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小城中待的时间愈长,愈觉得城市中人造沙漠的荒芜,甚至蔓延到我的心灵,对树木的思念也与日俱增了。车辆和杂乱的行人搅在一起,时常叫人有一种如临大敌、如履薄冰的感觉。一旦走出城市,道路两旁那蓊郁的树木和绿色的田野以及蜿蜒的河流,总会让我眼前一亮,豁然开朗,自觉神清气爽起来,仿佛鸟儿归林、鱼儿回溪,喜悦之情难于言表。
其实,城市中也不是没有树,只不过,树与人相比,少得可怜;与车相比,更显得势单力薄。在略显拥挤而又高大的楼群面前,树们简直自卑得挺不直腰杆,抬不起头来。城市中,每一块地皮总会炒出很高的商业利润,即使再名贵的树木,也得为开发商们让道,树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开发商们那鼓鼓的“褡裢”里横陈着多少树木尸体?埋葬树们多少冤魂?
越往城市中心走,树木就越稀少,恰似秃子头上几根贼亮的头发,珍贵得出奇。这些树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树,充其量只是树中的囚徒。树根被结实而又宽阔的柏油路压在下面,动弹不得,不能随意把充满生命力的根须拱出地面;站立的空间几乎无法转动孱弱的身躯;旁逸的枝蔓随时遭到巨大剪刀的肆意裁剪和利斧的疯狂砍伐。真正的树应该有一群群乍起乍落的蜻蜒,应该有鸟儿苦心经营的巢穴,应该有顽童栖身的枝桠,甚至有一弯清溪在它身旁环绕。像这样的树,在这小城里似乎很难寻找。
我特别喜欢春荣秋枯的树,它清楚地告诉人们季节的界限和轮回。春树的新芽是美丽的,秋的金黄色落叶同样也是美丽的。春芽美得清新,秋叶美得寂静。就是冬天那光秃秃的树枝,走进画家的笔下也会诗意起来。假如再给它点缀上几只寒雀,更能观照出荒凉而静穆的美。其实,没有这种美的冬天也失去了意义。城市里总是喜欢到处栽种着四季常青的树,许多人还喜欢在家中收藏盆景,它们或苍翠欲滴,或娇媚万种,给生命聊以慰藉,偶尔振奋一下日渐枯萎的视觉神经。不知道我的理解是不是切中了要害?
说真话,我们一刻也离不开树。茶余饭后,我总会散步到附近广场,欣赏一下树木,放牧一下目光,轻松一下身心。有时,面对着伤痕累累的树,内心满是愧疚和不安,真想伸手去亲抚它、安慰它,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生怕触痛它的伤痕,勾起它疼痛的记忆。不少树木浑身缠着绳索,像受伤士兵绷紧的纱带,有的因为伤势太重,就再也缓不过气来,春风化雨也无法把它们唤醒。这些树木大多是在初春时节,被卡车押送来的,它们带着累累伤痛和无限思念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站立在陌生的公园。没有山溪的滋润,没有鸟儿的歌声,没有起伏的松涛,树木的生活便没了生气,没了激情。
我想,如果树真地能和我们开口对话,树的话语一定会对我们生活的意义有所启迪,对生命的本质有更深层次的把握。释迦牟尼不就是在菩提树下造就出佛的巅峰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只有心中真正有树,树才会长成参天大树,人才会领悟出生命和自然的真谛。我是这样理解的,不知是否道出了佛的禅机?
忽一日,从《扬子晚报》副刊上看到《善待一棵树》这篇文章,文章中说:香港湾仔,一棵普通的百年老榕树下坐落着太古大厦。在修建大厦之前,为护树花了近2390万港币。读后,我心中十分感动:在一个高度发达的商业社会里,人们竟能如此善待一棵树,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惊奇和振奋。或许,有人认为,我们太穷了,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保护树,等我们经济发达了,市民素质提高了,我们也会像香港人那样善待每一棵树。果真如此,愚昧和落后将会和我们如影随形,富裕和繁荣将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人们只有把自己都想成一棵会移动的树,才会对树多一份牵挂,才会对树多一份情谊。果真如此,树才能与我们很好地长相厮守,和谐永远,共步精神的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