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0
介桓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多圈儿,出口的却不是那句话:“臻言出去了?”这是明知故问,路佳与他商量过的,她带臻言出去,他来与她好好谈谈。
“嗯,佳佳刚来抱走的。”沐阳低声道。
“你也该一起去,天天在酒店里,不见阳光哪行?”
“嗯。”
突然又静了,刚刚的谈话仿佛只是石子落到湖里,咕嘟冒了个泡,便再无声息。介桓望着她被窗外的阳光晒成了水银色,露在阳光里的半边脸白得透明,兴许是晒久了,鼻头冒出细微的汗珠。
“沐阳,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终于还是问了。
沐阳抿紧唇,把手伸到太阳里捋捋头发,她脸上的神情过于淡然,淡然得像是整个人都要从透明的手那里开始消失一般。
她默默地捋了很久的发,才说道:“我不相信,他要是真死了,下葬的时候我会去。”
介桓神情恍然,她还抱着希望,像许多丢失了东西的人,刚开始总是相信还能找回来。他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突然地,他笑了笑,将话锋一转:“你相信么?我以前很喜欢你?”
沐阳不语,但是转头看着他。
“你有臻言的时候,我那时也幻想过,或许你是骗我的---直到你的肚子跟吹气球一样,那时我才明白,我非接受现实不可了。”介桓摸着鼻子苦笑。“臻言出生的那几天,我不敢去医院看你,当时的心情或许跟你现在一样。沐阳---都晚了是么?如果我早点接受现实,或许---”
或许不会成日活在后悔当中。他不敢说,甚至连自己都弄不清楚,早在沐阳身材臃肿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然而沐阳住院时,他却有了恶毒的心思,希望那个孩子夭折,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也是由此才知,不管他怎么说服自己,却永远放弃不了这个他总想放弃的女人。
“即使你接受现实,也不会妥协,你早晚有天还会介意我有个别人的孩子,不是么?”沐阳心里对他还是感激的,臻言出生后,他照顾她们两母子的地方不少,她这样说其实很没良心。
介桓忽然很局促地扯扯衣袖,他别开脸望着电视机后面那壁空白的墙。“我即使否认你也不会相信,晚了就是晚了,你就当我是安慰你吧。”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你还是去看看,不论如何,早些接受现实的好。”
他这话说得既狠又自私,说完便把唇闭得紧紧的,静待沐阳的反应。但沐阳只看着自己脚尖,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自看过新闻后,她始终有种如在梦里的感觉,明明她和臻言还好好的,时间也在分秒往前,这世界照常日升日落,怎么就唯独他不在了呢?
她只安静地等待着,哪天亲眼证实他死了,或是亲眼看到他还好好活着。
一个公众人物的意亡身外定是受瞩目的,报纸媒体将重心放在‘辰耀’集团,柏云舫年轻,庞大的事业无继承人,众人都关注着各个股东的异动,然而,有蔚时雨坐镇的‘辰耀’出人意料地平静,员工照常上下班,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股市虽然受创,当天跌幅达1.2%,第二天即慢慢回升。
总裁办公室里,沐阳捧着茶坐在沙发上,膝盖并拢,脸上的神情漠然,那双黑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秘书把一份已经签署的股权让渡书推到她面前。她缓缓地转回头,拿起那份文件,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这是‘辰耀’旗下‘荆楚药业’15%的股权,目前您是除柏云舫先生以外,最大的股东。”律师说着又向她推去一叠小本子。“这些是位于市区“金华”公寓和西海湾别墅的房屋产权证。”
沐阳默然地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我有个请求。”
“您请说!”秘书答道。
“我想见见处理事故现场的警察。”
“这个---”秘书有些为难地道:“车祸虽然是意外,但蔚总监怀疑是人蓄意谋杀,已要求立案,目前---”
“我不是要问案情,只是想看看他---跟遗物,毕竟我曾是他的未婚妻,于情于理,这个要求并不过份。”
秘书跟律师对视一眼,他点点头道:“那我们安排一下,下午给您答复。”
沐阳出来后并没有回酒店,马路对面有家咖啡厅,一男一女紧紧偎着走出来,门一推一关,里头的音乐声若有似无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反正一切来不及----
她站在那里听了很久,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如丝如雾地扑到她脸上,湿了满脸,她麻木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梧桐树的叶子擦过她的肩,落到地上。那首歌放完了,她才把手揣进上衣口袋,走到里面,寻了一个靠窗的地方位置坐下来。
给路佳打了电话,臻言还在睡觉。她要了杯咖啡,服务员端上来后,杯子已经送到唇边,她又放下了,想起了他经常唠叨她的话---你的胃不好。
她拿出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找到签名的地方,是他的名字,他的笔迹。她抚摸着那三个字,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他,从电脑里抬起头微笑的。她把纸蒙到脸上,眼泪汹涌而出。
在咖啡厅里呆坐了两个小时,秘书打来电话,告诉她可以先看下遗物。她收拾好东西,跟秘书到了派出所,警察把死者的随身物品摆在桌上,钱包,名片夹,车钥匙,房门钥匙……她一眼看全,从中捞起银色Vertu手机,灰暗的眼睛忽然有了些神彩。
秘书送她回到酒店,下车前她说道:“只看过遗物就好,至于他,我暂时不见了!”
“是吗?”秘书这样问,神情却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般。
“嗯,明天我就带着儿子回父母家,以后不会再来滨海了。”说完,她看了秘书一眼便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