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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幸福春天里

我的父亲母亲

我外婆和我父亲的外婆是邻居,两家摇摇欲坠的房子共着一扇杉树皮墙。

我父亲是个孤儿,被外婆养到16岁,为了混口饭吃,拜一个老篾匠为师,走村串户。他在25岁时,还孑然一身。一个身材矮小的叫南瓜的孤儿,哪个女子会看上他?我父亲的外婆对外甥的婚事忧心如焚。她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把自己村和邻近几个村的姑娘梳理来梳理去,最后盯上了她家隔壁19岁的棉花。

棉花上有三个姐姐,下有四个弟弟。作为老四的她,在一门心思要生儿子的父母眼里,从她出世那天起,就注定是个多余的人。棉花两岁时,被送到一户殷实人家做童养媳。棉花能纺一手好棉花,喂猪打潲,里里外外是把好手。棉花娘见她能干,好说歹说,在她10岁那年,又把她要了回来。要回来的棉花,一边照顾一个个生生不息的弟弟,一边纺棉织布贴补家用,日渐出落成一个俊俏的姑娘。

一个阳光温暖的冬日下午,我父亲的外婆和隔壁的棉花娘坐在一块打鞋垫,闲说着东家长西家短。说着说着,说到棉花。我父亲的外婆试探着问:“把棉花许配给我外甥,行吗?”

“你哪个外甥?”

“夏阳村的南瓜。”

棉花娘停住针线,眉头皱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手里又忙活起来,说:“婶娘,那不行,我们家成分不好,哪敢高攀,你那外甥贫农,根子红呢。再说了,南瓜个头矮,又是孤儿,大棉花六岁,不合适。”棉花娘为了缓和气氛,笑了笑,但口气坚决地重复道:“不合适哩!”

我父亲的外婆附和着笑:“随便问问,你还当真?呵呵。”

这事随着彼此呵呵一笑烟消云散。

棉花家确实阶级成分不好——富农,加上娃儿一地,日子过得恓惶。转年春上的一个中午,棉花家无米下炊,大人蹲在灶前唉声叹气,娃儿饿得哇哇乱叫,惊动了一墙之隔的邻居——我父亲的外婆。

我父亲的外婆隔着墙低声说:“棉花娘,我借10斤米给你。”

“那怎么行,你们也要吃呢。”

“没事,我这里还有点,谁叫我们是隔壁邻舍?”

“多谢,婶娘真是好人!”棉花娘哽咽不止。

棉花家就这样10斤、5斤地借来借去,借到晚谷进仓,还欠着我父亲的外婆家120斤大米和25斤红薯。不是赖账不还,而是上有老下有小,十多张嘴,十多个无底洞,有上顿没下顿,肚儿始终没有饱过。

转眼到了冬季征兵,棉花的大弟积极响应。说白了,就是想寻条出路,为家里减少一张吃饭的嘴儿。体检顺利过关,临到政审,被刷了下来。一家人愁眉苦脸,窝在家里如丧考妣,束手无策。唉,谁叫他是富农家的崽子?

我父亲的外婆抓了两只芦花鸡,悄悄去娘家找她的堂侄。她堂侄在区委当宣传部长,听姑姑要他帮一个富农分子,大发雷霆。

我父亲的外婆等堂侄发完火,陪着笑,细细讲了事情的缘由。宣传部长的目光顿时柔和,背着手踱了一阵方步,叹了口气,说:“好吧。”

于是,棉花的大弟成了一个兵。棉花一家对我父亲的外婆感激涕零。

棉花的大弟走了个把月后,也是一个阳光温暖的冬日下午,棉花娘坐在我父亲的外婆家里一块儿打鞋垫,闲说着东家长西家短。说着说着,又说到棉花。我父亲的外婆说:“依我看,棉花和南瓜挺合适的,我们两家结门亲好不好?”

棉花娘怔了一下,说:“我和棉花爹商量一下。”

我父亲的外婆鼻翼翕动,呜呜地哭道:“我女儿走得早,可怜啊。她儿子要是真找不到老婆,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棉花娘的目光软了,低头不言语。

我父亲的外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道:“我是看中了棉花,人勤快,长得又好看。我帮我外甥找老婆,不是随便找个会下崽的就作数。你别看我外甥长得不怎么样,人聪明,会做篾匠,又是贫农,不会亏待你家棉花的。”

棉花娘的头又抬了起来。

我父亲的外婆止住泪,继续说:“崽哩聪明是大事,会过日子,长得跟花心萝卜一样有鬼用,中看不中吃。我老公长得就那样吧,对我好哩!”

棉花娘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进灶房揭开锅盖一看——中午吃剩的红薯煮谷糠——惊呆了。“婶娘,你……”

我父亲的外婆点了点头,说:“我在这世上的日子不多了,你就让我了了心愿吧。”

“唉——”棉花娘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在父母的软硬兼施下,年前的腊月初八,棉花坐在迎亲的独轮车上,三步一回头,跟随笑得像傻子一样的南瓜走了。

那个叫棉花的女子就是我母亲。而我,则是苦难的南瓜和棉花杂交出来的品种。

捡糖纸

我七岁那年,湘云回来了。

湘云是我们村嫁出去的姑娘,一家人生活在上海。这次,趁着休探亲假,带先生、女儿回娘家住上一段日子,算是衣锦还乡。

我当时不明白湘云口里的“先生”是什么意思,看着她轻声细语地唤她带回来的那个男人,便感觉和我们父辈称呼学堂里的老师为先生是两码子事儿。湘云的先生很讲究,雪白的衬衫,笔挺的西裤,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喜欢坐在院中樟树阴里的摇椅上看书。每次看书前,都要洗手,洗完后,再用雪白的毛巾擦干。这让我们一大帮解完手用干稻草或南瓜叶擦屁股的村人大开眼界。

湘云刚回来那阵子,村里很多人都去瞧新鲜儿。刚在水田里劳作完的村人,还没来得及洗净脚上的泥巴,便往湘云的娘家凑。一边抽着湘云散发的香喷喷的纸烟,一边看着人家一家三口白白净净,衣着光鲜,一脸菜色的村人尴尬地陪着笑,内心不由生出许多感慨。

我就是在那时盯上了湘云的女儿的。她叫榕榕,和我年纪相仿。用我今天饱经沧桑的眼光来看,不知道她长得是否漂亮,更可悲的是,我现在彻底记不起她的模样了。反正城里来的小女孩,在当时我这个衣不遮体的乡下孩子眼里,个个都是白雪公主。

当我躲在门背后目不转睛地瞅着这个白雪公主时,湘云善意地笑笑,直截了当地问我,要不要我们家的榕榕嫁给你?

要!我的回答,立刻招来哄堂大笑。

湘云不笑,严肃地问我,如果我把榕榕嫁给你,你打算怎么样对她好呢?

我挠了挠头,使劲地想,怎么样才算是对她好呢。我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我一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仿佛榕榕马上要嫁给别人了。

湘云和蔼地说,孩子,你别哭,你回去认真想想,想好了告诉我。我给你三天时间。

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三天我是如何度过的。整整三天,我心里像着火一般,白天躺在夏阳冈的草堆里,流浪汉一样,望着天上的浮云发呆,晚上等娘睡下后,偷偷遛到夏阳河边,在河堤上来回踱步,踩碎了满地的月光。银色的月光,在夏阳河面上拥挤,奔跑,喧声震天。

三天后,我如约站在湘云面前。我嗫嚅道,我想学会打鱼,每天给榕榕鱼吃。

湘云一怔,认真打量着我,问道,假如今天只打到了一条鱼,你会全部给榕榕吃吗?

会!

湘云又问,那你吃什么?总不能饿肚子吧?

我想了一下,说,看着她吃得高兴,我心里就饱了。

湘云点了点头,对旁边的人夸道,这孩子不简单,将来会有大出息。

我当时不明白湘云为什么会那样说,我只关心榕榕会不会嫁给我。看到未来的“丈母娘”点了头,我心里的石头忽地一下落地了。我得意地想,娶了榕榕这样的城里姑娘,夏阳村的孩子就没人再敢小瞧我了。

以后,我每天明目张胆地去找榕榕玩,好像她就是我的。

榕榕说一口好听的上海话,软绵绵的,棉花糖一样,在我的心里漾出一道甜蜜的抛物线,让我如身处春天的花房,沉醉不醒。榕榕有一个爱好,喜欢收集糖纸。她搬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沓一沓的糖纸,花花绿绿,摆在我面前,说,可漂亮呢。我面对如此众多的糖纸,惊羡不已。我擦了擦鼻涕,像一个大男人一样豪气冲天地对她说,我一定要给你更多更漂亮的糖纸。

榕榕很乖地点了点头。

从此,我开始了我的捡糖纸生涯。

我每天在村前村后、田间地头到处转悠,连路边的垃圾也不肯放过,只要发现是鲜艳的纸片,就捡回去交给榕榕。学校操场,村卫生站,唯一一家蓬头垢面的杂货店,都是我重点盯防的场所。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很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给小孩买糖吃。所以,尽管我非常努力,但收获甚小,偶尔捡回来几张,也是千篇一律的一分钱一块的水果糖糖纸,脏兮兮的,让我不敢面对榕榕失望的眼睛。

那天上午,我又在杂货店门口转悠,发现店里新进了一种高粱饴糖,三分钱一块,糖纸红艳艳的,煞是好看。我喜出望外,这种糖纸,榕榕是没有的。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悄声闪进家门,掀开米缸盖,从米里面挖出一个小布包,颤抖着从娘为数不多的角票中抽出一毛钱,悄悄地出了门。

娘正在门口舂米,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停下手里的活儿,目光锐利地盯着我。我低着头,攥钱的手在衣兜里直哆嗦,哆嗦了一阵,一扭身,撒腿向杂货店跑去。

我买完糖,牛气冲天地直奔湘云的娘家。一进门,我大声喊着榕榕的名字。湘云的娘告诉我,一大早,榕榕全家回上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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