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公寓的墙边立了个刚打包好的行李箱,箱柄上还贴着上次出差时行李票,被个小风扇吹得“兹兹”响,沐阳伏在小茶几上,额前的几缕发往后飞扬,适才收拾行李时流的汗风干了,脸上却像是粘了层平整的薄油纸,光滑得发亮。她抓了只铅笔在A4纸上画了张男人的脸,一勾一划,几条简单的弧线,最后才添头发,这当儿她攥紧了笔,刷刷刷地划破了纸,那狠劲儿不像是给那人画上头发,而是要给他的头戳出个窟窿来的。
她侧头看到猫头鹰,仍是鼓着眼睛盯着她,沐阳眼花了下,似乎那黑圆的眼珠“嘀溜”地转了圈,像是讥笑地撺掇她:这样解不了恨,直接去敲他个头晕眼花,不然就敲自己。沐阳恨得低头又看向那张脸,捏起拳头往自己头顶砸了一下,不知轻重地竟把自己砸得眼里泪花儿打转。
痛过的人最勇敢,她抄起手机,按了次重拨键---仍是关机的。
云舫又是白白抱了她,吻了她一次后,便失忆了,她有几次试着给他打电话,接通后恢复了记忆,却说不上两句,他便说有事,回头打给你,挂了电话继续失忆。沐阳恨这男人太自大了些,即便是想引诱她做免费情人,这般不上心,难不成想等她主动爬上他的床么?
她也恨自己没出息,深圳到处是这种男人,走路撞上同一棵树的,一天当中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她是给施了邪咒,才会对他念念不忘的。
恨也恨完了,发泄也无非是跺个脚,捶捶桌子给猫头鹰看的。明天还要出差去上海,她凄苦又无奈地最后看了眼男人的脸,揉成纸团,扔进垃圾筒里。
爬上床前,她坚定了决心:他再打电话来,她也一定要对他不理不睬的。
这次去上海,是因为供给客户的货出了问题,终端消费者投诉,不但退货并索要赔偿。虽然是沐阳负责的客户,但她仍是个跑龙套的角色,与客户协调向来是王经理替下属担起的,尤其是像沐阳这类型的下属---拉出去就给人以不能委以重任的印象。
到上海后,介桓和沐阳把行李扔到酒店,草草地在酒店西餐厅用了份商务套餐,便拿着资料赶到客户公司。一整个下午,介桓从善如流地与客户协商,沐阳伏首记录,偶尔也会闪神,偷偷凝注上司轮廓坚毅的侧脸,看他身处别人的公司里,面对质问的众人,仍是优雅而从容地侃侃而谈,不禁暗自被他那渊临岳峙的气势所折服。
会议开到七点,才商议出一个对方满意的方案,善后的事较多,与客户简单地用了顿便饭后,两人打道回酒店,介桓接着处理公事,而沐阳洗了个澡,也坐在书桌前认真的看起会议记录来---总归是该有点责任心的。
当她想要发奋图强,做个出色的员工时,云舫却来电话了。沐阳望着电话号码闪烁的屏幕,顿时摸出条规律来---男人就是欠教训,只要你不想他,他便会想起你来了。
但女人更欠教训---沐阳在两秒钟后接起,一秒钟愣神,一秒钟按下接听键。
云舫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沙哑,开口便道:“终于忙完了,这几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沐阳没好声气地道:“大忙人难得休息,打电话给我不是浪费你‘难得的休息’时间么?”
云舫似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别扭,有气无力地笑道:“真是很忙,以后有时间了再跟你细说。”
“这倒不用,大老板跟我这小民报告,说出去不是让人见笑!”沐阳全然忘了昨晚的对他不理不睬的决心,倒是像怨妇般阴阳怪气起来。
“好了,你别尽捡些刺话扎我,你要不信去问问周亮,他不是也常跟着我加班?”
沐阳心想,她怎么好意思去问,一打探,周亮没准儿就告诉韩悦了,她来问自己,该怎么答,难不成说:暧昧着呢,目前还看不清方向。
不过,云舫这样一说,倒是把她的疑虑打消了大半,想着以她和周亮的关系,她是极有可能去问的,撒谎也容易拆穿,转而又想,若云舫不在乎她,即便是被拆穿了,又有什么关系?最多是她看透了他这个人,不再同他联系罢了,深圳的女孩还差她一个么?
就这么会儿,她的脑子里换了无数个念头,云舫又“喂”了一声,她才回神,疑虑打消心情便畅快了,她索性趴到床上,也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聊了近十分钟,云舫才得知她在上海,忙问了她房间的电话,改打了座机。
沐阳躺在床上,曲了手指端详指甲,嘴角挂着笑,絮絮叨叨地跟云舫讲上海好多摩托车和自行车,也跟他聊起高架桥,和路两旁的梧桐树,说这都是深圳没有的,云舫也跟她讲了哪里购物较便宜,去外滩怎么搭地铁,衡山路有个音乐餐厅,比酒吧清静,却是很有气氛的。沐阳这才知道云舫原来是上海人,问他为什么不留在上海,云舫却只说想换个环境,沐阳觉得这理由不充分,但也没追问。
礼尚往来,云舫也问了她,沐阳回答说是湖北人,云舫立刻笑她是九头鸟,沐阳说你这取笑俗套了些,大部份人都是这般反应,你也不换个新鲜儿点的。云舫说:那重来一次,你是哪里人。
沐阳兴致颇高,佯作正经道:我是湖北的。
云舫笑道:哦,听说那里有什么鸟类特产来着?
沐阳答道:鸭脖子。
两人都笑了,沐阳忘了适才要发奋图强,做个出色员工的‘远大目标’,笑得弯腰点头。空调丝丝地吹出冷气,似乎全聚拢到书桌的会议记录上,白色的纸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寒的银光,台灯和地灯都是暖黄色的,沐阳索性关了水晶吊灯,只余下那暖暖的、并不分明的暧昧色调---
谁说,失忆的只有男人?
一通电话打了近一小时,末了,沐阳道晚安,正要挂断电话时,云舫突如其来地低沉道:“早点回来,哦,回来那天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沐阳原想说经理的车就停在机场停车场内,搭他的车回去就行了,却是没说出来,心里倒是很愿意他大费周折一番,尽管,她知道,到时她仍是会搭了经理的车回去,到家了才会打个电话,告诉他回来了。而她不拒绝,享受的,也不过是心理上的满足而已---他,哪怕也是有丁点儿在乎她的。
会议记录是看不下去了,沐阳站在二十楼窗边,望着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一条条的看去,不禁想,云舫曾经是住哪条街的呢?这是他的老家,他曾在这里上学,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有了第一次恋爱,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还在上海,还住在云舫家里的那条老街上。
很突然地,她觉得背后空洞洞,冷嗖嗖的,这个城市原本就陌生,却因为云舫,她更觉得陌生了---但也不由自主地想贴近一些。
九点时,介桓拨分机来问沐阳要不要吃宵夜,换作平时,沐阳肯定是会说:你要去,我就陪你。这次,她是想也不想便说好,等我换衣服。
他们就近找了家火锅店,介桓是重庆人,沐阳也是能吃辣的,去的路上便商议好了要吃香辣小龙虾,于是,红澄澄的一盎小龙虾上来后,两个便“噼啪”地撕壳吃起来。沐阳的胃口很好,直夸龙虾做得地道。介桓见她的馋样,笑道:“地道?那得是我这个地道的四川人说了算。”
“那这里到底算不算地道?”沐阳问。她在同事面前像来是不矫作的,油渍顺着剥壳的手流到手腕儿上,忙抽了张纸巾胡乱地擦两下,又道:“吃龙虾烦的就是脏手,一会儿再去洗了!”
介桓道:“不说地不地道,只不过是吃不出感觉来。”
沐阳垮下脸来,佯作丧气道:“来上海的就我们两人,这会儿怕也是找不出个让你吃饭有感觉的,你将就些吧!”
介桓朗声笑道:“跟女孩子去宵夜,倒是很少点过这种油腻腻的虾蟹,一来是女孩儿怕上火,二来吃相总是不好看,也就你就这样的才全无顾忌,不过终究了是太冷清了点儿,多几个人就好了,猜拳罚酒什么的,闹个十多分钟,气氛就来了。”
沐阳跟龙虾奋战的手暂停,诧异道:“真看不出来,经理你平时都斯斯文文的。”
介桓像是回答她一般,“啪”地剥开一只龙虾,油渍溅到桌面上,但他的手离得远,白衬衫没沾上一滴。“吃饭的时候,谁还讲究斯文?我也是学生过来的,难得上馆子吃一顿,吃得多就等于占了便宜,何况小时候家里穷,跟兄弟姐妹们抢菜是常事儿!”
“我是独生子女,家里就我一个,还没有跟人抢菜的经历,学生时代食堂条件不好,去外面吃一顿,只要不是自己请客,倒是同你一样,恨不得占尽便宜地多吃。”沐阳笑着说。
“女孩子家可别到处跟人说自己爱占便宜,现在的男人可是经不起吓的。”介桓把手沉到洗手盎里,净了手后拭干,才点了根烟,玩笑地告诫道。
“那种小器男人,吓走了也罢!”
“男人结了婚都会变得小器,当然是要个会持家的女人,要个处处贪便宜的做什么?”
“看你说得,好像世上的男人都是小器的,那倒好了,不嫁人还省了心!”沐阳嘴硬道。
介桓只笑了笑,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心知女人向来口是心非,嘴上说得大方,心里也是计较的,就他所知,沐阳还是单身,怕也是到急的时候了。
“吃完了去逛逛夜上海吧!”介桓说道,他最是懂得抓住时机拉拢下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