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完全没有光线，在非常黑的地方，手电的光线照过去特别刺眼，反而感觉太亮了看不清东西。
手电光圈先照到的是墙，墙上挂着一张大地图，一看就知道是作战地图，虽然年深日久，但上面红黄色的箭头依然非常惹眼。
这里估计是守卫碉堡的日军的作战指挥室，将指挥室建在这里，安全是安全了，就不怕被憋死吗。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他们不会窒息而死了，因为地下室里面的空气在流动，能感觉到风，这鬼子的地下室竟然有通风孔，既然有风，那空气应该还可以，我试着挪走捂在鼻子上的尿布，果然，空气要比刚打开暗门时清新多了，试着呼吸两口，也没什么异样，于是我扔了尿布，班长的尿液忒难闻了。
手电的光圈从墙上慢慢往下移动，可以看到一些办公用的桌椅，桌子上有一个无线电台，还有一些纸笔之物，上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在桌子旁边的墙角上，堆着几个大木头箱子，一看就知道是装弹药的，都封存的很好，没有开封过。
手电再往下移动，我和班长同时惊呼了一声，只见地上竟然躺着许多人！
那些人东倒西歪，毫无章法地躺在地上，身上都被灰尘覆盖了，不过那一身身的黄大衣，可以看出来全是当年的日军装束。
这些日军，死在了自己的作战指挥室？
是外敌入侵吗？
不可能，假如是因为碉堡被攻破而战死的话，那碉堡应该受损很严重，可这个碉堡看上去很好，甚至没有被炮弹打中的痕迹。
可不是外敌的话，如何解释这些日军被人一窝端？
我本来已经不紧张的身体，又开始抖动起来。
班长用手电照了照其他地方，作战指挥室并不大，手电扫视一圈就能看完，只见地上全是鬼子，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还保持着手中握枪的姿态。
班长胆子很大，他拎着枪打着手电，径直走进了指挥室内，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这个地下指挥室通风效果很不错，并且一点也不潮湿，估计是在设计的时候做了防潮处理，所以那些日军的尸体，全都被风干成了干尸。
干尸看上去比骷髅要可怕得多，因为骷髅就是一副骨头架子，不论男女，看上去都一样，但干尸却相当于在骷髅上面蒙了一层紧巴巴的人皮，甚至死者临时前的表情还会凝固下来，所以有的干尸看上去就是有表情的尸体。
我那时年纪小，连村里有人老了都没看过，现在乍一看到这么多干尸，神经就好像变成了琴弦，脑袋铮铮作响，可又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脚踩到那些尸体上，只好紧跟在班长后面，班长站在中间，用手电扫视着那些鬼子，嘴里开始清点鬼子的数目，我有数数的强迫症，看到一栋楼，我都会仔细数一数有多少层，所以情不自禁地跟着班长数了起来，总共有21个鬼子尸体。
数完了，班长又看了一下桌子上的纸质文件，那些纸已经发黄了，估计一碰就会碎成碎片，班长不认识日语，看了一下就不看了，桌子上还有一个电台，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了，班长也没动。
然后他就走到那些鬼子干尸身旁，蹲下来用手电在一个干尸身上照着，看了一会，竟然伸手解那干尸身上的衣服。
我心跳得好像打鼓，紧张地看着班长，他就不怕那干尸突然伸手拉住他吗？人越是害怕越是会联想，我脑中一闪过这样的念头，就一发不可收拾，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更多。
那干尸会不会突然起来？他身上的衣服脱掉之后会是什么样？其他干尸看着我们这样干，会不会觉得我们在侮辱他们？
这样想着，我就觉得后脑勺发紧，好像身后那些干尸一个个真的瞪大了眼睛在看着我们，我不敢回头，可又想回头看，人越是恐惧越是好奇，这样纠结了半天，心里一咬牙，怕个屁，我手里有枪，并且上面还有我们其他战士，我一个军人，还能被死鬼子吓倒吗！
这样想着，心里一鼓气，就回头看去。
这一看，差点把我吓得背过气去，手电的光圈正好落在一个人身上，很明显那不是尸体，因为尸体的眼睛不会是这样的。
那个人是站着的，手电的光圈正好照到他脸上，我能非常清楚地看到他布满红丝的眼睛里带着狞笑。
我一下子就炸毛了，惨叫了一声，班长已经将那鬼子的上衣脱掉了，正仔细看着他的尸身呢，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他吓得往后一跌，同时脚下就扎起了马步，稳住身体以免跌倒。
班长有武术的根底，练过的人在遇到危险时都会条件反射般地扎马步，他稳住之后，见我拿着手电乱绕，惊恐地乱喊乱叫，急忙喝止我，我受惊过度，哪里能停下来，一个劲地用手指着前面，话也不会讲了。
班长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地上还是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鬼子尸体，他就给了我一巴掌，骂我是懦夫。
我被这一巴掌打醒了，刚才被吓得快要脱体而出的魂又回来了，能说出话来了，急慌慌地说刚才看到了一个活鬼子。
班长被我的话也吓了一跳，骂我别他娘的人吓人，我见班长不信，急的赌咒发誓说刚才真看到了一个活的，眼睛里还带着笑，看上去特别吓人。
小时候可能都玩过这样的吓人游戏，就是在漆黑的晚上，悄悄地站在要吓唬的人面前，等他靠近时，突然打亮手电筒，用手电照自己的脸，那时候手电筒里面都有一个绿色的塑料圈，近距离照到脸上的时候，脸色也会变成绿色，看上去很恐怖，要是想更吓人一些，还可以瞪大眼珠子，吐出舌头，因为效果特别恐怖，所以大人都不准我们小孩玩这个，不过小孩都喜欢捉弄人，经常会听到有人被吓得哇哇乱叫。
我刚才手电照过去的时候，光圈正好打在那个活鬼子脸上，这种环境加上他那种表情，我没被当场吓晕已经很了不起了。
班长见我说得不像假的，顿时就拿起枪，打开保险，同时半蹲下来，一只手横打手电，一只手放到了冲锋枪的扳机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上去特别帅。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他背后，用手电扫视搜索刚才那个活鬼子。
不过可真见鬼了，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那家伙竟然不见了，刚才还明明站在那边笑呢。难道这里还有别的地下室？因为我们就在暗门附近，他不可能从暗门这边走，更不会凭空消失，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里还有其他地下室。
此时，台阶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好几只手电照射进来，将地下室照得雪亮。
原来我刚才那一嗓子太响了，惊动了上面睡觉的其他战士，他们醒来一看我和班长不见了，就到处找，很快就发现了暗门，然后就都下来了。
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不但地下室的光线亮堂了许多，我心里也亮堂了，人一多，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其他人见到满屋的鬼子干尸，都吃惊不小，班长就让他们在屋内找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地下室，一边说一边还给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说话。
其他战士就在屋内仔细找了起来，班长将我拉到一边，脸色凝重地说，这里估计不会有另外的地下室，刚才你看到的——东西，别对外声张，传出去对你不好。
我轻轻点头，心里很是感激，还是班长心细，体贴下属，不过他怎么就确定这里不会有其他地下室了呢，因为人多，我也不好细问。
果然，大家没发现这里还有其他地下室，班长就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都上去吧。
地下室虽然通风还不错，但面积小，这么多人挤进来就觉得很局促，并且还有那么多鬼子尸体躺在那，实在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上来之后，将暗门盖上，此时没有人还有困意，班长知道这事在这些新兵心里会造成不小的阴影，必须要有一个听上去合理的解释。
班长让大家都围在柴火旁边，又加了些木材，将火烧得旺旺的，就开始了他的推理。
他说那些人是日军这一点确信无疑，这些人为什么会死在自己的作战指挥室呢，依他看来，并不是被苏军或者是中国军队所杀，而是死于他们自己人手里。
班长给出了他的结论：这些人是相互开枪射杀而死。
他列出了几条理由：
首先，碉堡完好，没有被攻陷的痕迹，说明这里没有遭遇外敌，并且地下室里还有整箱的未开封的弹药，也说明这里没有爆发过生死存亡的激战，否则不会还留下完整的弹药箱。其次，他仔细检查过一个鬼子的尸体，他身上有一处枪眼，根据他的经验，这枪眼正是由日军二战时配备的主要步枪---蹬蹬蹬，也就是俗称的三八大盖射出的子弹造成的，所以他们明显是死于自己的枪下。
除了这两点实证，他还给出了一个听上去很合理的推理。
为什么日军会相互射杀？
也许那时日本天皇发布了投降诏书，投降诏书通过电台传达到这里，这些誓死守卫这里的日军听到投降诏书后，激化成了两派。
一派是绝对服从天皇的命令，长年的打仗，远离家乡，如今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了，他们想立即缴械回家；还有一派是抱着大日本帝国的美梦，觉得日本不可能战败，拒绝投降，并且这一派也许就是以指挥官为代表的。
日军有个传统，军队效忠于天皇，所以天皇的诏书就是命令，但日军作为职业军人，又严格服从下级听从上级这一铁律。
当这两者发生矛盾时，日军就转不过弯来了，立马就分化成了两派，两派先是发生了言语上的争吵，然后很快就升级成了火拼，红了眼的指挥官下令射杀那些投降派，投降派觉得指挥官违抗了天皇的命令，是大不敬，也给予还击，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看到的地下室的那个场面。
班长还真有水平，平时看他话不多，但心思却真仔细，这番话有理有据，战士们显然一下就接受了班长的分析，我也差不多被班长说服了，不过，班长的解释还不能完全消除我心中最大的那两个疑问，一是我和班长都听到的那些微弱的吵架声是怎么回事，二是那个活鬼子。不过，显然这不能当着大家的面问出来，因为我们这些新兵都被地下室的发现吓得神经紧张，班长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大家的情绪，我不能再生事。
班长说完，对我看了一眼，我轻轻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折腾了大半夜，我和班长都很困倦了，就让其他人负责守夜，我俩睡一会，我本来还以为睡着了会做噩梦，但没想到一觉到天亮，什么梦都没做，醒来时太阳出来了，阳光通过机枪孔射进来，看上去既温暖又给人力量。
大家简单吃了点干粮，班长就说我们一夜未归，连队肯定要派人来找我们，要想赶紧归队，不过这碉堡里有未开封的整箱弹药，不能就这样放着，那些鬼子也不能还让他们躺在那里，要将这事上报连队，班长就将我们八个人分成两部分，他和我留守在这碉堡，看着那些弹药和鬼子的尸体，其他人寻路回营地，通知上级派人过来。
我知道班长特意让我留下来，肯定是有话要私下对我说。
其他人走后，班长又捡来了些木板过来，我们蹲在机枪眼旁边，这里通向外面，空气要好些。
我用刺刀将木板劈成小块，扔到柴火里，等着班长说话，他沉默了一会，果然说起了昨夜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