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电梯里呆望着她的男人,雯在他英俊的面庞里明显地看出了智慧。似乎很玄妙,但后来的了解也证明了她看人的眼光,磊无疑是一位极其聪明的男人。但只有对着她时,才会显出些傻样来。雯想着想着,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有一次,雯的肚子痛极了,倒在床上脸色煞白。磊坐在她的床边,心痛使得他的脸色比她还白。他脱去外衣,躺在她的身侧,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丝一丝的温暖从他的身体传至她的体内,她沉醉在他的怀抱中,竟忘了那本是难以忍受的痛楚。
两人静默着,都知道除了等待之外,他们毫无办法。雯感受着丈夫的手,继续想着美好的从前。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是她追的他。那次邂逅后,她便终生不悔,而磊却一直以为是他在苦追她,这傻子哦,我不给你制造机会你怎么追啊,雯微笑着想着。两人在不同的城市,彼此的父母也都不是很赞成,但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一生只会爱对方。
在漆黑一团、听不到一点儿声响的废墟里,雯却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柔情似水地轻声对丈夫说:“磊,我爱你!”磊紧了紧握着妻子的手作为回答。雯继续回想着以往的点点滴滴。磊每隔几分钟便会跟她说话,使她不感害怕。但是,她想睡了,感到很困倦。
“磊,我累了,我想先睡一会儿……”雯低声说。
“不能睡!”磊大声喝道。反应如此强烈雯令雯大吃一惊。磊紧紧地握着雯的手,说:“听我说,你要控制自己,千万不能睡!你在流血,困倦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因为失血。如果睡了,就不会再醒!知道吗?千万不要睡,跟我说话。”
雯想控制睡意,但那种强烈的困倦却似乎难以抵挡,真想就此沉沉睡下去。磊不断跟她说着话,说起以往的点点滴滴,真想睡,真想让磊闭嘴,但她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她迷迷糊糊地听着,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那外面有一声沉闷的敲击声,终于有人来救他们了!她兴奋地握紧丈夫的手,叫道:“你听,有人来了!有人来了!”磊的手却松开了,传入她耳边的是一声似叹息似呻吟的声音。她也终于昏迷了过去。
这栋楼倒塌是在夜里,没有人想到会有人在里面。直到早上,城建处才有人来勘察,才听到附近的人说昨晚似乎看到有间办公室一直亮着灯,但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查询了在这楼里的单位的人员后,确定了雯在楼房倒塌时在里面。于是通知了110,医院急救中心和建筑队组织人员抢救,相关领导迅速到场指挥。
抢救还算顺利,当挖开一块一块的水泥板,撬开一根又一根的钢筋后,施救人员首先发现了磊。当抬他上来时,磊的神智还是清醒的,他拒绝现场医护人员的救治,并不肯上救护车,躺在废墟边的担架里,嘴里不断喃喃地说着:“救她——救她——”在场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当看到磊时,已经知道无救了,也不勉强将其抬上救护车,因为可能稍一移动便是致命的。只示意护士给他输血,但针管插入后血已输不进去了。他的嘴边不断溢着血,这是内脏受了严重外伤的表现,估计是肋骨断裂后插入。他的一只手已经断了,断裂处血已停流,两条腿的骨头也全是粉碎性骨折。致命的是,从他的脸色中看出,血几乎已经流尽了。令这位医生奇怪的是,这种伤势按道理说是不可能坚持到现在的。
磊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施救人员的举动,很快昏迷中的雯也被救了出来,磊转向了医生,眼光里竟流露出乞怜的神情,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医生现在有点明白为何他能坚持到现在了,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光,迅速走到雯的身边给她作了一些检查和必要的治理,然后让救护人员将她抬上救护车,回到磊的身边,蹲下身来看着他急切的眼光说:“你放心,她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严重的内伤,失血有点严重,但没关系,救护车上就有输血设备。”
当听到医生的话时,磊刹那间似乎绷紧了的弦一下放松了,便瘫了下去,眼光追随着抬着雯的担架。医生不忍心看着,转头叫抬担架的人先抬过来,将雯平放在磊的边上。在场的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这里,偌大的一块地方,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
磊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依恋地看着雯,看着他深爱着的妻子。那眼光流露出疼爱,流露出万般的不舍,深情地看着,仿佛要将她的影像永远映在眼里。他竭力想将那只没断的手抬起来,但只能使手指微微动了动,医生噙着泪将他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磊张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一滴泪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而泪却使他的眼睛模糊,他想看她,他想看着她啊!医生懂他的心思,抖着手替他抹去了那滴泪,但他的眼睛大张着,却永远也看不见他的妻子了。他走了。
只有看过磊的伤势的这位医生知道,为了妻子不感恐惧,为了他深爱的妻子不因失血致死,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硬是与死神抗拒了几个小时,他受的伤,是要忍受几个小时生不如死的痛楚啊!
上了年纪的主任医生再也控制不住,为这位素不相识的人老泪长流,边上的几个小护士早已失声痛哭。
直到雯的伤势全部复原后,她的父母和哥哥才将磊的死讯告诉了她。当明白这一切时,雯以妻子的身份要来了磊的死亡通知和病历。她一字一字看着,脸上的神色很平静,这令她的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哥哥说:“听在场的人说,妹夫在走之前,曾经跟你说过什么,但只有那位主任医生听到了。”她一言不发,独自出了病房,她的母亲在她身后跟着她,见她径直走进了那位主任医生的办公室,坐在他的对面。
主任医生见是她她,微笑地说:“你的伤好了?还该注意休息,不该到处乱跑的。”
“我丈夫跟我说了什么?”她直视着医生,语气大异平时,连起码的礼貌也不顾了。
她此刻只想知道磊跟他说了什么,不想寒喧,不想说废话。
主任医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瞬间便理解了她,尽量和缓地说:“他那时已说不出话了,口腔里的水份已不足,所以我只能看到他的口型。”雯也不继续问,只是仍旧盯视着他。医生叹口气,似乎回到了当时,神情也变得很悲戚,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当时他看着你,说的是:‘我爱你,好好地活着!’,然后就……”
雯沉默着,脸色变得雪一般白。医生正想着怎么安慰她时,只见她一张口,竟喷出了一口鲜血。
大半年过去了,雯的父母将她接回乡下住。在这半年多里,她几乎没有跟人说过一句话,即使对她最爱的母亲也是如此,也仿佛所有人都不认识。给她水,她就喝;给她饭,她就吃。其余时间便坐在自己房间发呆,或对着挂在家中的磊的遗像喃喃自语。
看着自己的女儿成了这副样子,雯的父母在半年里似乎一下老了十岁。所有医生对雯的病症都摇头,也去看过心理医生,但不管医生跟她说什么话,她都是完全没听到的样子。
就这样又快过了半年,雯的小侄子来奶奶家吃饭。六岁的孩子看着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姑姑,拉着她的手也没反应,不禁急了:“姑姑,姑姑!你以前说要带我去公园玩的,你骗人!”爷爷、奶奶拼命地使眼色,但那孩子根本不理会,继续嚷道:“还有姑父,他也答应过我的,哼,全说话不算话!”听到“姑父”两字,雯浑身一震,在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敢提磊,这是她一年多来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到他。
雯的父母吓坏了,他们赶紧过来,想把孩子弄走。谁知,雯竟然拉着小侄子的手说:“姑父答应过你的?好,我马上带你去。”雯的母亲第一次听到她跟人说话,不由激动地哭了起来。雯的父亲马上想到女儿的病情可能有转机了,竭力压抑着颤抖的语气,平静地说:“那好,雯,你就带他去吧。”
在公园,小侄子牵着姑姑的手,张大眼睛问道:“姑姑,姑父呢?爸爸”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我又听见他跟妈妈说下星期是姑父的周年,要去祭他。姑父是死了吗?”
“姑父死了?嗯,是吧。”雯若有所思。
小侄子来后的几天,雯明显恢复了许多,跟父母不断地说着话,但他们都回避着磊这个话题。到了磊的周年这一天,中午母亲去叫雯吃饭时,却发现雯不在房里。正狐疑时,儿子的电话来了,说雯在磊的墓前。
当父母赶到时,只见雯静静地躺在磊的墓碑前,穿着结婚那天穿的礼服,眼睛闭着但嘴边却带着微笑。她的哥哥和嫂子站在她的前面,眼睛都已哭得红肿,雯的母亲一下便晕了过去,父亲浑身颤抖着走近,看到墓碑上雯用血写下了几句话: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还会记得我是谁吗?
我必须坚强,但我做不到,我不属于这儿,我只属于你。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会不会紧握我的手?我要寻找从黑夜到白昼的路,因为我知道我要找到你。请带我走吧,我相信天堂里定会有安宁。请带我走吧,我知道天堂里不再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