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李成辅因他的反问面色一滞,将茶搁到台面儿上后,转回头望着窗户道:“我虽然从政,但商业还是了解一些的。以你目前的资产,不可能做得到,即便是几年后,也不可能盲目地投身进一个新的行业,你来的目的不是跟那些人一样,为了‘荆楚药业’?”
被揭穿的云舫略感到局促,他用食指推了推眼镜,竭力平静地道:“您可以说我别有居心,但您也应该明白,想要‘荆楚药业’与沐阳没有直接的关系。或许,作为您的孙女婿,这个身份要拿下‘荆楚药业’并非难事儿,无论您相不相信,只是顺便,与沐阳回家,见过她的亲人,得到你们的许可才是主要的目的。”
他的话虚虚实实,将全盘否定怀疑他的李成辅思绪扰乱,使得李成辅半信半疑后,他又以退为进道:“沐阳是个孝顺的女孩子,没有你们的肯定,她也不会和我交往,虽然我们已经同正式的夫妻----”他戏剧性地撂了个半句话,见李成辅的脸色铁青。便将上衣的拉链拉低,下巴埋到衣领子里,消沉地呵出一口气,用一种很难过的语气道:“你们若是不相信,我明天一早会离开。”他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手撑着身后的墙壁,失魂落魄地道:“只希望您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她将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一旦希望破灭,那太残忍了。”
他将门拉了一条缝隙,走廊上冰冷的空气溜进屋里,身后传来了李成辅的冰冷的声音:“你说她将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他巧妙地折过身,背靠着门,对李成辅无一丝惧意地指责道:“看看你们的家庭,她开开心心地带了男朋友回家,你们却只顾着揭穿我,对她在外地的生活工作不闻不问。你们以为她怎么会选上我?因为这唯一的家不是她的依恃,她只能盲目的找一个适合的人,成为她新的依靠。”他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道:“天底下多少父母不是在儿女成人后,便如同分家一般,即使女儿生活不下去,也拉不下脸皮来求你们帮助,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李成辅依旧凝思不语,云舫接着道:“因为你们是长辈,你们对他们有太多的要求,一旦他们达不到你们的要求,还有脸还回来求你们这些长辈帮助么?”
“也许我说这些话,你们觉得我不孝顺,你们辛苦地将孩子养大,送他们读书学知识,然后就该他们回报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一帆风顺的,当他们在外地吃苦受委屈,电话里却是报喜不报忧,不管心里是不是难过得要哭出来,你们打来电话,他们也得强装平静,他们也是人,不是神一般的什么事都能做好----”他神情激动地说着,见李成辅仍未答话,便继续道:“我能体会沐阳的心情,所以,我也知道自己的责任,当一个使你们面上有光的女婿,做一个使她衣食不愁的丈夫,这是她要的婚姻,我就给她。”
他说完转身出了门,余李成辅一人坐在阴影里,烟雾潇潇,升到半空,便飘忽的不见踪影,只留下一股呛得人几欲流泪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Chapter 39
‘荆楚药业’是十年前李成辅还在位时成立的,当时员工总共才两百来人,是本市唯一一家开发,生产销售为一体的医药生产企业。得天独厚的药材资源,及政府的大力扶持,企业不断扩展,一度成为整个市的经济支柱、省内的明星企业。然而,李成辅调至省里后,继任者急于树立政绩,刚稳固的‘荆楚药业’不断地拨款造桥修路,又因没有科学先进的管理方式,官僚化的作风,使得企业的销售渠道仅止于省内各家医院,忽视了品牌化战略。不久,省内无数医药企业的崛起,‘荆楚药业’的官僚化作风使得医院转向与其他产业合作,而政府对此并不加以重视,为了政绩,终使这家企业被掏空。
那一任书记因贪污入狱后,新上任的是李成辅的旧部,上任的头一个月便大力整顿‘荆楚药业’,在没有新血注入的情况下,将原先的管理者纷纷撤掉,苟延残喘的药厂去除了腐烂的重要器官,却没得替换,正式成为一个无法救治的空壳。
李成辅退休回到市里,看着自己一手捧出来的明星企业,经过几年已是满身疮痍,心痛之余,亦无能为力。
谁都明白‘荆楚药业’最终只能走向破产拍卖的一途,因此,周边的企业闻风而来,现任市长,********都是李成辅提拔的,故而找他寻门路的人不在少数,都被他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打发了。
云舫早将消息打探得清楚,也深知李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若以李成辅孙女婿的身份,‘荆楚药业’得来易如反掌。又因他的资金远远不够,银行,税务,工商各处阻碍,凭借李成辅便能绿灯大亮。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沐阳对自己的家庭避之不及,然而对于云舫来说,却是财色兼收,再好没有的事了。
李成辅防他是必然,钦显为本市国土局局长,这样的家庭,若是不防云舫倒说不过去了,故此,云舫决定这次与沐阳回家,无论他们摆出多大的架子,也要忍吞下来,给他们以在乎沐阳的表象。
事实上,云舫一直不认为沐阳爱他,当然,他对沐阳也如此,说爱不是,说喜欢又更深了些。沐阳出身于传统的家庭,是做妻子最好的人选,所以,他能真心待她一辈子,不花天酒地。
他是想不到来到这里,让他看到的竟然是沐阳孤独,一种从小到大都被人表面宠着,表面爱着,内心却被禁锢着的孤独,她有朋友,无论是韩悦还是王路佳,成长的环境却不容许她信任外人,当家人不能给她支持,外人不能全心信任时,她只能给自己找个家人。
云舫最初因此而反感,觉得两人半斤八两,他不相信感情,应该说他早在繁华的大都市里失去了爱的机能。任何感情都被视作等价交换,他给别人一颗树苗,某天便要将树干,枝叶,果实一并拿回来。
这是他的生存原则,但这次他只能赌了,并没有多少胜算。与李成辅谈话时,他不敢直视,因此,李成辅信他与否,他也揣测不出。
到底是自己过于年轻,与李成辅这种在尔虞我诈中存活下来的人精比,他就如同跟大人吹牛的小孩子,显得无比地傻,而且可笑。
他以为他首先担心的会是失去“荆楚药业”,继而再想出应对的办法。但从书房出来后,他满脑子都是沐阳,一个就要与他共度一生,却可能在天明前便要形同陌路的未婚妻。他还想到了王介桓,当自己离开后,沐阳没理由不选择王介桓成为新的依靠。
他心乱如麻,这样的感情本是不值得留恋的,越这般想,他的头硬是一乍一乍地疼。胸口也难过得如同被挖了个大洞,冷嗖嗖的风刮了过去,又“呼”地穿了回来,在胸腹里绞成一个漩涡,好不容易平静了,胸口那里只剩个空空的大洞,什么也没有了。
他无法从容自如。机械地走到客厅,一眼望见跟简玉清说笑的沐阳,那道漩涡去而复返,旋扭着撞击他的胸口。望着那张笑脸,他突然生出一股疲倦的厌恶感,只想卸下包袱,埋到她的胸口好好休息一阵子。从来没有过的,他从心理上需要她,或者说想需要任何一个人。
不知怎的,他敛起了所有的虚假,露出一张再诚实不过的面孔,几步走到沐阳面前,也不顾旁边的简玉清,带沐阳跑出了家门。
屋外下着好大的雪,他牵着她,一迳地往前跑,耳边传来她的惊呼声,他的脸上有些湿润,雪花飞进他的眼睛里,冰冷的刺痛使他流出了眼泪。
他僵硬地回头,发现她脚上穿着棉鞋,忙蹲下身,背着她继续跑。
如是发泄般的,他迎着雪花跑得飞快,耳边是鼓蓬的风声,一阵一阵的,他感到一切都极不真实,如同沉进了旋涡里,昏头昏脑的。他跑过了别人家的门口,跑过一排落了叶子的杨树,跑过笔直的电线杆,跑过一座大桥,跑过市区繁华的商业街,终于,他在江边停了下来---前面没路了。