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公听已逝曾祖润生先生说：景城有一个叫姜三莽的人，有勇无谋。有一天，听别人讲宋定伯卖鬼得钱的故事，非常高兴，说：“我今天才知道鬼是可以抓住的。如果我每天晚上抓一个鬼，吐口唾沫让他变成羊，早上牵着去肉铺卖，足够我一天喝酒吃肉的钱了。”于是天天晚上拿着棍子和绳子，躲在坟墓之间，就像是猎人等着抓狐狸、兔子一样，可是他居然没有碰到鬼。即使是在人家一直说有鬼的地方，他故意假装喝醉睡倒，把自己作为诱饵，也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有一天晚上，他隔着树林看见有几点磷火，急忙跑过去。人还没有到，磷火就已经星星点点的散去了，他大失所望回到家。像这样子搞了一个月，他什么鬼也没抓住，于是就撒手不干了。通常鬼戏弄人，都是抓住人害怕的心理。三莽相信鬼可以抓得住，他的心里已经很轻视鬼了，他的气势足以让鬼感到害怕，所以鬼反而躲着他。
【原文】
有孟氏媪清明上冢归，渴就人家求饮，见女子立树下，态殊婉娈①，取水饮媪毕，仍邀共坐，意甚款洽。媪问其父母兄弟，对答具有条理。因戏问：“已许嫁未？我为汝媒。”女面赪避入，呼之不出。时已日暮，乃不别而行。越半载，有为媪子议婚者，询知即前女，大喜过望，急促成之。于归后，媪抚其肩曰：“数月不见，汝更长成矣。”女错愕不知所对。细询始末，乃知女十岁失母，鞠于外氏五六年，纳币后始迎归。媪上冢时，原未尝至家也。女家故小姓，又颇窘乏，非媪亲见其明慧，姻未必成。不知是何鬼魅，托形以联其好；又不知鬼魅何所取义，必托形以联其好。事有不可理推者，此类是矣。
【注释】
①婉娈：美好的样子。
【译文】
有一个姓孟的老太太清明扫墓回来，觉得口渴到人家家里要口水喝。看见一个女孩站在树下面，样子很可爱。她喝完水以后，就叫女孩和她一起坐着聊天，两人聊得很愉快。老太太问她的父母兄弟情况，女孩都逐一回答并且很有条理。于是老太太和她开玩笑说：“你已经订婚了吗？我给你做媒。”女孩立刻脸红了，躲进屋里去，叫她也不出来。这时天色已晚，于是老太太没有和她告别就走了。过了半年，有人给老太太的儿子做媒，她问过之后知道就是上次遇见的那个女孩，非常高兴，即刻促成了这门婚事。女孩嫁过来以后，老太太抚摸着她的肩膀说：“几个月不见，你长得更漂亮了。”女孩非常惊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老太太于是仔细地问她，这才知道女孩十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外婆家养育了她五六年，她是在订婚以后才回自己家的。老太太扫墓的时候，她还没有回去呢。女孩家是小户，经济状况也不太好，如果不是老太太亲眼看到了她的聪明贤惠，这桩婚事未必成功。不知道是什么鬼怪，变成她的形体来撮合这桩婚事，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要假扮她来撮合这桩婚事。世上的事情有些不可以用常理来推断，这件事就是这样。卷九·如是我闻（三）【原文】
乾隆戊午夏，献县修城。役夫数百，拆故堞①破砖掷城下。城下役夫数百，运以荆筐。炊熟则鸣柝②聚食，方聚食间，役夫辛五告人曰：“顷运砖时，忽闻耳畔大声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汝知之乎？’回顾无所睹，殊可怪也。”俄而众手合作，砖落如雹，一砖适中辛五，脑裂死。惊呼扰攘，竟不得击者主名。官司莫能诘，仅断令役夫之长出钱十千，棺敛而已。乃知辛五夙生负击者命，役夫长夙生负辛五钱，因果牵缠，终相填补。微鬼神先告，几何不以为偶然耶！
【注释】
①堞：城上如齿状的矮墙。
②柝：巡夜打更用的梆子。
【译文】
乾隆戊午年夏天，献县修城。差役了几百个工人，把原来的城墙拆掉，从上面把破砖头扔到城下去。城墙下面也有几百个工人在用荆筐运砖。饭熟了就敲梆子大家一起吃饭。正在大家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工人辛五告诉别人说：“刚刚我运砖头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大声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知道吗？’我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真奇怪。”过了一会儿，大家又忙碌起来，砖头像下冰雹一样从城墙上扔下来，一个砖头正好打中了辛五，辛五的头开裂了，当时就死了。众人大惊，叫喊吵闹起来，到最后也没有弄清楚是谁扔的，官府也审问不出来，只好让工头出了十千钱，给辛五买了棺材，把他安葬了。这才知道辛五上一世欠了打他的人的命，工头上一世欠了辛五的钱，其中的因果纠缠，最终还是一一对应。如果没有鬼神先告知的话，谁不会以为这是偶然发生的事情呢？
【原文】
聂松岩言：胶州一寺，经楼之后有蔬圃。僧一夕开牖纳凉，月明如昼，见一人徙倚①老树下。疑窃蔬者，呼问为谁。磬折②而对曰：“师勿讶，我鬼也。”问：“鬼何不归尔墓？”曰：“鬼有徒党，各从其类。我本书生，不幸葬丛冢间，不能与马医夏畦③伍。此辈亦厌我非其族。落落难合，故宁避嚣于此耳。”言讫，冉冉没。后往往遥见之，然呼之不应矣。
【注释】
①徙倚：徘徊；留连。
②磬折：弯腰；卑躬屈膝。
③马医夏畦：马医是医马的人，旧时认为那是讨饭吃的工作。夏畦是指夏天烈日下在田里劳作的人，代指劳动者，比较下等的阶级。
【译文】
聂松岩说：胶州有一个寺院，经楼后面有一个蔬菜园子。一个和尚有一天晚上打开窗户纳凉，看见月色朗朗，景物像白天一样清楚，有一个人徘徊流连在树下。和尚怀疑是偷蔬菜的，就大声地问他是谁。那人鞠躬行礼说：“师父不要惊讶，我是鬼。”和尚问：“你是鬼，为什么不回到你的墓里去？”鬼说：“鬼也分党，分派，每个鬼都和他同一类的人在一起。我本来是个书生，不巧被葬在一堆乱坟中，我不能和兽医农夫们在一起，他们也讨厌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我跟别人合不来，所以宁肯在这里躲避吵闹。”说完，就看见他渐渐地走远了。后来和尚也曾经远远的看见过他，但是叫他他也不回答了。
【原文】
余七八岁时，见奴子赵平自负其胆，老仆施祥摇手曰：“尔勿恃胆，吾已以恃胆败矣。吾少年气最盛，闻某家凶宅无人敢居，径携补被卧其内。夜将半，割然①有声，承尘②中裂，忽堕下一人臂，跳掷不已；俄又堕一臂，又堕两足，又堕其身，最后乃堕其首，并满屋进跃如猿猱。吾错愕不知所为，俄已合为一人，刀痕杖迹，腥血淋漓，举手直来搦吾颈。幸夏夜纳凉，挂窗未阖，急自窗跃出，狂奔而免。自是心胆并碎，至今犹不敢独宿也。汝恃胆不已，无乃不免如我乎！”平意不谓然，曰：“丈原大误，何不先捉其一段，使不能凑合成形？”后夜饮醉归，果为群鬼所遮，掖入粪坑中，几于灭顶。
【注释】
①剨然：割裂声。
②承尘：床上的帐幕；天花板。
【译文】
我七八岁的时候，看到我们家的仆人赵平自负他的胆子大，我家的老仆人施祥摆手说：“你不要觉得自己胆子大了不起，我就是因为自以为胆子大而失败的。我那时年轻气盛，听说有人家里有一座闹鬼的房子，没有人敢住在那里，就径直带上铺盖睡在里面。晚上快到半夜的时候，听见有东西破裂的声音，只见天花板从中裂开，忽然掉下一个人的手臂，跳来跳去的，过了一会儿又掉下一个手臂来，又掉两只腿下来，又掉下他的身子，最后掉下来的是他的头，这些东西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地像是猴子一样。我惊讶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过了一会儿这些东西合成一个人，身上满是被刀割伤的痕迹，被棍子打过的痕迹，浑身鲜血，屋子里充盈着血腥味，那人伸过手来径直掐我的脖子。幸好当时夏天的晚上纳凉，窗户没有关，我急忙从窗户里跳出来，一路狂奔才逃脱。从此以后我的勇气和胆量都没有了，到现在都不敢一个人睡。你自以为胆大，免不了像我这样！”赵平听了不以为然，说：“老人家你大错特错了，为什么不先抓住那个人其中的一段，让他不能凑合成一个完整的人呢？”后来，赵平晚上喝醉了酒回来，果然被一群鬼挡住了去路，丢到粪坑里，差点连头都淹了。
如是我闻（四）
【原文】
姚安公言：昔在舅氏陈公德音家，遇骤雨，自巳至午乃息，所雨皆沤麻①水也。时西席一老儒方讲学，众因叩曰：“此雨究竟是何理？”老儒掉头面壁曰：“子不语怪②。”
【注释】
①沤麻：为利用细茵作用使麻的木质组织软化以便打出纤维而将亚麻茎或黄麻置于水中的浸渍。
②子不语怪：语出《论语·述而篇》，“子不语怪力乱神。”
【译文】
姚安公说：他原来在舅舅陈德音家里的时候，碰上下暴雨，从上午九点一直下到中午十二点才停。下的都是沤麻水。这时他们家的一个教书的老先生正在讲课，大家向他请教说：“这场雨是怎么回事？”老先生扭转头对着墙壁说：“孔子不讨论怪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