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维霓
医生缝合了我的伤口,他却缝合了我破碎的心。
我永远记得那条时而平坦畅通、时而婉蜒泥泞的小路。那是我第一份工作的必经路途,常常为赶九点打卡,我总是攒足了劲,开着老爷摩托车勇往直前。这是条堤外便道,往来的车速相当快,当然偶尔会见到摔车的骑士躺在血泊中。但我却从不认为自己会是其中的一分子。
一次采访工作结束,我趁着雨停之际,想赶在下班前回公司将稿件写好,但完全没料到这条路由于近日正在拓宽,加上下午的雷雨,整条路变得像泥沙侵袭过的战场,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黄土。
我没放多少的心思在路况上,满脑子都是刚与受访人的谈话以及撰稿的大纲,就在为躲避一辆前方的来车之际,我紧急刹车反而使得前轮随着软滑的泥土来了个大转弯,就这样我摔了出去,整个人栽在泥泞里,眼镜落在额头上,全身粉红色的套装顿时成了土窑鸡的颜色。我完全没感到一丝的痛楚,只是懊恼待会儿如何进公司,正当我以为没事起身时,才发现眼镜已扭曲变形,而我的额头正冒着温热的鲜血。
这下我才觉得事情严重了。
我慌张地用手招呼着经过的车,但都没有一辆愿意停下来。我想起昨天报纸里的一则新闻,说是一个原本无辜的路人送伤者进医院,竟被家属指责为肇事者,我的心凉了一半,报纸上讽刺的剧情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从来都不晓得向陌生人求助竟如此困难,眼泪混和着血从脸颊滑至嘴角,我尝到痛苦的滋味,不过不是来自伤口,而是心。
然而就在我手足无措时,一辆军车停了下来,车上一位军官带着一盒面纸走到我身旁,他不断地帮我擦拭脸上的血迹,并将折叠好的手帕压制住我的伤口。
“疼不疼?”他一面带着外省腔调的口音问着,一面将我扶到车上赶往最近的医院,而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走进急诊室大门,他紧张地叫唤医生,宛如我是他的女儿般地谨慎,帮我填完所有的资料、联络家人、向公司请假。当医生为我注射麻药,准备进行伤口缝合时,他紧握着我发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手背。他不断地在旁叮咛,这是女孩儿的脸,一定要把伤口缝整齐,将来复原的时候才不会留下疤痕。
我含着泪不断地向他说谢谢,但他却深深地叹口气,当年他的女儿车祸重伤,就是因为怕被诬陷是肇事者,没人敢送她到医院,白白丧失了生命,现在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
听完他的话,我却说不出安慰的话,他心中的无奈与彷徨和无措和我是一样的。
这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大多数的人为何为少数不负责的人受惩罚?
“可是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的遗憾发生。”他走之前对我说了这句话。那时,他双眼发亮看着我,就好像我是她的女儿。
我深深地感动,世界的温暖又回到我身上。
医生缝合了我的伤口,他却缝合了我破碎的心。
第一百二十张有一种感动叫活着
文/张祖文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如那汉子所说的两个字啊。那两个字就是:“活着!”
那年冬天,进藏采访。
采访车沿着青藏公路一路前行。在好多地方,我们从车上就能看到青藏铁路的施工现场。即使是零下好几度了,工程仍没有停,许多工人仍在工地上不停地忙碌着。
一天都快到傍晚了,我们却还没有找到可以停下来歇息的市镇。车到了一处地方,前面竖着一个大大的指示牌。指示牌上写着:因前面施工,交通中断两天,请来往车辆自行安排食宿。指示牌不远处,就是一个施工现场。这里原是一条河,河道的轮廓还清晰可见,已经干涸的河道中几根桥柱已然成形,很多工人正在桥柱边热火朝天地干着活,河道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施工器材堵住了交通。旁边一条明显是新开的河道正缓缓地流着水。我们明白,一定是把原来的河水改道修桥,等桥修好后再把旁边的水引过来。于是,我们就只有将车停下。
施工场地旁边搭着许多工棚。工棚里人很少,只有几个做饭的师傅正在忙碌着。我们在工棚旁边选了一块空地,然后从车上取下了帐篷。
我们搭好帐篷,工地上的工人已收工了。他们一从工地上下来,就马上从工棚里拿出自己的碗筷,到灶上打饭。他们从工地上下来时,每一个人都是蓬头垢面,全身脏兮兮的。但所有的人却都毫不在意,打好了饭,就顺便蹲着,开始吃饭。一个看上去年纪四十左右的汉子就坐在了我们旁边,他拨饭的筷子不停地翻动,一碗饭两分钟都不到,就下了肚,然后到灶上又打了一碗。
我们也在细嚼慢咽地吃着饭,感觉自己和绅士一样。我偶然间发现,这位在我们旁边正吃饭的兄弟,他的手基本上全是黑的,明显是粘了很多灰尘。我看着那双沾满了灰尘的手,正在不停地往嘴里拨饭,就感到胃里有什么东西要往上涌。突然,似乎是不小心,他碗里的一块红烧肉被拨到了地上,而且正掉在一块干牛粪上。他用筷子去夹,可能因为冷,手直哆嗦,没有成功。他干脆把筷子放在碗上,直接就用手去把那块肉捡了起来,然后毫不迟疑地就送进了嘴里。他把肉放进嘴里后,用力“吧嗒”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向我们笑了笑,很满足很幸福的样子。
我感觉胃里的东西快涌到了嘴边,我连忙捂着嘴,装作肚子痛,跑向了工棚旁边的一个简易厕所。
等我出来,发现周围基本上已没有了什么人。我很惊讶,问正在收拾厨具的师傅,他们说所有人都到工棚里睡觉去了。我说这么快?那师傅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正在酣睡,却突然听到了一片嘈杂声。我们起床,看到工地上已经又是忙碌的一片。
这天,我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着昨天在我们旁边吃饭的那汉子。久了,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吃晚饭时,他走到我的面前,说,要过河啊?我点了点头。他说,别担心,我们现在正在赶工,明天你们就一定能过去了。我问,你在这几年了?他笑了笑,说,铁路刚开工,我就在这里了!我听了。问,没回去过?他摇了摇头,说,工程要赶工,回什么家啊。我看了看他沧桑的脸,问,四十了吧?他笑了,说,40?俺今年才32呢!我感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就有点不自在。他却把刚吃完饭的碗端起,对我说,兄弟,在高原上工作,最要紧的,就是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年龄更是其次。然后他伸出舌头,把刚吃完的碗又舔了一遍。
这天晚上,我躺在帐篷里怎么也睡不着。半夜时分,突然听到一阵喧哗。翻身起床,工棚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只见一群人正围在一个棚子外面,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正在中央对一个人实施着抢救。我上前,看到被抢救的却是那汉子。他的脸色在微弱的光亮下显得惨白惨白的。过了一会儿,医生停了下来,无奈地摊了摊手。
人群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噢”声,仿佛怕惊扰了这夜晚的宁静。
我怔怔地看到汉子躺在床上的身体。与汉子同住一屋的人说,半夜里突然听到汉子发出了一声“啊”的声音,大家连忙起来,就发觉汉子已经快不行了。
几个人进来,把汉子的身体用一张白布盖上,然后抬了出去。我发现,所有在场的人,虽然悲痛,但却都表现出了一种异常的冷静。我有点诧异,悄悄问了旁边的一个人。那人说,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上个月,我们的一个兄弟,头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再也叫不醒了。
我的鼻子一酸。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样狼吞虎咽地吃饭了,也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以极快的速度吃完然后就进工棚去睡觉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如那汉子所说的两个字啊。那两个字就是:“活着!”
有一本书的书名叫《活着》,人的一生,其实也就是一本厚重的书,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翻开后面的一页。在青藏铁路通车后,有关方面统计,总共有愈四百名施工人员最终长眠在了高原上,他们都没有机会,再翻开本属于自己的那一页了。而青藏铁路的最终运行,其实也是为了延续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为了让他们每个人的灵魂都能“活着”!
第二天,我们过了河。在过河时,望着工地上仍是一派繁忙的情景,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