开诚布公地谈谈,相信他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小薰,我真不能接受我担心的结果。如果是那样,我根本无法活。以前看到为爱殉情的女子,觉得好笑,现在我才体会到那种滋味--竟是生死不能了。求你,求你替我去问他,我根本做不到。"
"没事的,别担心。当初是他要和你交往的,是他说要爱你一辈子的,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我去问他,你擦干眼泪,我们现在就去。你相信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清月点点头。像清月这样的女子,老天爷实在不应该让她掉眼泪。她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从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相反总在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老天爷是不会让她这样的女子伤心的。
从山上下来,直接去了奶奶那儿。问奶奶说他还在房间里,于是清月在楼下等,我独自拿了日记本上楼。
小天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我轻轻叫了一声,他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是你!"
"嗯。"我自己把床旁边的书桌旁的椅子挪了挪,和他侧对面地坐着。
"不是去和清月爬山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知道啊?"
"嗯。清月叫你我听到了。"
"那你怎么不去?"
"懒得动。"
"有心思?"我把日记本拿出来给他。
他惊讶看我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是韩野拿给清月,清月不敢问你,托我来问的。"
"这臭小子也太过分了!"
"是过分。清月知道了很害怕失去你。她很爱你,以前你没向她表白时,身边有很多男孩围着,现在只有你。她甚至拒绝了和她做朋友的男孩,只怕你会误会。"
"这女孩是我前几天和你说过那个女孩。她这是杞人忧天。"
"可她不知道呀,她还担心你们目前还有交往呢。"
"可笑!人都死了,还担心什么。"
"你和她说清楚就好。她并不知道这个。"
"一点都不信任我,总是紧紧跟着,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难道两个人相处就没了自己的空间了吗?只是想在心烦的时候一个人单独待几天而已。就连这个都不让,还找你来当说客。搞得大家都很累,为什么女人就不懂得男人的心思呢,总是一个劲地追问爱不爱她,要么就是怕变心,猜来猜去的。本来好端端的爱就这样给问没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清月爱你才关心你,试想换作是你看到她愁眉不展的,你难道不担心不想替她分担一点吗?"
一句话问得小天无语。半响他才冒出一句:"我会和她说的。"
"那么。我可以看看日记的最后一页吗?"
"后面都撕去了,她只留了美好给我。恐怕你会失望的。"
"那我还是不看了。"
"拿去看吧,最后一张倒还在的。"
我接了过来,翻到最后,娟秀而娇小的字写道:
死并非结束,我会在另一世界等你。那时人人都是要相遇的,我想我用今生的痴情换来世你注意我的理由,唯有这样才能让我深深地印入到你骨髓里,浸透你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才能让你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记得我,爱上我。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你会怎样?"我问他。
"没有如果。"
"只说如果。"
"真有如果,我会爱她。"他看着我的眼,意味深长地说。我赶紧躲开,我再不要对他记忆深刻。
他伸出手来,轻轻拂去我面颊上的眼泪。我才注意到泪水不知何时已滑落了一滴。
下楼来转告清月他的话,清月得知写日记的女孩已离开人世,怔怔的,不说一句话,只往回走,我叫她她也不理。
转眼到了元宵节,我习惯在热闹的时候躲在家里。所有人都出去玩了,只有我靠在床上看书。不知什么时候小天回来敲了敲门,我放下书,他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我把喇叭调小一点,这样在缓缓的班得瑞的《童年》里,我们开始了我至今都难忘的一次谈话。
小天毫无表情地说:"清月提出了分手,她提前回校。"
"怎么会这样?她都没有和我说一声,以前的她不会这样的。"
"怪我,我对她说出实情,像我对你说的那样。她接受不了,向我提出了分手。"
"你答应了?"
"嗯。"
我起身欲走。"我去找她谈谈。"
他拦住我,道:"不用。分手也好,我不想欺骗任何人。"
"什么意思?"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桑戈天。
"实话和你说,自从知道你喜欢我,我就源源不断地想起她,想起自己的罪孽深重。我无法向清月保证我会完全忘记她,或者像清月说的那样不让记忆中的她干扰到我们今后的生活。"
"起码应该表个决心。"我说。
"你知道的,我做不到,不确定的,不会保证。"他又补充道,"事实上,她和我能走到今天,已属非常不易了。"
我不明白,我不能接受他们分手,我固执问:"难道你不喜欢清月了?你忘记了两家家长已认可你们的婚事,你忘了清月已是你的合法妻子了吗?"
他一脸困惑,问:"合法妻子?"
我不由得把身子往后一点,离他远些。我比他更困惑:"你真的忘了?韩野和我说过,你们南京游玩那次领结婚证的事。"
他释然笑道:"是去了。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临到我们时才发现要户口本,清月和我都不知道。以为有身份证便可以了。所以也没领成。好像命中注定。至于两家认可的事,怕只有她认可,我父母常年在外,对我的事一无所知。况她妈妈知道我并没有买房,并不太认可。"
"怎么会这样?"
沉默片刻。他说:"我的心很乱。自从知道你喜欢我,爱情的那种喜欢,便无法面对清月。"
我惊讶万分,不曾想过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我指了指自己,确定他没有说错。
"对,是你。你或许觉得奇怪,清月和我分手,我反而觉得解脱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无法欺骗自己。其实清月和我都在互相欺骗对方。"
"你这样说,我很糊涂。"
"我们都是死要面子的。曾经也有很多美好回忆,但两个人在一起才发现诸多不合,生活习惯上,她喜欢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我却很随意散漫的;待人接物上,她做得很到位、很合理,而我却是害怕与人相处的,常常一个人就是一整天,听同一首歌;她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她偏爱热闹一些,我喜欢清净一些,她的才华、她的光芒、她的美丽我总与别人分享。而我那么自卑一个人,根本配不上她。"
"这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爱你,你爱她。"
"一点不假。曾经我爱她神魂颠倒无法自拔,我也曾因为她的爱,幸福得无法形容。可是相爱容易,相处难。当美好渐渐消失,再勉强在一起,只能是彼此负担。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误的相爱,现在不过是回到正轨。"
"说得好轻松。清月一定难过极了。我明天回学校看看她,你呢?要提前回学校吗?"
"不了。我在这里等到开学。"
"我想你们只是赌气说说的。等我劝劝清月,到时你嘴巴甜一点,这事就算过去了。"
"不劳费心了。"
"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和清月都幸福,你们一定要好。"
小天无奈地笑笑,手指顺着书桌上的书一一划过。"你自己呢?总是傻傻的,难道你不知韩野对你用情很深吗?"
"哼,千万别提他。"
"怎么了?"
"他不是和希斯走得很近,美女当前,怎么会记得我?"
"哈哈,原来在吃醋。这家伙要是知道,一定得意忘形了。"
"我看除了我,和别人他都是乐呵呵的。"
"我了解韩野,也见得多,他那不过逢场作戏,肯定是看在希斯是你的朋友才这般热情的。"
"那你怎么不对希斯热情?"话问出口,才觉得这样比方不妥当。幸好小天不曾注意到,只笑笑,说了句:"我向来不大爱理女孩。"
"已经有了清月嘛。"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女孩都好奇怪,加上不比韩野那样骄傲自负。只你,觉得很透明,不会撒娇,不会胡搅蛮缠,倒像个同性的知己那样,互不干涉,却又挂念得很。"
我心想着他这些话的意思。悲凉地发现他从来不曾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也没有。不禁垂头丧气起来,我曾经幻想着他或许是喜欢我一点点的。
"怎么,我说错话了?"见我埋头不语,小天问道。
"没有。"
他笑起来:"有时候想起来就想笑,你说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竟一点也没察觉。"
"啊?"我红了脸,只好骗他,"那是过去的事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真希望你和韩野好。"
"啊?"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
"那本日记不知该怎么办。清月说得对,我应该把它烧掉,可又怕将来后悔。带在身边又总丢不开过去,我想是时候忘却了。左思右想之后,觉得把它放在你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放心,我会好好保存的。"
"一会儿到我屋里。我拿给你。"
"嗯。"
"有时候会觉得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大概是她派你来的吧。"
"这个要等到你和她再相聚时才知晓。"
小天再次笑起来:"要是可以真希望这样和你一直聊下去。"
若能这样,便是我最大的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